等了三天,她實在等不下去了,會不是發生什麽事了?我要去找她。不到天亮,她就開始收拾好東西了,其實箱子裏隻有甄誠的畫整齊地放著。勞動是打發時間的最好方法,充實又不無聊。她把屋子裏裏外外收拾的幹幹靜靜,跪在地板上,把他們擦的發亮;被罩和床單都洗了晾上,讓它們在清晨濕潤的細風中飄搖,水分焦急地期盼著黎明。天終於亮了,她匆匆去和園主打了招唿,沒等大媽說出想說的話,就轉身大步走了。

    迴到原來的租住的屋子,打開門,屋裏居然很幹淨,太陽的光芒透過玻璃形成明亮的霧帶,裝點著屋子的晴朗。眼前的一切都很熟悉,那杏色的沙發,還又那個長了娃娃臉的白淨的瓷杯子,……可是一切仿佛已經變的遙遠,就像隔了千年的重逢。她緩緩地轉身關上門,忽然看見鞋架子上醒目的天藍色,是那雙皮鞋,那雙跑丟的皮鞋。這幹淨的屋子這鞋,究竟是怎麽迴事?紅舞好像猛然被電棒擊了一下,心裏咯噔一下,全身有點酥軟。過去那些可怕的東西在腦子裏亂轉,她竭力壓製自己的恐懼和激動,努力地理性地去思考。房間的鑰匙隻有小亦才有!“沒什麽,事情總會弄清楚的。”她想。這時他隻關心甄誠去哪了,坐下來,細想這段時間的交往,居然除了他的名字和畫,一無所知。

    這時,電話響了,電話關了兩個月機,這是今天開機的第一個電話,是小亦?!她還沒有想好怎麽去麵對小亦,但是有點想念她。她遲緩地接了電話,很平靜的說,“小亦。”“紅舞,你現在在哪?”小亦的聲音有點澀,好像很艱難。“我剛迴來。”“你來一趟第一醫院好嗎?我想,甄誠他很想見你一麵。” 她一下子呆住了。甄誠?小亦繼續說:“你來了就知道了。”紅舞端著電話說不出話來,末了,小亦補了一句:“我始終都是你的朋友。”那邊電話輕輕地掛了。紅舞愣了。

    匆忙趕到醫院,一進門,就有一股刺鼻卻清醒大腦的藥水味道,紅舞找到病房,趕忙推開門進去卻見小亦立在床邊,小亦示意她要安靜,紅舞顧不上驚奇,三步並作兩步撲到床前,撲過來的手搭在甄誠的雙肩上突然停頓,就像努力夠著的花突然間凋落了,她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卻像是一張被霜打了白紙,不見了從前燦爛的影子。甄誠閉著眼睛,幾乎聽不到他的唿吸聲,她想唿喚他搖晃他,可此刻她隻有輕輕地不斷的淚珠打在甄誠的手背上,告訴他,她來了。小亦開口說:“剛打了針,呆會才能醒。”她看了一眼小亦,她眼睛紅腫,顯得有些憔悴和柔弱。紅舞在床邊坐下,輕輕拿過甄誠的一支手,小心握著,她覺得有好多心裏話想和甄誠說,她相信她說了他就一定能聽見。小亦又說:“你陪他吧,我晚上再來。”小亦好像不期望得到迴答,認真看了病人一眼,緩緩推門出去。紅舞忽然醒過神來,追出來,“等等,甄誠他怎麽了?”小亦抬起眼睛,看著她有種說不出的痛楚和疼惜,她看了前麵大樹,說:“你先別著急,我們到前麵椅子坐一坐,慢慢說吧。”紅舞的眼睛急切的盯著小亦,有一中很複雜的刺痛,就像原子周圍的電子,想吸引卻又在排斥。她們坐下,小亦用溫和而認真的眼睛直視著紅舞,就像清澈而透明的家鄉的小河,說,“紅舞,你要做好思想準備,甄誠可能要離開了,他得的是白血病,已經到最後了。他一直有這種病,帶你去橘園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紅舞猛然間覺得心髒被震碎了,她雙手托著前額使勁搖著頭,淚水在臉上縱橫,“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甄誠不會就這樣走的!”小亦看著她,眼睛濕潤了。這樣眼淚和悲傷占據了整個的空間。綠陰陰的柳枝柔軟的下垂著,輕輕撫摸著人的頭,讓脆弱的眼睛波光粼粼。

    紅舞迴到病房,坐下來認真地仔細地看著甄誠的臉,她伸過手想摸著甄誠的臉,可是那張單薄蒼白的白紙一般的臉,仿佛一觸就會起皺。她的手停在甄誠的臉旁,他忽然緩緩得張開了眼睛,“紅舞!”一個低沉而親柔的聲音,他掙紮著轉了一下脖子,紅舞眼角掛著的淚珠如早晨細長草葉上的露珠,晶瑩閃亮。她輕輕抓著他的手,他微笑了,就像白紙畫上了鮮紅的太陽,頓時生色。看著她自然清純的臉,他說:“這才是你!在我生命的最後,挽救了一位天使,很幸福的事。” 就這樣暖暖的微笑。突然,他唿吸急促!紅舞撲上去唿喊,“甄誠!甄誠!”她瘋一搬扯開嗓門拚命喊:“醫生!醫生!”。。。。。她看著一群穿在白衣的人在甄誠的周圍慌亂地過來過去,感覺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恍惚,世間的雜亂的聲音消失了,她聽到一種緩慢而艱難的唿吸聲,仿佛是到了另一個世界。一聲尖叫使她從恍惚中迴頭,“誠兒!”“嘩啦”塑料袋重重地落在地上,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搖搖晃晃地衝到床前,那一瞬間的急切眼神,紅舞看到了母親。“誠兒!”老人不停的哭喊,發瘋般地往床邊衝。兩名護士費力地攔著她,紅舞過去緊緊摟住老人的肩膀。忽然,一切的忙碌都停止了,憑空切斷了人殷殷的希望。甄誠走了,臉上掛著恬靜的太陽般的微笑走了。

    甄誠家在城郊,晚上,紅舞把甄誠母親帶迴家裏住。她開著窗子沒有拉床簾,關了燈,躺在床上,看著外麵,城市的黑夜不休息,仍然有燈光忽閃,可紅舞覺得這夜如死一般的黑。甄誠死了,究竟是為什麽?為什麽總在得到之後失去?得到了錢失去了情,得到了榮慕失去了自尊,尋到了真愛,愛的人就走了?!為什麽愛我人都離我遠去?我有為什麽來到這世間?為什麽死的不是我?淚水朦朧中,仿佛床上躺著的隻是一片葉子,隨時都可以隨風飄零。還剩下些什麽?她覺得她什麽都沒有了,也沒有什麽可留戀的。她隻有甄誠的關愛,愛走了,她可以隨愛而去,或許這是件她唯一沒有計算過價值的事。徇情是件很壯烈的事,絕望在膨脹著它的壯烈。忽然甄誠的笑臉出現在窗上,那親切的,她這一生見過的最真誠最親切的笑臉,她癡癡地尋他而來,笑臉慢慢走遠,她也跟著走到窗口,她想跟隨著他,想留住他!“孩子!你做什麽?”紅舞迴頭,自己竟然在窗台上!甄誠的母親站在門口,顫巍巍走過了,輕輕拉了她的手,把她拉下來在床邊坐下,“孩子啊,你在做什麽?” 紅舞猛的號啕大哭起來,母親摟著她,親親地拍著她的肩,每一拍都像輕輕地暖流進入心裏。從來都沒有這樣痛快地哭過。

    處理甄誠後事的這段日子裏,母親一直都和紅舞住在一起。送走了甄誠,今天母親要迴城郊的家裏了。這幾日,母親明顯老了很多,眼睛有點模糊,兩鬢白發也多了,身體也有點佝僂了。不過今天心情好了一點。她說:“小舞啊,這些天多虧你了!”“伯母,這是我該做的。”紅舞看著母親認真地說,“你父母身體好吧?”“我隻有母親,很早就過世了,家鄉隻有一個姐姐。”母親聽了鼻子酸酸的,坐近了輕輕摟著她,說“可憐的孩子!”這一老一少好像心裏有種相通的情感,顯得格外的親。這時,小亦打來電話約紅舞出去。紅舞對母親說:“您在家等我,我出去一會就迴來,中午吃完飯我去送您!”母親笑著答應了。紅舞批了件襯衣就出去了,這時的她很自然很隨意的。和小亦在以前常去的“伊濃”咖啡店見麵了,感覺很不一樣,一起經曆了這麽多,隻覺得像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她們靠窗坐了,小亦開口,“想和你談談甄誠。”紅舞說:“是啊,一直都想知道,隻是事太多一時忘了。”

    “我第一次見甄誠是那天下午從你家出來,他正好下樓看到我,他和我打了招唿,一起走到門口,他很熱情很真誠。那時我就覺得他有種很可靠的人。之後是你住院,我們推心置腹地長談了一次。其實他一直都很留意你,總覺得你的美有些地方不對,覺得你內心壓力很大,好像受了刺激。我想起有天晚上看到你慌忙的蹦跑,不會是那晚你嚇到你了吧。還記得一起吃過飯的老王吧?他就住在你前麵的一條巷子,有天晚上我去他那,出來得有點晚了,他送我下來停在巷子裏說話。他一直都待我很好,我卻總是拒絕他。也總是和他保持著距離,任他一步都不能靠近。那晚他生氣了,似乎看出來我的症結,衝我大吼。正那時我聽見有人急急忙忙跑路的聲音,過去看時,地上發現了一隻藍色皮鞋,我認出來是你的!可是天色晚就先迴住處了。甄誠說可能是這件事刺激了你一直壓抑憂鬱的內心,導致你精神有些失常。他說要帶你到一個隻有晴朗的地方,他相信你能好起來。我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做?是不是喜歡上了你?他說他想在生命的最後做一件好事,讓我不要告訴你他的病。我也向他坦白了我對你的感情,也可能給你造成不小的心理壓力。或許他說的對,那不是愛情,是親情,是城市的孤獨和無奈中最無間的親情,我們兩個一起從山裏出來,你沒有父母,我和沒有父母一樣,我以為城市裏隻有愛情和金錢,把沒有享受過的親情當作了愛情,愈加迷戀就陷地越深。他講了很多很多,一番道理,讓我明白了很多。你知道嗎?我對你的坦白在這世俗中是多麽難承受的一件事?我也一直都很難過。那一天我覺得我心口的大石頭沒了,是他把我從扭曲的心理中拉出來。他帶你走後也時常打電話來問候我的情況,前幾天的,他突然迴來了,臉色蒼白,然後不停地咳血。他說,不能讓你看到他這樣。在病房照顧他的那幾天,他總是提到你,從他的眼睛裏我看得出,他真的喜歡你,想看到你,想看到健康的你,真正的你。在他描述中,你是最純真、最善良的女孩子,他說他要畫出人世間最精美的作品。

    紅舞靜靜地聽完這段話,像是在傾心聽一個感人的故事。“最純真最善良的女孩子!”她說著,淚擠出了眼眶,“我是嗎?”小亦看著她,說:“是的,你是。我們都事。”紅舞含著淚笑了,她伸過手握住小亦的手:“謝謝你,小亦。原諒我所有的不對吧,你是我最親人。”小亦說:“理解和寬容能融化一切,愛能溫暖人的心。這是他教我的。我們應該謝謝他!”

    兩人沉默了,手握在一起,笑看著對方。小亦說“對了,我要離開這裏了,和老王一起迴他的家鄉。”紅舞聽完愣了一下,然後慢慢舒了一口氣,“你要走?”她首先感覺到是失去,她失去了一直以來的唯一的親人。或許沒有,他們會住在最近的地方:心裏。小亦看著她的眼睛,微微點點頭,紅舞有點無措,喝了口咖啡,略帶微笑,說:“你去吧,有了歸宿是件好事!不用擔心我,我會好好的生活。”小亦眼裏的淚忽然滑落,“我就是有點擔心你,我會經常給你打電話的!”紅舞轉了話題,笑了說:“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該送你什麽結婚禮物呢?”

    窗外的人來來往往,陌生的麵孔帶著不同的表情,顯然都很忙碌,沒有人停下腳步去留意自己以外的事情。她們坐在一起,時而笑,時而淚光閃閃,時而沉沒。別離造就了一對真情的姐妹!每個人內心的最深刻的真情感隻有他自己才感受得到,有的需要封存,有的需要品位,有的值得展望。

    從咖啡館出來,不知不覺居然三個小時過去了。紅舞想著母親,盡可能快地趕迴家裏。開門進來,很安靜。“伯母!我迴來了。”她一麵喊,一麵放下包,可是沒有聽到迴答,她滿屋找,沒人!她頓時瀉了僅有的一點力氣,一屁股癱坐在沙發上,伯母走了,她的覺得整個的房間整個的人都空空蕩蕩的,空留下自己,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那麽生活又為什麽呢?呆坐了很久,她忽然覺得有點餓。無精打采地走到廚房,她看到一桌子菜用盤子蓋著,很好奇,挨個揭開,是伯母為她做的。看著這些菜,她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痛哭起來。這是她人生空白段的一點溫暖,一點燭光,在她輕飄飄的世界了這是唯一有重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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