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是帶著禮物上門的,或茶葉,或孤本,或一方硯台。


    且無一不是精品,且都講究一個投其所好。


    顧重光本不好收下,他如今身上已無什麽可迴禮的。


    冷七把他兩個包袱都陸續落船上了,不然還能迴人一副字畫什麽的。


    可幾人說什麽也不收迴去,紛紛告辭,登上了馬車。


    樊信還自顧自地約茶:“重光兄沒那麽快離開黎縣吧?沒吧?過幾日樊某還要來的……”


    幾人催著車夫就要走。


    黎長樂:“父親且收下他們的禮物就是,兒媳已經給備了迴禮了。”


    就見冷一和冷七從門房那兒搬了三個花盆出來。


    薑氏馬氏也提了三隻大竹籃出來。


    三盆蝴蝶蘭,花朵分別是粉色,紅色,黃色。


    大竹籃裏都裝了櫻桃兩斤,陽光玫瑰葡萄一串,大蝦兩斤,大黑魚一條。


    顧重光:“ …… ”有點子心疼,如何是好?


    吃的就不說了,那蝴蝶蘭……


    他今日隻來得及看上那麽兩眼,這馬上就要被端走了?


    他略微不讚成地瞅了眼兒媳。


    如果說方才讓三人把禮物帶迴去,心中還有些不舍。但這會兒他倒不覺得三人帶來的禮物多稀罕了,全都帶迴去才好!


    聽聽大兒媳還在這說什麽?


    “略備薄禮,還望不要嫌棄。幾位慢走啊。”


    還薄禮?


    這三盆嬌花兒,都可以獨立開個賞花會了。


    她還覺得是薄禮!


    顧重光站在門前目送兩輛馬車遠去,有些擔憂地想著,他再待幾天,再來幾個拜訪的,那花園子裏的花是不是又要少幾盆?


    他已經開始肉疼了。


    默默地迴身進了宅子。


    黎長樂迴過頭沒看見人,找進門去。


    “父親,你看,這迴禮是否還是寒酸了點啊?用不用再……”


    顧重光剛走進花廳,皺著眉迴頭,“還寒酸?老夫看,不比他們寒酸!”頓了頓:“不可再用園子裏的花當迴禮送人了。”


    那三人,現在指不定在那車上偷笑著呢。


    這兒媳婦真是,把珍珠當作了魚目。


    顧重光恨鐵不成鋼地……去欣賞李懷同三人贈送的禮物了。


    黎長樂聽出了個中情緒:“父親!咱家園子裏的花可太多了,送個一盆兩盆不心疼哈!倒是那些個孤本什麽的,兒媳給您弄不來啊。”


    這倒是黎長樂的真心話了,能用錢買的,或用貢獻點買的,那都不是事。


    但是有時千金難買心頭好。


    她不知道人家好的啥,但不妨礙有人知道啊。


    送上門的好處,傻子才拒絕,雖然不是給她的。


    四舍五入一下,就當是給她的了。


    先才覺得自己備的迴禮是不是不夠大氣上檔次。


    現在看顧重光這樣,反而覺得還好花花值點錢。


    顧重光聽著兒媳這般說道,心裏也極是受用。


    算了,後邊兒要是還有誰到訪,他千萬攔著兒媳謔謔那些花就是。


    他不喜收禮,因送禮之人無非都是求字畫,求薦信,或者想和顧家孫家搭上邊的。


    今日來的,也就是已經搭上了邊的,和熟識之人。


    .


    黎長樂迴到內院,把京都那頭送來的筆墨紙硯什麽的找出來,都送到前院書房去,反正黎世熹也都待那兒了,平時一起用著吧。


    接著她交代馬氏,等孫大興迴來了,就讓他來找她迴話。


    不是喜歡賞花嘛?


    不是喜歡畫畫嘛?


    那小樂山上的環境真是太合適了。


    夠他待上好一段時間都不覺得了了無趣的。


    等過一陣子,荷塘月色那裏也能畫一畫。


    在樂山莊子門前分道揚鑣的兩輛馬車上,的確有人在笑。


    樊信盯著懷裏抱著的黃色蝴蝶蘭花盆,笑容滿麵,“知縣大人,這花有三盆啊,隨手就送人了。顧家出手也是……太闊綽了。”


    李懷同手指輕碰了碰粉色花瓣,它一抖一抖地,像是要展翅起飛。


    “您也不惶多讓啊,那孤本,打哪兒淘來的?”


    “嘿,一位友人所贈。本是留給我兒的,不過,除了這,我也沒別的拿得出手了,送銀票?有辱斯文了!我怕重光兄把我掃地出門。”


    李懷同:“ …… ”


    樊信這幅想給人送銀,又害怕汙了人眼的德性,讓李懷同想起了先前自己每次登樊家門時,對方那副你別跟我提錢,提錢傷感情的模樣,他氣結。


    黎世熹傍晚迴來時,帶迴了一人,學堂夫子家的下人,過來向顧重光遞了一張拜帖。


    “這麽正式啊,早上來的那三位,招唿都沒打一聲就來了誒,做夫子的,就是規矩多。”黎長樂瞧著那拜帖,一陣新鮮。


    拜帖是慕山學堂的夫子莫正德下的。顧重光看著也沒多驚訝。


    讓莫家下人給莫夫子遞話,長途旅行,人略有疲憊,三天後,自己再登門拜訪。


    他跟黎長樂解釋:“知縣和滿城昨日在樂水河畔遇著,事先說過會來訪。隻不知,竟來得這麽急。”


    生怕他今日就跑了一般。


    “原是這樣……”


    黎長樂問他:“父親可知,還會有其他人來嗎?要不,咱們找一日,一並招待了?”


    顧重光微微搖首,“個個都要招待一番,著實是累人。”


    黎長樂:“父親盡管叫人過來,兒媳給您辦個別開生麵的見麵會!”


    顧重光哭笑不得:“哪裏就至於了?”


    “至於至於,到時,就在燒烤店裏招待他們,吃完了飯就轉去茶室,是吟詩作對也好,拉閑散悶也罷,裏頭擺了棋盤和文房四寶,人多就熱鬧點,還不用父親您專門招待。”


    “兒媳叫人從園子裏頭搬幾盆花下來……”


    顧重光一聽搬花,急了,“搬什麽花!老夫可不收人家禮了,你再不許往外搬花盆。”


    “父親稍安勿躁,咱放茶室裏頭,又不給他們,就讓他們看幾眼。”黎長樂壞笑道。


    意識到這是在顧重光麵前呢,急忙收斂了笑?


    顧重光:“……你這是釣人胃口呢?”


    黎長樂打著哈哈:“咱們開這莊子,呃……可不就是要賺銀子的嘛……”


    “父親放心,兒媳一次就賣仨,不,賣兩盆。”


    不賣咋行,韭菜能割一茬是一茬。這麽值錢,讓光看著,不把它們變現,她會難受得不行。


    不能那麽輕易就賣出去倒是真的。


    顧重光都哽住了,揮了揮手就想把人趕出書房去。


    真是敗家兒媳。


    關鍵他還不能阻止。


    誰叫那一園子的花都是她的。


    “父親,這還有個事兒。兒媳在綠水村那兒蓋了座房子,很快就要上大梁了,兒媳想請您去參與一下……”


    顧重光:“綠水村?怎的?你還想在黎縣長久待下去了?不迴平安了?”


    迴去幹什麽?


    黎長樂暗暗撇嘴。


    顧景宴還在北定府呢,去了京都平安,那離他就更遠了。


    到時候跟便宜夫君鴻雁傳個書都沒那麽快。


    再說,迴了平安,哪有在黎縣這兒自在。


    那可是皇城根,整日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討生活,她還能愉快地玩耍嗎?


    何況係統還沒提示下個服務群體地圖,萬一地圖劃到十萬八千裏外的地方,她想迴也沒法兒呀。


    “兒媳當初帶著兩個孩子逃荒,幸得有黎縣這麽個地方能讓我們安定下來,而且李知縣治下,民風淳樸,兒媳和孩子們也待得甚是舒心,蓋個房子擱這,以後迴平安了,也能時時有個念想。”


    她的第一桶金也是在黎縣賺到的呢。到底是穿越第一站,是有點革命情感在這裏的。


    顧重光聽了便也沒說什麽,再說下去,他怕人當著他麵痛訴他顧家放任二兒媳道聽途說,離間他們夫妻感情,從而導致大兒媳帶著孫女氣憤離家。


    在這事上,顧家本來就理虧,經不起分辨。


    “嗯,知道了。”他悶悶地應下。心裏還在計較那些即將被出賣的花。


    黎長樂見他答應了,便離開了書房。


    顧重光擺弄著手裏的精品硯台,眼角掃向一直沒出聲,默默抄寫書籍的黎世熹。


    他忍不住吭聲:“你姑姑要賣了那些花……”


    黎世熹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頭奮筆疾書:“您放心的,那些花她賣不完。”


    “這是何意?”


    黎世熹不語。


    他姑姑是個仙女啊,仙女是什麽道行知道不?


    要多少有多少。


    “老夫得把著關,別讓你姑姑給賣便宜了。”顧重光哼道。


    “ …… ”黎世熹心想,我姑姑能謝謝你。


    晚上馬氏把孫大興叫了來,黎長樂這樣那樣地交代一番,就開始琢磨“關於怎麽招待古代文人墨客”這個問題。


    果然,顧重光到黎縣的第三天開始,就頻頻有人遞帖子上門。


    黎長樂請示了顧重光以後,交代了莊子裏的門房大爺,一致和那些遞帖子的人說,五日後,也就是顧重光到黎縣的第八,莊子裏會設宴,款待有心到訪的各位,屆時大家記得千萬別帶禮物,人到就好。


    得到消息的各位都激動不已,還以為會被拒之門外呢,畢竟有些人,顧重光連見都未曾見過。這類的人就是慕名到訪,不很抱希望的那種。


    如今能進去瞻仰一下大炎有名的書畫大師,還被告知,不用絞盡腦汁捎帶什麽禮物過去,這無異於中了什麽頭彩大獎,賺大了。


    畢竟囊中羞澀的秀才文人也不在少數。


    五日後?


    得到消息的李懷同也默默掰了掰手指頭。


    這不是學堂休沐的日子嘛?


    到時候帶大兒去顧重光麵前刷刷臉?


    這個師兄的雖說自稱“清閑居士”,人可一直沒閑下來,字畫功夫爐火純青,文學造詣也頗高。


    帶兒子去刷刷存在感,說不定能得些提點。


    .


    顧重光先是去了慕山學堂拜訪了莫正德,兩人進行了一番深刻的學術交流,再討論了一下黎世熹的學習進度,顧重光就告辭了,走前向對方發出了幾天後的宴會邀請。


    他也是無奈,兒媳太執著了,說機會難得,既能會友,又能給農莊開張做宣傳預熱,一舉兩得啊。


    別人這麽說,顧重光可能會嗤之以鼻,但大兒媳這麽說,他就嗤鼻不起來。


    他自覺,應是近幾日那帶了參味的湯水令他沉默下來的,畢竟吃人嘴短啊。


    顧重光的名字被黎長樂放出來營業了,莊子大門口的灰白圍牆掛了一幅“清閑居士”的真跡。


    兩朵大紅牡丹交錯綻放於綠葉間,向世人展現著它們的國色芳華,美得令人驚歎。


    精湛的畫技把牡丹綻放的神態畫得逼真無比,每片花瓣隱約的紋路仿佛都能看得見。


    顧重光畫好這畫後,就被黎長樂送到縣裏的裝裱店去,裝裱裝框了以後帶迴來,掛到了莊子門口。


    怕被偷了,還派了個家仆和門房大爺一起守著,一直掛到宴會那日再摘下來。


    那日後,莊子門口掛了副清閑居士真跡的消息就傳出去了。


    連帶著傳出去的還有一條坑爹的消息:這幅畫會於宴會的當日,進行拍賣。


    價高者得。


    啊呸不是……有緣者得。


    黎縣的文人圈子裏氣氛一度燃了起來,這幅畫的落款,真的是清閑居士親題。


    連隔壁縣同個圈子裏的都聞聲趕來,在縣裏的酒樓住下了,白天還聚過來盯畫。


    就怕錯過了這個盛會。


    其話題一點不比端午“踏柳”那日的熱度低。


    黎長樂也是繼莊子門口持續被擁堵的第三天後,才真正領悟到古人對於名家名作名花的熱情高到了什麽程度。


    顧重光此時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坐在百花叢中,“老夫早說行不通,你不信,如今怕是當日來的人沒有三百,也有二百八。老夫就看你怎麽招待。”


    言罷,他默默把今早到現在剛畫好的魚戲蓮葉圖移到她跟前,故意挖苦,“銀子可夠使?老夫的包袱還尚未找迴,你帶這幅畫到書畫店估個價,賣了吧,那麽多人,不得吃窮你。”


    黎長樂接過畫,幽幽地道,“父親莫急,再來個二百八,兒媳也能應對。”


    不就吃吃喝喝那點銀錢?


    她用莊子大門前那一副牡丹圖就能翻幾倍賺迴來。


    她現在是畫要賺錢,花要賺錢。


    這個宴席的食物上也要搞出點名堂出來。


    她都想好了,宴席就用自助餐的模式開啟。


    指定要讓大夥——


    飯吃得舒心。


    花賞得開心。


    錢花得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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