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齊石率先拂袖往正門去,滿身怒氣騰騰的,他身後跟著一眾王家人,王家人的臉色都極差,連唿吸都下意識放輕了許多。


    實在是裴景的大名在這京都裏是如雷貫耳,他們不得不害怕啊。


    而且他們裏麵,沒有一個人是幹淨的。


    他們一群人穿過廊下來到正門,平日裏有觀賞價值的廊下,此時也變得無心再觀賞了。


    誰都不知道,下一個進北鎮撫司,再無天日的人是誰。


    裴景一身雪錦色衣袍在黑夜裏格外顯眼,月光灑落在他的背影上像極了天神下凡的模樣。


    他隻是站在那裏,便能引來無數女眷的讚歎和傾慕,那一副好皮囊,不知道騙了多少人。


    隻可惜這個門生的心,是石頭做的,冰冷不近人情。


    王齊石第一次對裴景產生了膽怯之意,他從來都看不懂裴景,也拉攏不來裴景。


    腳步聲漸近,裴景悠悠轉過身,逆著月光的絕色輪廓分明,嘴角勾起了恰到好處的微笑,溫潤有禮:“王首輔好啊。”


    一如既往的問好與微笑,卻讓王齊石覺得眼前的裴景危險至極。


    就像暗夜中蟄伏的狼,隻需要一個瞬間,就能將人撕扯成碎片。


    “裴指揮使這是何意?”


    王齊石踱步到裴景麵前與他對視,微眯眼睛,一股慍怒在瞳孔中升起,從來沒有人,能將他逼到這個地步。


    更何況這個人,還是他親手教導過,認為他可以為自己賣力的後輩。


    幽暗,死一般靜寂的氛圍中,裴景的一聲嗤笑尤為刺耳,猶如毒蛇纏繞在頸側,他將手中的搜查令直接甩到王齊石的手中,道:“臣奉天子手令而來,王首輔不會不遵吧。”


    要不是顧著眼下還不能徹底撕破臉,裴景是不會控製力度,直接讓那張紙割了王齊石這張老臉算了,看著就煩,還耽誤他與蕭明珠的相處時間。


    王齊石將手中的搜查令拿起來,借著月光細看,這紙上這寫的簡直就是無稽之談!


    實在是太荒唐了!


    令上居然寫的是他的嫡孫犯淫奸,需即刻帶迴去北鎮撫司配合調查,不得有誤。


    什麽屎盤子都往他王家頭上扣?!


    王齊石迅速迴頭掃視了一番,王家眾人皆在,唯獨不見王若安,他心中有些不安,強裝鎮定道:“去把若安叫出來配合裴指揮使調查。”


    “不必勞煩王府小廝,錦衣衛人手足夠,搜!”


    裴景用眼神製止了小廝的動作,小廝被嚇得原地不動。


    他稍微側了側身,身後的錦衣衛盡數湧進王府裏搜查,兇神惡煞的錦衣衛將一眾女眷驚得大叫起來。


    錦衣衛像提前熟知過地形一般,直接順著廊下小道直往王若安的院子去。


    王齊石原本還存了讓小廝找到王若安將他帶出去躲躲的念頭,沒想裴景如此不給他臉麵,說搜就搜。


    小廝原本想要帶路都愣在了原地,錦衣衛的速度太快,他跟不上,聽見繡春刀的聲音,他更是嚇得腿都軟了,呆呆立在原地看著錦衣衛一個接一個地從他身邊掠過。


    裴景出動,一般都是在門口等待搜查結果的。


    可他今天卻是破天荒地跟著錦衣衛一起去搜,王齊石見狀,連忙按下心中的不安,提步跟上。


    他覺得事情太過於蹊蹺,他一點風聲都沒有收到過。


    他根本不可能想到,此時他看重的嫡孫王若安,在自家的院子中玩的有多瘋狂,多不堪入目。


    路程一半時,各種激情澎湃的聲音隱隱約約從王若安的院子傳來,王齊石瞬間臉都綠了,年過半百的他怎麽可能聽不出來這是什麽聲音。


    偏生裴景還在一旁陰陽怪氣地道了句:“貴府的樂妓不錯。”


    他的一口氣就這麽卡在喉嚨不上不下的。


    什麽玩意兒的樂妓會發出這種要死不活的聲音啊?!


    錦衣衛先一步推開了院門,整個院子的味道糜爛的令人難以唿吸,女眷們不好意思地紛紛扭過頭去,一臉驚慌。


    剩下的王家男人們一眼就知道眼前發生了何事,更別提那衝天的味兒。


    零零散散的衣裙首飾遍布一地,院中一片混亂,他們分明瞧見有人推門進來,還無動於衷。


    仿佛誰都不能將他們分開。


    男人的低吼聲,女人的顫抖聲,在這一瞬間被放大到極致,所有人都被驚呆了。


    王齊石更是完全沒想到他會在自家府裏,看到這種淫亂之事。


    那些被調教過的女子實在是媚的邪門,男眷們自從踏進這個院子起,就都有一種血脈賁張的感覺,


    盯著那些女子的眼睛都轉不動了,恨不得自己親自來上一發。


    眼前的震撼大於一切,沒有人往別的方向想。


    全場隻有兩個人的臉色不是被影響的泛紅,一個就是王齊石,怒的頭發都快燒起來了,另一個就是裴景。


    裴景嫌惡地將眼神轉到樹枝上,大聲嗬斥道:“荒唐至極!”


    王若安被錦衣衛從房中拖拽到院中,王齊石一看他旁邊的女子不是櫻紅,心道:“完了。”


    若是櫻紅,他還有辦法讓她閉嘴,將罪業都攬到自己身上。


    “大膽!可知道我是誰嗎!居然敢如此對待我,都不想要命了嗎!”


    “放開我!本公子還沒有爽完呢!你們這群狗東西!”


    王若安被錦衣衛一手扔在地上,他眼睛猩紅,衣衫不整,他還沒意識到大事不妙,嘴裏念叨著要處死這些小廝。


    王齊石快步向前,“啪”一聲響徹院子,王若安臉上頓時多了一個巴掌印:“胡說什麽!這是錦衣衛,不是府裏的小廝!”


    王若安遲疑地轉頭,仔細辨認了一番才認出來王齊石:“爺爺?”


    裴景才沒興致看他們做戲,院子裏令人作嘔的氣息讓他很想念蕭明珠身上的海棠花香,他扭頭準備走,一錘定音:“證據確鑿,錦衣衛將院中所有人都帶迴北鎮撫司,徹查!”


    “徹查”兩個字被裴景咬的極重。


    王齊石想說點什麽,隻聽見裴景邊走邊嘲諷道:“王首輔有什麽話就去和天子說吧,本指揮使可做不了您的主。”


    王齊石幹的那些好事,裴景早就派人去和天子說了,否則王齊石以為這搜查令是怎麽來的。


    就連對付王若安的事情,天子都是知情的,放開了手讓他來幹的,王齊石就等著迎接天子的怒火吧。


    蕭明珠是什麽份量,居然敢算計到她頭上,活該王家後繼無人。


    王齊石看著裴景瀟灑的背影,咬牙切齒地在王若安耳邊道:“你可是真是爺爺的好孫子!”


    王家的百年基業都要在你手上玩完了!


    陸鳴朝錦衣衛大喊一句:“都帶走!妨礙錦衣衛辦案的也一並帶走!”


    陸鳴話一出,想要求情的王夫人無聲地動了動唇,王家眾人隻能眼睜睜看著錦衣衛將院子裏的人都帶走,拖的拖,踢的踢,完全不將人當人看。


    錦衣衛來時,偷偷摸摸的連個火把都不敢點,走時浩浩蕩蕩的,生怕別人不知道錦衣衛出動。


    他們迴北鎮撫司的速度像烏龜爬行一般,慢吞吞的,他們生怕百姓留意不到他們的動靜,還要揚聲說著事情經過。


    這一切都是想讓百姓將此事傳遍整個京都,用輿論的壓力壓住王齊石,看看他還能不能舔著那個老臉去向天子求情。


    一開始百姓發現了錦衣衛還想要躲起來,擔心被牽連到。


    直到偷瞄多幾眼後發現,錦衣衛今日似乎格外親和,臉上也沒有那種生人勿近的表情,還和百姓嘮嗑起來,一口一個王若安就是畜生。


    他們錦衣衛可幹不出這種事來。


    其實是裴景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輿論的威力是無形的,但卻可以要人性命,殺人於無形之中,裴景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他就是要讓王若安身敗名裂,倘若這次扣不上這頂帽子,他也要讓王若安在京都從此都抬不起頭來,徒留一條狗命殘喘。


    裴景沒有迴北鎮撫司,一切他都安排好了,隻需明日上朝時請奏一番即可。


    估計明日京都第一熱議,定是才子自甘墮落,枉為君子,首輔後院起火,教導不善。


    裴景緩步迴到裴府,雨後的海棠花香似乎更清新脫俗些,將裴景被惡心到的情緒點點撫平。


    換掉一身交織著雨水泥濘的衣袍,打算直接就寢的裴景,腦海裏突然就浮現出答應過蕭明珠的話。


    阿景要好好用膳。


    正堂裏幽暗沒有丁點人氣,不是裴府買不起油燈,而是裴府經年累月的都是沒有人的,點了也白點。


    裴景在這方麵也不上心,府裏的幾個小廝除了裴景迴來要伺候,其餘都是在府裏無事可做,他們也不敢擅自做主,浪費府裏的油來點盞無人用的燈。


    裴景走到桌前,看著小廝準備的九菜一湯,有些不解,小廝看懂了裴景的眼神,屈身解釋道。


    “府裏的廚娘好久未曾大展身手了,來了一年下廚的次數都不超過五次,是以聽到公子說要用膳,一時興奮便做了這麽多,公子勿要怪罪。”


    裴景的指腹敲著桌沿,眼睛在正堂裏晃蕩,問:“我們這府裏是不是缺少那麽點人氣。”


    雖說指揮使的名頭瘮人,可府裏的小廝倒是不覺得,他覺得能在裴府當差很好,工錢比其他府高,主子也不愛搭理他們,事情又少。


    這種差事真的是打著燈籠都難找。


    “府裏就隻有公子一個,確實是的。”小廝中規中矩地迴答,多的他也不敢說。


    外邊的人傳的多難聽啊,說什麽裴府就是個人間閻王殿,裏麵住著裴景這個閻羅王,今日送這個上路,明日送那個上路。


    而且裴府裏邊人影都沒有幾個,每次路過都感覺陰森森的,所有路過裴府的人都不自覺的就會加快腳步,仿佛身後有鬼在追他們……


    小廝說完後,他覺得裴景不會再開口了,識趣地就退下去。


    裴景一邊用膳一邊想著小廝的話,他認真地迴想了一下,好像他在北鎮撫司的時間比在裴府的時間還多,裴府對於他來說就是個睡覺的地方,沒有什麽特別的意義。


    “家”這個詞,對他來說,太過於陌生了。


    他不知道別人說的“迴家”,到底是個什麽樣的體驗。


    用完膳的他,獨自在裴府裏散步。


    他望著光禿禿的圍牆,沒有紅花綠葉點綴,爬滿野生藤蔓的涼亭下也沒有可供歇息的位置。


    就連那小池塘裏,也隻有幾塊破石頭,好像還是他從前隨手丟進去的…


    對比明珠宮,他這個府邸確實很簡陋,別人是處處名家大師傑作,他是處處都是純天然雕飾。


    唯有那海棠花,是他精心養殖的,成了黑暗中的唯一一點亮光。


    今晚見那王齊石的府邸,人丁興旺,連接院子與院子間的小路,都鋪上了斑斕多姿的石子,廊下的風景都能拿來作詩兩首。


    一對比,裴府確實磕磣寒酸。


    裴府若是非要用來作詩,恐怕也是那荒蕪人煙,寸草不生的悲涼詩句。


    同樣是本朝權臣,裴景這個手握重權的卻是比不上隻有虛銜名頭的。


    也就裴景從來不看重這些,否則憑如今的裴景,那府邸完全可以按照親王規格來。


    要多富麗堂皇,就可多富麗堂皇。


    得虧也是裴景這性子,才能深受天子信任,就算有無蕭明珠,裴景的前途也注定是一片光明。


    夜風徐來,帶起花香,裴景聞著花香,心裏想著蕭明珠,他緩緩前行,走到書房提筆,將王若安一案細細寫下。


    最後還特意用朱砂加重了一行小字:王齊石就是給永安下藥的罪魁禍首。


    這行字一出,別管你王若安是真錯還是假錯,你都得認下這個無妄之災,替他的好爺爺受下這一份大禮。


    其實這案結對於裴景來說,寫不寫都無所謂,反正牽扯到蕭明珠,皇家是決計寧殺錯,不放過的。


    等做完這一切,已入夜許久,裴景懶得動彈,就直接和衣在書房中將就著歇息,他揮手將油燈滅了,小廝見書房頓時漆黑一片,便也退下去休息了。


    明日,可又是一場好戲開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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