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的燭火幽暗,裴景的臉隱沒在昏暗之處,他的神色晦澀不明。


    還記得他剛入北鎮撫司的時候,當時的指揮使為了考驗他,特意派給他一個複雜的案件,還沒有人協助他,隻能由他一人去完成。


    最後他受傷躺了半月有餘,案件也出色的完成了。


    當時的指揮使袁生馬上留意到了他,將他單獨留下問了幾句話:你入北鎮撫司前可知道錦衣衛的名聲?可知道這不是個光鮮活?可有認真想清楚了?


    袁生一副不急,等他慢慢想的模樣。


    裴景又怎麽可能不知道。


    在百姓口中,錦衣衛就是打著皇家旗號打家劫舍的匪徒,不論他們做的事是好是壞,抓的人是不是危害大周,反正百姓就是覺得他們不道德,沒人性。


    或許袁生也疑惑過吧,好好的一個少年郎,為何非要入這臭名遠昭的北鎮撫司。


    可是入北鎮撫司是裴景思來想去後,選的最容易上位的道路。


    他若想爬上那位極人臣的位置,要是走科舉,那不知道得要多少年月日,唯有北鎮撫司,隻要心狠手辣,就可以快速成長到他想要的結果。


    後來的日子裏,袁生也很是抬舉他,對他處處優待。


    不過短短半年的時間,裴景便從最低級的錦衣衛混到了袁生的心腹,成為他的左右手,接觸到更多的達官貴人。


    那些人,人前人後一個模樣,明明就恨極了袁生這個奸臣,卻又偏偏要在他麵前俯首稱臣,當真是可笑的很。


    裴景的兜裏,也開始有了不少別人進獻的金銀財寶。


    那些錢財來的,快到裴景想象不到。


    唯有一樣,他從不曾接受過,便是女人。


    北鎮撫司的後院裏,有許多空置的房間,很多犯事的家族都會偷偷將族中女眷送上錦衣衛的床榻之上,祈求一夜纏綿後,錦衣衛能保一個是一個。


    裴景的床榻上也曾出現過許多容貌美麗的女眷,隻可惜他心裏裝著人,連容貌美麗都是從旁人處聽來的,他不曾見過。


    每每有那種時候,他都是在北鎮撫司的角落裏,獨自一人坐到天明。


    少年突生邪念的想,若那床榻之上的人是蕭明珠,他還能如此淡定嗎,答案顯然是不能的。


    北鎮撫司的日子不算難挨,甚至可以說比正常的升遷要來的容易輕鬆的多。


    隻是可惜啊,身為錦衣衛要想往上爬,腳底下踩的便是曾一起共事的人的屍體,官場就是修羅場,你若是想要生,旁人就得死。


    善良這種東西,他裴景在踏入北鎮撫司的大門時就已經舍棄了。


    懷中的蕭明珠輕嚶了一聲,打破了裴景的迴憶。


    裴景眼神複雜地看著她的睡顏,蕭明珠是他僅存的一點良知了。


    他隻希望她一輩子都不要知道他深埋的過往,希望他裴景在她心中還是那個能出口成章,恪守禮儀的君子。


    他將蕭明珠抱得更緊了,呢喃的聲音隻有他自己能聽見。


    我隻有你了,永安。


    隻要蕭明珠一天還在,裴景的最後一絲善良便會存在。


    蕭明珠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裴景陪著她時自己也放輕鬆了身體,輕闔了雙眼歇息。


    等到蕭明珠悠悠轉醒的時候,裴景第一時間就睜開了雙眼看向她,他雙指慣勢地捏了捏眉心,眼神清明中透著些疲倦。


    輕嚶一聲的蕭明珠,似乎還未曾完全醒過來,用頭發蹭著裴景的胸膛,看上去懶懶的。


    裴景輕笑出聲:“天都要黑了,小豬。”


    聽到裴景的話蕭明珠這才看向窗外,似乎有些詫異:“怎得這麽快就天黑了。”


    語氣中還像藏了幾分懊悔,本該兩人好好聊天談心,再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的,淨被她睡過去了,什麽時候不能睡,非要裴景來的時候睡,這下好了,生生浪費了一個午後。


    “打盆溫水過來。”裴景朝殿外道了句。


    翡翠守在殿外,立馬迴道:“是。”


    自從蕭明珠不再裝智力低下後,翡翠是完全不敢胡亂與蕭明珠交談了,蕭明珠也知道,隻是她生來尊貴,這等小事也實在無需過多琢磨。


    要是不喜歡,再換一個不就得了。


    翡翠將打好的溫水送進殿裏放到一旁,撩高衣袖時被裴景製止了:“下去吧。”


    隻見裴景抱著蕭明珠動作稍顯遲鈍,好一會兒才將手帕擰好,蕭明珠道:“要不我下來?”


    話說完,臉上就被蓋上一塊暖唿唿的手帕,裴景還隔著手帕揉了揉她的臉頰:“可舒服?”


    手帕隨著蕭明珠點頭一上一下的:“舒服。”


    蕭明珠突然起了作弄裴景的心思,她將蓋在她臉上的手帕一下反蓋到了裴景的臉上,還壞笑地問:“香不香?”


    翡翠在一旁看著蕭明珠大膽的舉止倒抽了一口冷氣,指揮使的大名京都無人不知,她正想上前一步,卻被蕭明珠冷冷地瞥了一眼,她立刻停在原地隨後低下頭。


    海棠花香一下襲擊他的嗅覺,還帶著令人沉醉的女兒香,毫無疑問,裴景僵了一瞬,而後一本正經地迴道:“不及永安香。”


    蕭明珠害羞地靠迴到裴景的胸膛上,嬌羞地淺笑著:“油嘴滑舌。”


    骨節分明的大手將手帕從臉上取下,身體朝後仰了仰,手帕在半空中劃成一道線,準確地落入了盆水,水溢出了些許,又正好碰不到蕭明珠。


    “傳膳吧,陪永安用了膳我再走。”


    聽到裴景等會兒就要走的蕭明珠,肉眼可見的低落了起來。


    她心裏不想裴景走,想裴景能一直陪著她,又深知裴景作為指揮使,平日裏忙的是連用膳的時間都沒有,但裴景還特意抽時間來看她,她內心天人交戰。


    也不知是為什麽,卻又為自己的自私感到可恥。


    她是身無要事,今日去正德殿找父皇,明日去東宮找哥哥,想做什麽都可以,可裴景不同。


    一番掙紮後,蕭明珠抿著嘴角違心道:“阿景忙,不用特意來陪我的,阿景有空要好好休息。”


    是個人都能聽出她語氣裏低落和不舍。


    裴景嚐試打開她的心房:“難道永安不想要我陪嗎?”裴景望著連綿的大雨,語氣透出淡淡的可憐:“可是我很想來見永安,若是永安不想…”


    “不是不是!我想的我想的!”


    蕭明珠急急忙打斷了裴景,她恨不得把裴景拴在身上,到哪都帶上他。


    她看不得裴景委屈的樣子,她雙手將裴景的大手牢牢牽住:“隻是阿景每日要在裴府、北鎮撫司和明珠宮來迴奔波,著實勞累,我隻是不想阿景那麽累。”


    說完她就低下了頭,假裝沒事地捏著裴景的手指玩弄。


    “沒有永安的時候,很累,但是有了永安,隻要能見到永安,我的一身疲憊便都好了。”


    裴景將頭靠在蕭明珠的肩膀上,呢喃般的聲音傳入蕭明珠耳邊,似情話綿綿,讓她緊抿的唇角逐漸綻開。


    與蕭明珠一起歇息的那一會兒,勝過他獨自一人在裴府冷冰冰的房間裏睡一夜。


    “所以,永安不必有負擔,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心甘情願落入你蕭明珠的手中,隨你如何便如何。


    裴景甚至都沒有說,行屍走肉的這一年他有多痛苦,多難熬,有多少次想要就此結束此生算了。


    他看見蕭明珠,他隻說能如願以償他有多歡喜。


    他裴景,向來看不得蕭明珠有一丁點難過的,盡管他千瘡百孔,他還是想用最好的一麵來見她。


    他這條命,原本就該是沒了的,是蕭明珠賦予了他生存的意義。


    在他病倒在破落的裴府,無人問津的時候,是蕭明珠不顧流言蜚語闖入裴府,貼身照顧他這位命克雙親的不祥之人。


    在他被眾人嘲笑的時候,是蕭明珠挺身而出說出那句:自古英雄不問出處,諸位可有裴景的才識?


    年幼的背影一次又一次堅定的站在他麵前,替他撐腰,替他質問,還會迴頭安慰他:阿景在我眼裏,就是最好的。


    同蕭明珠的付出相比,如今這些累,算得了什麽,他恨不得日日都那麽累,那便能日日都與她在一起了。


    “公主,指揮使,晚膳來了。”


    翡翠的聲音將思緒飄零的裴景拉了迴來,他將蕭明珠放置在一旁的椅子上,接過翡翠手中的吃食,朝翡翠身後招了招手。


    宮女們便從殿外一個跟一個進來,手裏提著大小不一的食盒,而裴景接過的食盒裏,是一盞熱乎乎的牛乳茶,表麵還放了玫瑰花瓣點綴。


    在宮女擺放吃食的過程中,裴景將牛乳茶遞給蕭明珠,牛乳茶的香氣勾起了兩人的食欲,肚子不爭氣地咕嚕一聲,兩人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先喝一口牛乳茶潤潤。”


    殿外忽然響起小允子焦急萬分的聲音:“公主!北鎮撫司的陸鳴大人說有急事找裴指揮使,希望裴指揮使速速迴北鎮撫司一趟。”


    裴景倒是淡定,扶著牛乳茶的手絲毫不差,迴了句:“嗯。”


    他抱歉地看向蕭明珠:“抱歉,不能陪永安用膳了,北鎮撫司有急事,我必須得迴去一趟。”


    裴令邊說邊盤算著,這北鎮撫司的指揮使,他該想想還要不要繼續當下去了,這種被人打擾的感覺,還真是讓他十分的不痛快!


    裴景說完便撩袍稍作整理,隨即大步朝外走去。


    轉眼間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雨幕之中,蕭明珠見雨勢磅礴,連忙喚來小允子將蓑衣送去給裴景,誰道裴景竟沒影了。


    君離一進殿內便看見蕭明珠提不起精神的樣子,道:“怎麽了公主?”


    “阿景有事走了,淋著雨走的。”蕭明珠無力地說。


    “沒事的公主,裴指揮使知道公主擔心,臨走前特意讓臣來陪公主用膳,就怕公主想多了。”


    君離不帶情緒的表述,倒像是定心丸一樣,讓蕭明珠不安的心稍稍放了下來。


    “這北鎮撫司怎麽那麽多事啊。”


    蕭明珠有些惱火,諾大的北鎮撫司都沒有人了嗎,怎麽凡事都要裴景親自去處理啊。


    君離瞧著蕭明珠惱怒的樣子,眼裏不禁帶了點笑意:“北鎮撫司等於裴指揮使,公主說忙不忙?”


    “更何況北鎮撫司可直達天聽,這麽重要的位置卻隻有裴指揮使一人能坐穩,公主你說,裴指揮使能力如何,又有誰能與他比肩?”


    向來能直達天聽的位置都不會由一人來坐,就是怕有的人憑自己的喜惡去擾亂朝政。


    偏偏北鎮撫司是個例外,例外到很多事天子甚至都不過問,隨裴景處置。


    裴景也不負天子的信任,事事妥當,親力親為,讓彈劾他的人最後都無話可說。


    蕭明珠聽著君離的話,突然就想通了,能者多勞。


    隻是她更希望裴景可以活的輕鬆些:“阿景自然是極好的,從前在學堂時,阿景就已經很出色了,能文能武。”


    “若不是因著他家世窮苦,雙親不在,無人幫扶,那時便會有許多媒人上門,何至於現在功成之時,才有那麽多媒人上門。”


    要知道一開始會上裴府門的人,幾乎都是帶著惡意而去的,都是為了羞辱裴景。


    就因為他憑借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走到旁人走不到的位置,動了許多人的利益,而裴景又隻聽令於天子,油鹽不進,自然是為難他的人更多了。


    這種見風使舵的事,她身處於皇家之中,見得聽得都太多了。


    從前她還覺得沒什麽,聽完便算了,後來那個人換成了裴景,她便隻覺得心疼他。


    今日你登高,便有無數人為你讚頌,明日你跌重,那些為你讚頌的人就會反過來捅你一刀。


    那一身不折不扣的文人風骨,在大勢下,又有幾個人抵擋得住誘惑堅守本心。


    不過是他們都不肯承認自己的內心與自己的舉止已經分道揚鑣了。


    “那公主,喜歡裴指揮使什麽?”


    君離隻知道兩人情深,卻不知情從何來。


    蕭明珠的思緒有些神遊,君離以為她不會迴答了,準備替她布菜,耳邊卻傳來了很輕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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