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迴到裴府,天色已大亮。


    海棠花盛開在風中,給人一種仿佛不是寒冬的錯覺。


    裴景想,蕭明珠一定會很喜歡的。


    他伸手撫上海棠花的花瓣,瞬間純白與純紅的視覺撞擊到底,若是有名畫大師在此,必要將這公子與花畫個徹底。


    小廝站在裴景身後,將府裏的事一一道來,又將蕭明絕的語氣模仿了一遍:“公子,太子殿下昨日讓人來傳話說今日酉時來府上小聚,要喝公子珍藏的梨花醉慶賀太子納新人。”


    自從那位不在了,蕭明絕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沒多久他自己像是想明白了,如常的生活。


    可是裴景如今感同身受,這怎麽可能。


    “好,迴話給太子殿下,裴某定與他一醉方休。”


    說完裴景就去沐浴更衣了,身上沾染了不少血腥氣,他始終記得蕭明珠喜歡幹淨好聞的,每次迴來他都要先去沐浴。


    原本沐浴完裴景打算迴北鎮撫司審問杜鬆華的,現在聽到小廝的話,便派人去北鎮撫司讓陸鳴審問,不拘用什麽刑,隻要能讓杜鬆華吐出真話來即可。


    一身雪白色常服的裴景披著黑到極致的大貂在海棠花附近,他看著小廝忙上忙下地布置場地,其實他不是為了蕭明絕布置,而是為了蕭明珠,提前布置一番。


    裴景將小聚的地方設在海棠花附近。


    冰天雪地伴著海棠花隨風搖曳,別有一番風味,連焚香都省了。


    梨花醉的香氣濃鬱的都還未曾打開,便能聞到一陣陣幽香,令人沉醉。


    裴景站在海棠花盛開的地方,想起蕭明珠說的一句話:“原以為我最喜歡的海棠花,後來我才知道,我最喜歡的原來是阿景。”


    同樣的景色,卻少了說這話的人。


    裴景後悔當初自己沒有迴答蕭明珠,其實他當時就很想說:“我裴景沒有什麽喜歡不喜歡的,直到明珠出現,我才知道明珠於景,是有多重要。”


    可惜這句話,再也說不出口了,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裴景的心,頓時苦澀,難以抑製,連嘴角都不可抗地向下墜去。


    “公子,都已經弄好了,公子看還缺點什麽?”


    小廝輕聲詢問裴景,低著頭不敢看裴景,心裏有些忐忑,因為他看著裴景從愉悅的神情到失落,怕自己出聲打擾了裴景。


    裴景看了一眼便不看了,兩個寂寞的男人,有什麽好裝飾的:“去茶樓打包些下酒菜迴來即可。”


    小廝得令立馬就出府買去了,裴景孤身一人斜躺在榻上,顯得有些蕭條。


    直到小廝迴來,裴景也沒有起身,小廝不敢打擾他,將下酒菜都擺好便退下了。


    酉時將至,蕭明絕嘴角噙著笑往裴府去。


    “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恭賀太子殿下納側妃。”裴府的小廝們在府門前給蕭明絕行禮問安,又道賀了一番。


    蕭明絕笑意盎然,隨後大手一揮,命長風賞,搖著扇子大搖大擺地進了裴府。


    同時圍觀的百姓以極快的速度傳播:“太子殿下對新納的側妃十分滿意”,一時間,京都遍布王家出了雙姝,先是出了個王嫣穩坐太子妃寶座,隨後又是王雅新歡得意,風頭一下都落到了王家。


    蕭明絕自進了府門,嘴角的笑便散去了。


    隔遠就讓他瞧見一幅風流瀟灑的圖,正想打趣一番,可走近看見裴景那一臉低迷的樣子,他立馬轉了個語氣:“裴指揮使這是見本太子也不行禮問安啊!”


    裴景懶得理蕭明絕,自打他們認識熟悉後,他就沒有給蕭明絕請過禮問過安,自顧自起身開了壇梨花醉,指著旁邊的美人塌:“自己坐,愛喝不喝。”


    蕭明絕也是被咽地無奈,裴景這個人,柴米油鹽都不進的,打趣他等於白搭,於是自己坐到美人塌上,修長的雙腿一下占據了美人塌的長度,豪氣地說:“今日,不醉方休!”


    蕭明絕拿掉了杯盞,朝裴景挑釁般抬了抬下巴:“直接來?”


    裴景也一手掃掉了杯盞,執著酒壇就往嘴裏倒,有些酒液調皮地調轉了方向,往裴景的衣襟裏鑽去。


    若是蕭明珠在此,一定會覺得此時的裴景就像黑夜裏勾人心魂的妖精。


    畢竟蕭明絕就是這樣認為的,裴景的皮相,當真優越至此,也怪不得頂著個指揮使的頭銜,那些女子還是前仆後繼地湧過來。


    昨夜的事,他也知道了,那女眷聽錦衣衛的人迴稟,也是不差的,想到裴景的話,蕭明絕不禁滿意地笑了起來,永安果然有眼光。


    開了壇的梨花醉,酒香溢滿了整個院子,連守在院外的小廝侍衛都聞之欲醉。


    “聽說杜鬆華那孫女長的花容月貌的,咱們裴指揮使怎麽就不懂風情呢。”蕭明絕從進院子那一刻,就讓東宮侍衛守著了,兩人現在完全是暢所欲言。


    “那王雅不是也花容月貌的,咱們太子爺怎麽不在東宮享受,跑來裴某的院子裏喝酒呢。”別以為裴景不知道蕭明絕在想什麽,無非就是怕他移情別戀,迴迴都要來敲打他兩下。


    兩人你來我往的,一壇梨花醉就見了底,裴景替蕭明絕開了一壇新的,語氣顯得漫不經心:“真要這樣嗎,阿絕。”


    蕭明絕知道裴景問的是什麽,接過梨花醉灌了一大口,臉上毫不掩飾的悲傷刺痛了裴景的眼睛,蕭明絕緩緩開了口,語氣也低落了許多:“阿景,她已經不在了,我身邊的是誰,重要嗎。”


    接著又道:“那種痛苦,我希望永安和你,一輩子都不要嚐試,無論永安現在記不記得你,你都不能放棄永安,這是你承諾過的。”


    正因為經曆過,又沒有扭轉命運的能耐,所以蕭明絕對裴景和蕭明珠一直很上心。


    所有擋住他們倆的石頭,蕭明絕都會不辭辛苦地替他們捏碎,不僅僅因為他們的關係,更多的是他想彌補自己得不到的遺憾。


    “阿絕,她不會想你這樣的。”裴景知道他說什麽都於事無補,也清楚地知道蕭明絕為何執著於此。


    可他還是沒有勇氣跟蕭明絕說重新開始吧。


    將心比心,換做是他,隻是稍微想一下,那種錐心的疼痛就能讓他渾身濕透,他又有什麽資格去勸蕭明絕呢,也隻剩陪他大醉一場這個選擇了。


    “阿景,你知道嗎,他們都說我是個待人親厚的太子,滿京都的女眷都想嫁給我,說我名聲比你好呢。”


    蕭明絕說著說著自己都嗤笑出聲:“名聲這種東西用來做什麽啊!啊!”


    “為了這個狗屁名聲,我連替她上香的機會都不能有!”


    “為了大周的安定,我還要假裝從來沒有她這個人!為什麽啊!”


    “這太子又不是孤想要做的!”


    “我想要的就是她在我身邊,否則這潑天的富貴於我有何用!還不如當初在藩地當個紈絝子弟來的痛快!”


    “王家!王家可真是好樣的!孤絕不會放過王家!”


    裴景看著眼前自暴自棄的蕭明絕,沒有出聲,隻靜靜地聽著,蕭明絕要是再不發泄出來,他才覺得可怕,他已經許久沒有見到如此鮮活的蕭明絕了。


    自從北上清君側,他們兩人都過的如同行屍走肉一般,隻有軀殼,沒有靈魂。


    北上清君側,蕭明絕失去了畢生摯愛,失去了母妃,而他,則失去了愛他的蕭明珠,可老天對他不算殘忍了,畢竟蕭明珠還在,而舒雅…


    “阿絕放心,王家的好日子也該到頭了。”裴景狠戾地將酒壇摔到地上,又拿酒壇碎片在積雪中寫了“王雅”兩個字。


    蕭明絕看見王雅的名字有些不明白,裴景淡淡地說:“王雅可不是王家人,錦衣衛曾徹查過王家眾人,發現真的王雅一早就死了,如今的王雅是被人頂替的,至於為何頂替,錦衣衛還未查出來。”


    裴景有個十分大膽的猜測,他總覺得這個王雅細看跟舒雅有些相似,反正年紀這種東西可以作假,但是感覺不會,看來他要找機會去一趟東宮驗證一下。


    蕭明絕被裴景的話震驚到:“那王家就沒察覺出來不是同一個人?”


    “王家當她們棋子來養,若不是頂替的王雅足夠出色,都不會有人記得後院裏原來是有個王雅的。”


    裴景的語氣充滿輕蔑,像王家這種專靠女眷上位的,他是一點也看不上。


    雖然說錦衣衛為人不齒,起碼都是自己掙迴來的,王家倒好,想要什麽就往別人床上送個女眷,真是失臉麵。


    “怪不得,昨日她入宮,我瞧她也沒有什麽喜悅,我給她暗示,她似乎也懂,完全沒有要替王家說好話的意思。”蕭明絕迴想王雅昨日進宮的神情和舉止,倒更像是想討好他。


    “阿絕不妨對王雅好一點,反正有利無害。”


    裴景心想:阿絕,我隻能幫你到這了,等你和王雅相處多了,想起來我這句話,若要感謝我,就多些幫我帶永安來。


    “是啊,孤今夜便召側妃侍寢,想來太子妃高興得很呢。”蕭明絕一想到太子妃的表情,就打從心裏覺得痛快:“再給我開兩壇,今日非得將你的梨花醉喝光了!”


    夜色將天空渲染地極黑,與滿院的冬雪交織,本該是是一副極美的風景圖,卻被滿地的酒壇碎片吸引了目光,一入院子,梨花醉的香氣直衝天靈蓋,可想而知這是喝了多少。


    “長風,迴宮,今夜要側妃侍寢。”蕭明絕說完便闔上了眼睛小憩。


    “是,太子爺。”長風又朝裴景行禮作揖:“裴指揮使,小的先帶太子爺迴宮了。”


    “嗯。”裴景躺在美人塌上,連眼睛都沒睜開,直接應承了一聲就算了,裴景與蕭明絕當真好的兩人都來去自如的。


    今夜,又不知道是誰人好夢誰人難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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