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顧屹凡在離開那個小鎮前，和宋天然說過的話，在說完之後，他給了宋天然一個信封。
“這裏邊是你的學費生活費還有奶奶的醫藥費，你要好好拿著，別讓奶奶再出去撿東西也別讓她再給別人洗衣服了。”
“這個是我家裏的電話和地址，你有急事就去學校裏借電話打給我，我已經跟你們學校的校長說過了，他們不會攔著你的。如果沒有急事隻是一些想不通的事情，你就給我寫信，我會給迴信的。”
那天顧屹凡和她叮囑了許多，那也是宋天然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外邊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世界，她開始憧憬開始向往開始期待。
因為顧屹凡的一路扶持，她考上了省力的重點高中，那個時候奶奶卻因為病種去世，顧屹凡再次迴到小鎮幫她料理奶奶的後事，也給她帶來了父母的消息，他們因為工地的意外事故而去世，老板沒有找到她的聯係方式，隻好出錢將她的父母安葬在那座城市。
也因為顧屹凡，宋天然最終還是拿到了父母的意外死亡賠償金，並沒有多少，隻有二十萬出頭，但對於她來說，已是一筆巨款。
顧屹凡並沒有因為她有了這筆錢就放棄資助她，他依然每個月定時給她打過去生活費，每個學期開始給她打學費。
宋天然一直都知道，在她拚了命學習想要考到京城陪在顧屹凡身邊的時候，顧屹凡身邊已經有了另一個出色的女孩子，那個女孩叫裴雅貝。
她並不嫉妒裴雅貝，但是她很羨慕。
裴雅貝出事以後，宋天然做的並不是取而代之，反而是默默陪在顧屹凡身邊，努力為他做事。
因為宋天然的懂事，她成了顧屹凡身邊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顧屹凡曾經說過，這個世界上如果一定要找一個讓他完全信任毫不懷疑的人，那就隻有宋天然。
這也是宋天然為什麽會出現在西郊別墅的原因。
因為顧屹凡隻信任她，而她的外表又極具欺騙性，最容易騙過兩個小孩子，即便是傅彤兒也未必會想到，眼前這個穿著可愛公主裙的女孩子，其實是顧屹凡的眼線。
宋天然成了西郊別墅的常客。在經過最開始的懷疑之後，席浩軒很快就對宋天然放心，並產生一些些的信任感。
席浩軒有時候會跟宋天然打聽外麵的情況，宋天然就故作神秘地和他真假參半地說著，煞有介事的模樣，從未讓席浩軒有過懷疑。
實際上，宋天然不過是把顧屹凡希望席浩軒知道的，在傅彤兒不在的時候，故作糾結地告訴了他而已。
比如，傅彤兒拐走小念隻是因為嫉妒小念的媽媽可以和韓錚在一起。
比如，因為傅彤兒拐走了小念，小念的媽媽大病一場至今身體虛弱，韓錚一直在照顧她。
又比如，韓錚本來已經和小念的媽媽結婚，但因為傅彤兒的忽然出現，讓韓錚和小念的媽媽感情出現問題，所以小念至今沒有見過自己的爸爸。
這些都讓席浩軒難以相信又不得不相信，因為宋天然給他看了很多證據可以證明以上那些。
席浩軒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小念，更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傅彤兒。
在糾結了很多天之後，席浩軒終究還是去找傅彤兒攤牌了，與其說是攤牌，倒不如說是他希望從傅彤兒口中聽到她對這些事情的解釋。
“媽媽，我們談一下吧。”
是夜，小念已經入睡，席浩軒在床上反複烙餅了許久，終究還是穿著他的海綿寶寶睡衣下樓找到了一個人喝悶酒的傅彤兒。
傅彤兒抬了抬眼皮，又晃了晃手裏的高腳杯，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談一下？談什麽嗝？”
淡淡的酒香在空氣裏彌漫開來，讓席浩軒的鼻尖有些不舒服。
“媽媽，你一直在說你有苦衷，你可以告訴我，這究竟是什麽樣的苦衷嗎？”席浩軒揉了揉鼻尖，努力壓下想要打噴嚏的衝動，略帶稚氣的臉上寫滿了倔強和認真，好像傅彤兒如果不給他一個答案，他就不善罷甘休一般。
客廳裏並沒有開吊燈，隻有不遠處的落地燈散發著黯淡昏黃的光芒，今晚的夜色很好，常年霧霾的城市裏竟然看見了皎潔月光。冷白的月光透過落地窗灑落一地銀輝，傅彤兒看著眼前小大人一般的席浩軒，覺得自己像是看到了縮小版的顧屹凡。
她記得剛認識顧屹凡的時候，顧屹凡就是這樣，總是蹙著眉頭，好像什麽都不如他的意，他說話時會緊緊盯著你的眼睛，時刻探尋著你說得每一句話的真實性。
席浩軒還小，他隻有一個形似，卻沒有神似。
傅彤兒自嘲地笑了笑，她倒是希望席浩軒永遠都學不到顧屹凡的神，最好是連形也歪掉，讓他們倆成為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媽媽，你真的不打算說嗎？”席浩軒眉頭蹙得越來越緊，不大的手掌也握成了拳頭，靜靜地立在原地，看著明顯酒醉的傅彤兒。
“是啊，不打算說。”傅彤兒一口飲盡杯中的紅酒，晃了晃空杯子，“等你長大了，今天的種種你都會明白的。”
“可是我更希望，你現在就告訴我。”席浩軒對傅彤兒的話並不感冒，他當然知道等他長大了，這些事他都會明白，問題是他並不想等。
“我現在不會告訴你的。”
“那你知道嗎，我現在很煩躁，這裏的環境讓我感到絕望，我甚至不知道活著的意義。”席浩軒並不強求，他已經確定了傅彤兒是絕對不會說的，甚至於，與其寄希望於傅彤兒，倒不如直接去問宋天然。
但是他希望傅彤兒能明白他的感受，他還是站在那兒，筆直筆直的，像天安門廣場上立了幾十年的升旗杆子。
他的語氣平平靜靜波瀾不驚，像是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但越是這樣，就越代表著他此時的絕望心情。
曾經有人說過，當一個人過於平靜，那麽他接下來就會極其瘋狂。
“我還能站在這裏和你說話，完全是因為我放不下小念，她還那麽小，很多事情都不懂，就因為你，她離開了疼愛她的媽媽，離開了充滿歡樂的幼兒園，每天都過著陌生的提心吊膽的生活。”
“我甚至不知道，如果我沒有被你一起帶在身邊，小念會不會變成一個呆頭呆腦毫無靈性的小女孩。”
“即便有我在，她也與我第一次見她時不一樣了。她變得怯懦，變得疑神疑鬼，盡管她依然活潑可愛，但她卻少了天真。”
“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我想離開這裏，帶著小念一起離開這裏，如果可以，我甚至不想在與你見麵。”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是我被人帶走了，被人這樣對待了，你會變成什麽樣？”
傅彤兒靜靜地聽著，席浩軒緩緩地說著，他們似乎都在此時此刻變成了另外的人，他們不再是母子，而是對手，他們互相博弈，隻看誰先認輸。
“你真的想離開這裏嗎？”良久，傅彤兒才緩緩開口，她沒有看向席浩軒，而是看著落地窗外的皎潔月光。
“在你心裏，一手把你養育帶大的我，還不如一個你才認識幾天什麽都不懂的小丫頭是嗎？”
“所以，我生你養你，還不如一個什麽都不懂隻知道粘著你小丫頭是嗎？”傅彤兒說這話時，連聲音都是顫抖的。
“所以，我生你養你，還不如一個什麽都不懂隻知道粘著你小丫頭是嗎？”傅彤兒說這話時，連聲音都是顫抖的。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連自己相依為命的兒子都這樣對待她。
“媽媽，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席浩軒不為所動，他挪了挪地方，坐到了旁邊的小凳子上，腰背挺直。
“我隻是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讓你變成這樣，我是你兒子，我也心疼你，我想替你分擔。我相信你是了解爸爸的，如果被他知道你做過的這些事情，他不會原諒你的。”
傅彤兒像是突然被人戳到了軟肋，大聲尖叫著，“你以為我現在把小念送迴去，他就會放過我了嗎？”
“你冷靜一點，大家都睡了。”席浩軒有些頭疼。說到底，他也隻是個十歲出頭的孩子，就算是跟在韓錚身邊被他悉心培養了五年，他也僅僅隻是比普通的同齡人更成熟一些。
麵對傅彤兒，席浩軒從韓錚身上學到的那些東西並沒有什麽用，因為他依然把傅彤兒當做自己的母親。
“我不想談了，你迴去睡吧。”傅彤兒疲憊地靠在沙發上，閉上了眼睛，一副不欲多說的樣子。
“我知道了，媽媽早點休息。”席浩軒起身，一步一步堅定地走上樓梯，心裏已經下定了決心。
走到一半時，他還是遲疑了一下，緩緩轉過身，看著被月色籠罩的傅彤兒，唇線緊抿“可能這麽說像是在威脅你，但是，這是我的心裏話。如果繼續被軟禁在這裏，我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情來，這個環境對於我來說，實在太過壓抑，希望你能明白我。”
說完便迴過身繼續向上，這一次沒有遲疑隻有堅定，無論接下來會是什麽結果，他都已經做好了準備去麵對。
“你壓抑難道我就喜歡嗎……”傅彤兒透過餘光看著席浩軒的身影消失在二樓的轉角，心裏仿佛打碎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在她的心中不斷攪合，匯成一股說不出的苦澀。
明明她也隻是因為一場意外而離開，為什麽偏偏救她的人就是顧屹凡，為什麽偏偏顧屹凡就要選中她來報複席家。
傅彤兒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為什麽要問，但她很清楚，這些為什麽都不會有結果，顧屹凡不會迴答她，韓錚不會迴答她，她自己也迴答不了她自己。
“喂，我是傅彤兒。”
傅彤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酒紅的液體在透明的高腳杯裏宛如熾熱的血液，熠熠生光。
“你到底要關我們多久，就算你不心疼軒軒，難道小念你也不管不顧嗎？”
她終於意識到，她手裏的砝碼不是身為顧屹凡兒子的席浩軒，也不是掌握了顧屹凡太多秘密的自己，而是那個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懂隻知道吵著要媽媽黏著席浩軒玩遊戲的小念。
“軒軒已經受不了了，如果軒軒出了什麽事，我不敢保證崩潰的我會對小念做什麽，你知道的，我很討厭許星然，連帶著許星然的女兒我也不會喜歡到哪裏去，對付她我不會有任何愧疚感。”
說完這些，傅彤兒就不再說話，她靜靜地聽著電話裏傳來的每一絲聲響，其實不過是顧屹凡沉穩平緩的唿吸聲罷了。
“我知道了。”須臾，顧屹凡緩緩開口，“會盡快讓你們自由活動。”
然後便是電話掛斷之後的“嘟嘟”聲，傅彤兒看著重新歸於黑暗的手機，嘴角漾起一抹似笑非笑來。
許星然啊許星然，為什麽所有人都要慣著你呢？而我，卻隻能像黑暗角落裏的耗子，卑微地乞求顧屹凡給我一條活路。
明明，我曾經也是韓錚當稀世珍寶來寵愛的人啊。
s市，韓氏集團，周一的例行會議。
負責下屬子建築公司的負責人陳遠航此時正戰戰兢兢地站在會議室裏，他的額頭上不斷往下滴著汗水，身上的藍色襯衣都已經被汗水濡濕，慶幸的是他今天穿了厚重的深色西裝，一時半會並不會被人察覺他的窘態。
韓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看著陳遠航遞交上來的事故報告，他神色淡淡讓人看不出喜怒，這反而讓陳遠航摸不清韓錚此時的心情。
陳遠航今年40歲，是最早跟著席正南打天下的那批人，一直覺得自己是有功之臣，席正南還在的時候，他的確辦了不少正事。
後來席正南去世，年紀輕輕的韓錚上位，陳遠航尋思他不過就是個毛頭小子，少不得要指望他們這些打天下的老人，不免有些飄飄然。
隻是當時他已經被席正南外派到子公司去做事，不在總公司裏，也就沒機會在韓錚麵前刷存在感，這讓當時的陳遠航暗罵了席正南好久。
和他有同樣想法的所謂開山老人有不少，識時務者為俊傑，然而俊傑總歸是少數。
一群總想以老臣的名義對韓錚指手畫腳的人，自然不會在韓錚這裏得到重用，幾道人事任命一發，老臣們通通傻了眼，遠在子公司的陳遠航悄悄抹了一把汗，第一次覺得天高皇帝遠才是幸福。
於是那些和他一起打拚的老人們一個一個地都被韓錚分派到各個沒有實權的崗位，韓氏集團的高層也很快任命了一群和韓錚差不多大的年輕人。
事實證明，韓錚是個非常有眼光的人，之前獵頭挖人，挖走的高層幾乎都是席正南時期提拔的高層，三十尾巴四十出頭，他們處於一種得隴望蜀覺得自己有經驗有能力可以得到更好的待遇的狀態裏，所以獵頭過來一拉攏說一下下家的新待遇，他們就心動了。
心動就會離開。
但韓錚提拔起來的那些年輕人卻沒有一個走人，他們並沒有參與整個韓氏集團的發展，他們進公司時，公司已經是個完整運營並且在s市唿風喚雨的存在，所以他們留下並不是因為什麽所謂的歸屬感。
他們會留下隻有一個原因，因為對韓錚的信任，對韓錚個人魅力的臣服，他們都堅信，眼前的低穀隻是暫時的，韓錚會帶領他們走出低穀，走出一個更輝煌的將來。
“啪”，韓錚大力合上了眼前的文件夾，他依然沉著臉，手指一圈一圈地轉著手裏的簽字筆。
整個會議室裏的人都安安靜靜的，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誰都不想成為韓錚傾瀉怒火的目標。
顧澤瀝左右看了看，唿出一口氣，伸手就拿過了那份文件，翻開看著。
陳遠航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態，明明是大事卻隻拿來了一份事故報告，因而整個會議室裏除了陳遠航和韓錚，也隻有正在看的顧澤瀝知道究竟發生了些什麽事。
事故報告沒多少字，寫得言簡意賅一目了然。
最開始是半個月前，也就是許星然搬迴席家的半個月後，由子建築公司負責的一處房地產開發樓盤發生了腳手架坍塌事故，事故造成一人當場死亡，一人重傷救治無效後死亡，三人輕傷。
建築工地上經常會發生腳手架坍塌之類的事故，有時候是綁腳手架的工人粗心大意沒有綁緊，有時候是正在作業的工人太過疲倦導致踩空，又或者是錯誤估算腳手架的承重能力導致超重坍塌。
每家建築公司每年都要發生一兩起類似事故，因此當時子公司並沒有在意，隻是按照法律規定流程，對死亡人員家屬進行因公殉職賠償，對受傷員工進行工傷補貼以及一些公司出於人性化的安撫補貼。
事情本來到此就應該結束，最多是在本地的社會新聞露個臉，連公司的名字都隻會用“某工地”三個字來代替。
但偏偏，子公司負責這次事故賠償的負責人不知道是習慣了還是腦子抽了，竟然私吞了一半的死亡賠償金以及三分之一的工傷補貼，至於安撫補貼更是一分都沒給。
按理說，這也沒什麽，受苦的都是些外地來的農民工，他們沒什麽文化，隻能在工地出苦力，就算出了事故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公司人性給他們幾個錢他們已經足夠感激，就算不給他們也投訴無門。
事情的轉折在這次事故發生後的第五天，這次出事的則是子公司負責的另一個大型購物中心建築工地，工地現場的水泥攪拌機突然發生故障，導致當時正在作業的兩名工人被卷入，一個因為反應機敏，隻失去了右手，而另一個卻失去了整條胳膊並且因為救助不及時導致失血過多，至今還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裏昏迷不醒。
短短五天裏，同一家公司負責的兩個工地都發生了不同程度的意外事故，怎麽說都不像是意外。陳遠航第一時間就做出了決斷，一定要將消息封鎖，絕對不能被新聞報道，否則公司形象就完了。
陳遠航還沒有決定好怎麽處理第二起事故，第三起事故再次發生，還是商場工地，這一次是拉土方的重型卡車刹車失靈，撞毀了剛搭起框架的一處寫字樓，以及碾壓了三名工人使其當場死亡，另有重傷致殘員工五名，而當時開車的卡車司機早就因為此次事故嚇破了膽，也住進了醫院。
而第一起事故的賠償問題也突然爆發，樓盤工地的工人們集體罷工要求公司為出事故的第一起事故受害人一個說法，每天都在工地裏靜坐，怎麽勸都沒用。他們拉著千人簽名的橫幅，不吵不鬧，就是坐在那兒不開工。
陳遠航終於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隻是事情已經遠遠超過了他所能控製的範圍，他不敢再耽擱，趕著周一的總公司例會，小心翼翼地來找韓錚，希望總公司出麵。
看完事故報告之後的顧澤瀝終於明白為什麽韓錚那副樣子了，這件事相當棘手，憑借他的經驗來看，這絕對是有預謀地針對韓氏集團。
顧澤瀝甚至都能猜到事情之後的發展方向，如果陳遠航沒有來找韓錚而是包庇了那個財務部負責人，那麽樓盤工地裏靜坐的那些工人就會不再沉默，將事情鬧大，因為他們身後有人在出謀劃策，他甚至能想到在一個什麽樣的時間節點出現一個什麽樣的人嚷著為農民工兄弟討迴公道而將韓氏集團告上法庭。
屆時，全國的媒體都會在一天之內聚集到s市，爭相報道這一係列的事故慘案，韓氏集團的名聲基本上就在全國範圍內廢掉了。
等到那個時候，幕後之人想要再搞垮韓氏不要太簡單。
這幕後的人不可謂不毒辣，他已經算好了每一步，甚至於連之前的陳遠航都算在了裏邊。
是的，幕後之人的確條條框框都算到了，隻不過遺憾的是，他還以為陳遠航是原來的陳遠航，憑著自己地功臣身份沾沾自喜的陳遠航。
“這裏邊是你的學費生活費還有奶奶的醫藥費，你要好好拿著，別讓奶奶再出去撿東西也別讓她再給別人洗衣服了。”
“這個是我家裏的電話和地址，你有急事就去學校裏借電話打給我，我已經跟你們學校的校長說過了，他們不會攔著你的。如果沒有急事隻是一些想不通的事情，你就給我寫信，我會給迴信的。”
那天顧屹凡和她叮囑了許多，那也是宋天然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外邊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世界，她開始憧憬開始向往開始期待。
因為顧屹凡的一路扶持，她考上了省力的重點高中，那個時候奶奶卻因為病種去世，顧屹凡再次迴到小鎮幫她料理奶奶的後事，也給她帶來了父母的消息，他們因為工地的意外事故而去世，老板沒有找到她的聯係方式，隻好出錢將她的父母安葬在那座城市。
也因為顧屹凡，宋天然最終還是拿到了父母的意外死亡賠償金，並沒有多少，隻有二十萬出頭，但對於她來說，已是一筆巨款。
顧屹凡並沒有因為她有了這筆錢就放棄資助她，他依然每個月定時給她打過去生活費，每個學期開始給她打學費。
宋天然一直都知道，在她拚了命學習想要考到京城陪在顧屹凡身邊的時候，顧屹凡身邊已經有了另一個出色的女孩子，那個女孩叫裴雅貝。
她並不嫉妒裴雅貝，但是她很羨慕。
裴雅貝出事以後，宋天然做的並不是取而代之，反而是默默陪在顧屹凡身邊，努力為他做事。
因為宋天然的懂事，她成了顧屹凡身邊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顧屹凡曾經說過，這個世界上如果一定要找一個讓他完全信任毫不懷疑的人，那就隻有宋天然。
這也是宋天然為什麽會出現在西郊別墅的原因。
因為顧屹凡隻信任她，而她的外表又極具欺騙性，最容易騙過兩個小孩子，即便是傅彤兒也未必會想到，眼前這個穿著可愛公主裙的女孩子，其實是顧屹凡的眼線。
宋天然成了西郊別墅的常客。在經過最開始的懷疑之後，席浩軒很快就對宋天然放心，並產生一些些的信任感。
席浩軒有時候會跟宋天然打聽外麵的情況，宋天然就故作神秘地和他真假參半地說著，煞有介事的模樣，從未讓席浩軒有過懷疑。
實際上，宋天然不過是把顧屹凡希望席浩軒知道的，在傅彤兒不在的時候，故作糾結地告訴了他而已。
比如，傅彤兒拐走小念隻是因為嫉妒小念的媽媽可以和韓錚在一起。
比如，因為傅彤兒拐走了小念，小念的媽媽大病一場至今身體虛弱，韓錚一直在照顧她。
又比如，韓錚本來已經和小念的媽媽結婚，但因為傅彤兒的忽然出現，讓韓錚和小念的媽媽感情出現問題，所以小念至今沒有見過自己的爸爸。
這些都讓席浩軒難以相信又不得不相信，因為宋天然給他看了很多證據可以證明以上那些。
席浩軒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小念，更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傅彤兒。
在糾結了很多天之後，席浩軒終究還是去找傅彤兒攤牌了，與其說是攤牌，倒不如說是他希望從傅彤兒口中聽到她對這些事情的解釋。
“媽媽，我們談一下吧。”
是夜，小念已經入睡，席浩軒在床上反複烙餅了許久，終究還是穿著他的海綿寶寶睡衣下樓找到了一個人喝悶酒的傅彤兒。
傅彤兒抬了抬眼皮，又晃了晃手裏的高腳杯，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談一下？談什麽嗝？”
淡淡的酒香在空氣裏彌漫開來，讓席浩軒的鼻尖有些不舒服。
“媽媽，你一直在說你有苦衷，你可以告訴我，這究竟是什麽樣的苦衷嗎？”席浩軒揉了揉鼻尖，努力壓下想要打噴嚏的衝動，略帶稚氣的臉上寫滿了倔強和認真，好像傅彤兒如果不給他一個答案，他就不善罷甘休一般。
客廳裏並沒有開吊燈，隻有不遠處的落地燈散發著黯淡昏黃的光芒，今晚的夜色很好，常年霧霾的城市裏竟然看見了皎潔月光。冷白的月光透過落地窗灑落一地銀輝，傅彤兒看著眼前小大人一般的席浩軒，覺得自己像是看到了縮小版的顧屹凡。
她記得剛認識顧屹凡的時候，顧屹凡就是這樣，總是蹙著眉頭，好像什麽都不如他的意，他說話時會緊緊盯著你的眼睛，時刻探尋著你說得每一句話的真實性。
席浩軒還小，他隻有一個形似，卻沒有神似。
傅彤兒自嘲地笑了笑，她倒是希望席浩軒永遠都學不到顧屹凡的神，最好是連形也歪掉，讓他們倆成為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媽媽，你真的不打算說嗎？”席浩軒眉頭蹙得越來越緊，不大的手掌也握成了拳頭，靜靜地立在原地，看著明顯酒醉的傅彤兒。
“是啊，不打算說。”傅彤兒一口飲盡杯中的紅酒，晃了晃空杯子，“等你長大了，今天的種種你都會明白的。”
“可是我更希望，你現在就告訴我。”席浩軒對傅彤兒的話並不感冒，他當然知道等他長大了，這些事他都會明白，問題是他並不想等。
“我現在不會告訴你的。”
“那你知道嗎，我現在很煩躁，這裏的環境讓我感到絕望，我甚至不知道活著的意義。”席浩軒並不強求，他已經確定了傅彤兒是絕對不會說的，甚至於，與其寄希望於傅彤兒，倒不如直接去問宋天然。
但是他希望傅彤兒能明白他的感受，他還是站在那兒，筆直筆直的，像天安門廣場上立了幾十年的升旗杆子。
他的語氣平平靜靜波瀾不驚，像是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但越是這樣，就越代表著他此時的絕望心情。
曾經有人說過，當一個人過於平靜，那麽他接下來就會極其瘋狂。
“我還能站在這裏和你說話，完全是因為我放不下小念，她還那麽小，很多事情都不懂，就因為你，她離開了疼愛她的媽媽，離開了充滿歡樂的幼兒園，每天都過著陌生的提心吊膽的生活。”
“我甚至不知道，如果我沒有被你一起帶在身邊，小念會不會變成一個呆頭呆腦毫無靈性的小女孩。”
“即便有我在，她也與我第一次見她時不一樣了。她變得怯懦，變得疑神疑鬼，盡管她依然活潑可愛，但她卻少了天真。”
“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我想離開這裏，帶著小念一起離開這裏，如果可以，我甚至不想在與你見麵。”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是我被人帶走了，被人這樣對待了，你會變成什麽樣？”
傅彤兒靜靜地聽著，席浩軒緩緩地說著，他們似乎都在此時此刻變成了另外的人，他們不再是母子，而是對手，他們互相博弈，隻看誰先認輸。
“你真的想離開這裏嗎？”良久，傅彤兒才緩緩開口，她沒有看向席浩軒，而是看著落地窗外的皎潔月光。
“在你心裏，一手把你養育帶大的我，還不如一個你才認識幾天什麽都不懂的小丫頭是嗎？”
“所以，我生你養你，還不如一個什麽都不懂隻知道粘著你小丫頭是嗎？”傅彤兒說這話時，連聲音都是顫抖的。
“所以，我生你養你，還不如一個什麽都不懂隻知道粘著你小丫頭是嗎？”傅彤兒說這話時，連聲音都是顫抖的。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連自己相依為命的兒子都這樣對待她。
“媽媽，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席浩軒不為所動，他挪了挪地方，坐到了旁邊的小凳子上，腰背挺直。
“我隻是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讓你變成這樣，我是你兒子，我也心疼你，我想替你分擔。我相信你是了解爸爸的，如果被他知道你做過的這些事情，他不會原諒你的。”
傅彤兒像是突然被人戳到了軟肋，大聲尖叫著，“你以為我現在把小念送迴去，他就會放過我了嗎？”
“你冷靜一點，大家都睡了。”席浩軒有些頭疼。說到底，他也隻是個十歲出頭的孩子，就算是跟在韓錚身邊被他悉心培養了五年，他也僅僅隻是比普通的同齡人更成熟一些。
麵對傅彤兒，席浩軒從韓錚身上學到的那些東西並沒有什麽用，因為他依然把傅彤兒當做自己的母親。
“我不想談了，你迴去睡吧。”傅彤兒疲憊地靠在沙發上，閉上了眼睛，一副不欲多說的樣子。
“我知道了，媽媽早點休息。”席浩軒起身，一步一步堅定地走上樓梯，心裏已經下定了決心。
走到一半時，他還是遲疑了一下，緩緩轉過身，看著被月色籠罩的傅彤兒，唇線緊抿“可能這麽說像是在威脅你，但是，這是我的心裏話。如果繼續被軟禁在這裏，我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情來，這個環境對於我來說，實在太過壓抑，希望你能明白我。”
說完便迴過身繼續向上，這一次沒有遲疑隻有堅定，無論接下來會是什麽結果，他都已經做好了準備去麵對。
“你壓抑難道我就喜歡嗎……”傅彤兒透過餘光看著席浩軒的身影消失在二樓的轉角，心裏仿佛打碎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在她的心中不斷攪合，匯成一股說不出的苦澀。
明明她也隻是因為一場意外而離開，為什麽偏偏救她的人就是顧屹凡，為什麽偏偏顧屹凡就要選中她來報複席家。
傅彤兒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為什麽要問，但她很清楚，這些為什麽都不會有結果，顧屹凡不會迴答她，韓錚不會迴答她，她自己也迴答不了她自己。
“喂，我是傅彤兒。”
傅彤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酒紅的液體在透明的高腳杯裏宛如熾熱的血液，熠熠生光。
“你到底要關我們多久，就算你不心疼軒軒，難道小念你也不管不顧嗎？”
她終於意識到，她手裏的砝碼不是身為顧屹凡兒子的席浩軒，也不是掌握了顧屹凡太多秘密的自己，而是那個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懂隻知道吵著要媽媽黏著席浩軒玩遊戲的小念。
“軒軒已經受不了了，如果軒軒出了什麽事，我不敢保證崩潰的我會對小念做什麽，你知道的，我很討厭許星然，連帶著許星然的女兒我也不會喜歡到哪裏去，對付她我不會有任何愧疚感。”
說完這些，傅彤兒就不再說話，她靜靜地聽著電話裏傳來的每一絲聲響，其實不過是顧屹凡沉穩平緩的唿吸聲罷了。
“我知道了。”須臾，顧屹凡緩緩開口，“會盡快讓你們自由活動。”
然後便是電話掛斷之後的“嘟嘟”聲，傅彤兒看著重新歸於黑暗的手機，嘴角漾起一抹似笑非笑來。
許星然啊許星然，為什麽所有人都要慣著你呢？而我，卻隻能像黑暗角落裏的耗子，卑微地乞求顧屹凡給我一條活路。
明明，我曾經也是韓錚當稀世珍寶來寵愛的人啊。
s市，韓氏集團，周一的例行會議。
負責下屬子建築公司的負責人陳遠航此時正戰戰兢兢地站在會議室裏，他的額頭上不斷往下滴著汗水，身上的藍色襯衣都已經被汗水濡濕，慶幸的是他今天穿了厚重的深色西裝，一時半會並不會被人察覺他的窘態。
韓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看著陳遠航遞交上來的事故報告，他神色淡淡讓人看不出喜怒，這反而讓陳遠航摸不清韓錚此時的心情。
陳遠航今年40歲，是最早跟著席正南打天下的那批人，一直覺得自己是有功之臣，席正南還在的時候，他的確辦了不少正事。
後來席正南去世，年紀輕輕的韓錚上位，陳遠航尋思他不過就是個毛頭小子，少不得要指望他們這些打天下的老人，不免有些飄飄然。
隻是當時他已經被席正南外派到子公司去做事，不在總公司裏，也就沒機會在韓錚麵前刷存在感，這讓當時的陳遠航暗罵了席正南好久。
和他有同樣想法的所謂開山老人有不少，識時務者為俊傑，然而俊傑總歸是少數。
一群總想以老臣的名義對韓錚指手畫腳的人，自然不會在韓錚這裏得到重用，幾道人事任命一發，老臣們通通傻了眼，遠在子公司的陳遠航悄悄抹了一把汗，第一次覺得天高皇帝遠才是幸福。
於是那些和他一起打拚的老人們一個一個地都被韓錚分派到各個沒有實權的崗位，韓氏集團的高層也很快任命了一群和韓錚差不多大的年輕人。
事實證明，韓錚是個非常有眼光的人，之前獵頭挖人，挖走的高層幾乎都是席正南時期提拔的高層，三十尾巴四十出頭，他們處於一種得隴望蜀覺得自己有經驗有能力可以得到更好的待遇的狀態裏，所以獵頭過來一拉攏說一下下家的新待遇，他們就心動了。
心動就會離開。
但韓錚提拔起來的那些年輕人卻沒有一個走人，他們並沒有參與整個韓氏集團的發展，他們進公司時，公司已經是個完整運營並且在s市唿風喚雨的存在，所以他們留下並不是因為什麽所謂的歸屬感。
他們會留下隻有一個原因，因為對韓錚的信任，對韓錚個人魅力的臣服，他們都堅信，眼前的低穀隻是暫時的，韓錚會帶領他們走出低穀，走出一個更輝煌的將來。
“啪”，韓錚大力合上了眼前的文件夾，他依然沉著臉，手指一圈一圈地轉著手裏的簽字筆。
整個會議室裏的人都安安靜靜的，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誰都不想成為韓錚傾瀉怒火的目標。
顧澤瀝左右看了看，唿出一口氣，伸手就拿過了那份文件，翻開看著。
陳遠航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態，明明是大事卻隻拿來了一份事故報告，因而整個會議室裏除了陳遠航和韓錚，也隻有正在看的顧澤瀝知道究竟發生了些什麽事。
事故報告沒多少字，寫得言簡意賅一目了然。
最開始是半個月前，也就是許星然搬迴席家的半個月後，由子建築公司負責的一處房地產開發樓盤發生了腳手架坍塌事故，事故造成一人當場死亡，一人重傷救治無效後死亡，三人輕傷。
建築工地上經常會發生腳手架坍塌之類的事故，有時候是綁腳手架的工人粗心大意沒有綁緊，有時候是正在作業的工人太過疲倦導致踩空，又或者是錯誤估算腳手架的承重能力導致超重坍塌。
每家建築公司每年都要發生一兩起類似事故，因此當時子公司並沒有在意，隻是按照法律規定流程，對死亡人員家屬進行因公殉職賠償，對受傷員工進行工傷補貼以及一些公司出於人性化的安撫補貼。
事情本來到此就應該結束，最多是在本地的社會新聞露個臉，連公司的名字都隻會用“某工地”三個字來代替。
但偏偏，子公司負責這次事故賠償的負責人不知道是習慣了還是腦子抽了，竟然私吞了一半的死亡賠償金以及三分之一的工傷補貼，至於安撫補貼更是一分都沒給。
按理說，這也沒什麽，受苦的都是些外地來的農民工，他們沒什麽文化，隻能在工地出苦力，就算出了事故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公司人性給他們幾個錢他們已經足夠感激，就算不給他們也投訴無門。
事情的轉折在這次事故發生後的第五天，這次出事的則是子公司負責的另一個大型購物中心建築工地，工地現場的水泥攪拌機突然發生故障，導致當時正在作業的兩名工人被卷入，一個因為反應機敏，隻失去了右手，而另一個卻失去了整條胳膊並且因為救助不及時導致失血過多，至今還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裏昏迷不醒。
短短五天裏，同一家公司負責的兩個工地都發生了不同程度的意外事故，怎麽說都不像是意外。陳遠航第一時間就做出了決斷，一定要將消息封鎖，絕對不能被新聞報道，否則公司形象就完了。
陳遠航還沒有決定好怎麽處理第二起事故，第三起事故再次發生，還是商場工地，這一次是拉土方的重型卡車刹車失靈，撞毀了剛搭起框架的一處寫字樓，以及碾壓了三名工人使其當場死亡，另有重傷致殘員工五名，而當時開車的卡車司機早就因為此次事故嚇破了膽，也住進了醫院。
而第一起事故的賠償問題也突然爆發，樓盤工地的工人們集體罷工要求公司為出事故的第一起事故受害人一個說法，每天都在工地裏靜坐，怎麽勸都沒用。他們拉著千人簽名的橫幅，不吵不鬧，就是坐在那兒不開工。
陳遠航終於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隻是事情已經遠遠超過了他所能控製的範圍，他不敢再耽擱，趕著周一的總公司例會，小心翼翼地來找韓錚，希望總公司出麵。
看完事故報告之後的顧澤瀝終於明白為什麽韓錚那副樣子了，這件事相當棘手，憑借他的經驗來看，這絕對是有預謀地針對韓氏集團。
顧澤瀝甚至都能猜到事情之後的發展方向，如果陳遠航沒有來找韓錚而是包庇了那個財務部負責人，那麽樓盤工地裏靜坐的那些工人就會不再沉默，將事情鬧大，因為他們身後有人在出謀劃策，他甚至能想到在一個什麽樣的時間節點出現一個什麽樣的人嚷著為農民工兄弟討迴公道而將韓氏集團告上法庭。
屆時，全國的媒體都會在一天之內聚集到s市，爭相報道這一係列的事故慘案，韓氏集團的名聲基本上就在全國範圍內廢掉了。
等到那個時候，幕後之人想要再搞垮韓氏不要太簡單。
這幕後的人不可謂不毒辣，他已經算好了每一步，甚至於連之前的陳遠航都算在了裏邊。
是的，幕後之人的確條條框框都算到了，隻不過遺憾的是，他還以為陳遠航是原來的陳遠航，憑著自己地功臣身份沾沾自喜的陳遠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