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寂靜無比,巡夜的士兵也迴營修整。前半夜的躁動悉數不見,似乎什麽也未曾發生。隻是注定明日茶餘飯後多了些神神鬼鬼的話題。


    華南笙迴到城北小院子,已經是二更天,夥計們都沉沉睡去,唯獨堂中的煤油燈還亮著。


    剛剛吐的兇猛,加上半夜的勞累,華南笙虛脫了。匆匆方便了一下,就托著疲憊的身子走進正堂,華老九正拿著煙袋默默發呆。


    見到華南笙迴來,也沒生氣,頭也沒抬,語氣極其平淡道:“我差點以為明天要去邱之章家贖迴你,你死哪兒去了。”


    “我不是和你說了,去追一個女人。”華南笙挪到一旁,拿起桌子上陶瓷小杯,倒入水,趕緊喝了下去。又感覺不過癮,拿起小水壺直接開灌。


    華老九一抬頭,盯著眼睛看著華南笙,臉色逐漸精彩起來。


    “你個混小子追著女人把自己追成男人了?”華老九嘴角帶著絲嘲弄,麵向卻很激動。


    “什麽?”華南笙一個腦袋能有兩個大,“什麽玩意?”


    “別裝怪了,你這模樣和我當年第一次幹事的時候一模一樣。”華老九搖搖頭,抽了口煙。


    華南笙可算是反應過來了,“屁,我這是吐的。我喝多了,哪能和你酒量比呢?”


    “我的好兒子哎,你喝了多少我還沒數?加起來不過二兩水酒。你跟著你老子這麽些年,二兩酒就能把你灌醉,那你可千萬別對外人說你是我華老九的兒子,丟人。”華老九毫不客氣嘲諷,“和爹說說,那女孩長啥樣。”


    “哪兒跟哪兒啊。我見到女人都害怕,怎麽可能會幹那種事情。”華南笙反駁。


    “你小子不實誠。”華老九盯著華南笙罵道。


    “沒有就是沒有,騙你幹嘛。”華南笙坐了下來,扶著自己老腰,“不過,那個女人倒是被我追到了,嗬嗬,長得還挺還看。講道理,我都心動了。”


    “她為啥要追我們。”華老九。


    “沒說實話,但我估計是為老師來的。”華南笙胡亂猜測,女子目標顯然是老者腰間的懷表。


    “哦,那還好。隻要不礙咱們的事就好了。”


    屋子裏滿是繚繞的煙霧,華南笙不停的灌水下,情況好了許多。


    “老爹,你在吃飯的時候,怎麽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說道這裏,華老九臉色有些難看,“姓邱的盯著緊,我見行情不好。打算收手不幹了,家業交給你,我就迴東邊養老去了。看看山,看看水。被這些掌櫃老板東家們欺負大半輩子了,臨走前,接著邱之章的氣勢壓下他們一次,我好開開心。”


    “嗯,然後呢。”


    “邱之章的病被治好了,這件事你應該從他的口氣裏聽得出來。”


    “我腦子還沒愚笨到這種程度,當然聽得出來。”華南笙無語。


    “既然他病好了。肯定要迴陝中,幾千來號人要吃飯的,要發軍餉,所以絕對不會蹲在漢尓城。然後,我就後悔了。”華老九麵色超級難看。


    “那老爹你估計,他還有幾個月要走。”華南笙問道。


    “我估計還有半個月左右,他肯定會走。”


    “那行,接下來我們就等。等他走了,在去買糧。”


    “但是我把這群掌櫃的全部得罪了。”


    “這是小事,你看富木商會會長不是有意巴結你麽,你拿他開刀就是。”華南笙指出一條路。


    屋子沒了聲響。


    許久,華老九冒出:“也對,明天我去問問。”


    “那行,我迴去睡覺了,困了。”華南笙打著哈欠出了門。


    ******


    翌日,天明,日上三竿的時候,華南笙才醒。


    照例是洗漱完練功,舉石鎖,練大弓。但他心血來潮,想起昨天晚上遇見的白袍人,還有突如其來的大霧,他要去找老師問問。


    他走到門前,輕輕敲門,並無人應答。但發現門沒有關上,開在那裏,風一吹動,半開半合。


    最後,華南笙還是走了進去,奇怪的是,屋裏並沒有人,窗戶還開著。尋常時候,老者一定是閉門合窗,從來不會開著,這次有些反常。


    屋子裏很幹淨,燒著炭火的爐子確是要熄滅,桌上還擺著些紙張,淩亂的攤在那裏。印象裏老者根本不是這樣,做事收拾東西都井井有條,從來不會如此混亂不整潔。


    拿起桌上攤開的一本厚重的冊子,翻閱起來。


    “絕望灘塗,望沙堡,馬丁家族……”


    冊子上用陌生文字寫滿了,陌生文字隻有華南笙認得,也隻有他能和老者交流。


    “這是什麽玩意。”


    他接著往下翻,都是大差不差的東西。突然,從一側中掉落出一小片紙條。紙皮輕飄飄跌落,好在華南笙眼疾手快,在紙片落入火爐之前伸手攥住紙片。


    “有空就多看看。”


    華南笙輕輕念出紙片上的內容,緩緩捏住自己剛長出來的胡子,一臉懵那個啥。


    嘿!神了!老師怎麽知道自己會翻開冊子?提前留下這張紙片?


    華南笙砸了咂嘴,坐在窗前,開始閱讀起來。冊子仿佛一部古史,一個個家族交織,其背後發生的故事,一代又一代的記錄,也像是一部大劇。人物清晰展現在華南笙眼前,還有刀光劍影,血骨屍山。


    不知不覺,已至傍晚,華南笙起身,舒展身體。一股爆豆般響聲響起,痛快!


    但老者一直到傍晚都沒有迴來,連個人影就沒有見到。華南笙不免緊張起來,這麽多年,除非自己走商,其他時刻,他都能見到老者。老者也從沒有意外消失,這一次,華南笙嗅到一股不尋常的味道。


    他著急往堂前而去,華老九還是坐在老地方抽著煙,盯著院子裏忙東忙西的夥計,夕陽西下,倒是有幾分英雄暮年的氣氛。


    “老爹,我老師不見了。”


    “不見不是很正常,你老師神出鬼沒,沒人知道他真正行蹤。”華老九波瀾不驚。


    “這次不一樣。”華南笙找了凳子,坐在一旁,眉頭深鎖,“老師什麽樣的人物我清楚,他素日裏待我極好,從不會離我遠去。而且早上我去的時候,房屋內一片狼藉,火盆中燃燒著炭火,窗戶也開著。老師天性怕寒,從來不會開窗,更不會不關窗。”


    “嗬,你了解的還挺深入。”華老九冷不丁說道。


    華南笙滿臉疑惑,老爹這句話他沒聽懂,這是什麽意思?


    “你老師武藝高超,超乎常人,有什麽人能傷他?”華老九歎口氣。


    “這倒也是,隻不過我還是擔心。”


    “迴去吧,他沒什麽好擔心的。與其擔心他,不如關心關心你老爹。”


    華南笙猛然意識到華老九藏著些秘密,腦子裏一旦有了想法,就會不自主的去想它。進而,他聯想到這麽多年華老九的表現,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一樁樁,一件件,交織匯聚在一起,確實有一股不尋常的味道。


    某些時候,華老九會怕老師;某些時候,華老九會躲著老師;某些時候,華老九會在背後悄悄議論老師。總得來說,自己這個爹對自己老師並不友好,甚至隱隱有些恨意,情緒極其複雜。


    老者去哪兒了的謎題還沒解決,眼下又冒出一個新的問題,老爹和老師之間到底隱藏了什麽,是什麽造成華老九對老師有敵意的同時卻也有部分感激。


    “老爹,你當年和老師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們兩個之間一定藏著秘密。”


    華老九沒去搭理華南笙,依舊抽著煙袋。


    “我也不小了,有些事你應該告訴我了。”


    華老九還是默不作聲。此時,夕陽曬進堂前,照在華老九的臉上。華老九眯起眼睛,看著緩緩下沉的夕陽,猛地吸了一大口煙。


    “你真想知道?”華老九開口,夕陽下,他的胡子已經白了許多。


    華南笙點頭,他搬起凳子,挪動華老九麵前。


    “好,我告訴你。隻是你要有心理準備。”


    “嗯。”


    光線照耀下,華老九麵上溝壑縱橫,一股哀愁展現在臉上。他猛然歎氣,像是倒出藏在心裏多年的苦楚,滿臉落寞。


    “你母親不完全是難產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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