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祁起身的動作一頓,一條膝蓋又屈了下去,感覺到頭頂母後的目光更淩厲地壓過來。


    他抿了抿薄唇,很自覺地,另一條膝蓋也觸到地上,變成了雙腿跪著。


    赫連祁這樣的動作,讓剛站起來的容母和容崢鳴幾人,又不得不彎下膝蓋。


    “你們都出去吧。”月鳶沒看容母和容崢鳴,不過那語氣比對赫連祁溫和。


    “好,好,好……”容母還處在魂不附體中,僵硬地應著,很機械地轉身往外走,想到什麽,又返迴來把那件嫁衣拿走。


    她腦子裏還是嗡嗡的,一片空白,張口問了一句,“那這嫁衣,月鳶你還要試嗎?”


    話音落下,容母便接收到赫連祁掃過來的一眼。


    那一眼讓容母醍醐灌頂,終於是在這一刻迴過神了。


    不是她反應慢,饒是她見過大風大浪,可兒媳婦突然變成了女兒的前婆婆這種事,誰一下子能緩過來啊?


    白洛薇不是在幾年前攝政王府的那場大火裏,死了嗎?怎麽會成為了苗疆聖女?


    她是易容了,失憶了,所以才會以一個十五六歲姑娘的身份,跟她的兒子相識,有了一段情緣嗎?


    她現在是恢複記憶了嗎?那她兒子怎麽辦?


    不對,現在的情況不是她兒子怎麽辦,而是她看出來兒子跟她一樣,不知道月鳶就是白洛薇,兒子這得遭受多大的重創啊?


    容母的問題和疑惑太多太多了,一時間根本無法理清,做出反應來。


    她呆若木雞,唯一的感受就是離譜,這簡直是全天下最離譜的事了。


    而身為當事人的容崢鳴,自然比容母受的打擊要大,他怔怔地看著坐在那裏的月鳶和跪在地上喊母後的赫連祁,心神在一點點崩潰。


    容崢鳴佇立著,完全喪失了所有的思考和反應力。


    容母帶著人出去時,拽著兒子,但兒子失魂落魄,根本拽不動。


    容母觀察了一下月鳶的神色,見月鳶並沒有非要趕走容崢鳴,她便不拉兒子出去了,帶著管家婢女們走出去。


    從外麵關上門後,容母渾身一軟,一下子就癱坐在了地上。


    容母懷裏還抱著那件親手為月鳶縫製的嫁衣,她看著這件嫁衣,看了許久,低喃著吩咐了一句,“老爺呢?去找老爺迴來。”


    這麽一件仿佛天塌地陷的事,她是應付不了了。


    而屋內,月鳶沒看僵硬地站在一旁,目光緊鎖著她的容崢鳴,她的視線落在跪著的赫連祁身上,此刻才冷嘲熱諷地應著赫連祁,“跟你迴宮做什麽?讓你殺了我,追封我為皇太後,葬入皇陵嗎?”


    “我的好兒子啊,前世你殺妻殺子,將容家滿族和二十萬容家軍守護住的大祁,送給了穿越女,今生你還要容家全族和容家軍為你南征北戰打下這個天下,再送給穿越女嗎?前世你的罪名裏沒有殺親生母親這一條,今生有了,赫連祁,今生你殺親生母親和親妹妹!”


    月鳶一條條列著赫連祁的罪名,痛心疾首,說到最後眼眶猩紅,一手“砰”一下,重重地拍在桌案上。


    桌子震動,讓那上麵的茶具也在晃。


    “母後,兒臣沒有。”麵對情緒激動的月鳶,赫連祁還是那樣波瀾不驚,肩背筆挺地跪著,抬頭直麵母後的怒和痛,他的臉色一如往常的平靜,淡淡道。


    “前世兒臣謀朝篡位,發動宮變,不是要殺容嫣,兒臣隻是想搶她迴來,安排她假死出宮,可兒臣那一劍刺過去時,出現了意外,第一,兒臣沒有殺妻子,第二,兒臣前世一直在護著赫連逸,沒有殺兒子,第三,容家全族和容家軍的犧牲,不是兒臣造成的,第四……”


    第四,赫連祁卻無法為自己洗脫罪名了。


    因為他的確立了宋凝霜為皇後,後宮佳麗三千,幫助宋凝霜攻略那些賢臣名將們,打下這整個天下,然後送給了宋凝霜,讓宋凝霜做了女帝。


    “兒臣,兒臣和邪祟做了交易,換來了容嫣和赫連逸的重生,開啟了這新的一世。”


    月鳶瞳孔震顫,用看瘋子一樣的目光看著赫連祁,前世他不想著除掉邪祟,反而是跟邪祟合作,交易?什麽交易?


    赫連祁付出了什麽代價?


    “赫連祁,這不過是你的狡辯而已,我可以理解為你殺了嫣兒,但是因為查清楚了我們全家被害的真相,所以你後悔了,才付出代價讓嫣兒和你們的兒子重生了?遲來的深情比草賤,你不應該被原諒!你如果真的悔恨,在贖罪,那你為什麽不把嫣兒重生的時間點,拉到她沒有被搶入宮前,她的少女時期呢?”


    赫連祁沒有了情根,像個局外人在平靜地陳述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赫連逸壞了事,他投靠了邪祟,破壞了兒臣原本定的時間點。”


    月鳶不明白,“為什麽?他難道不想重生?重來一世嗎?”


    “祖父悖論。”


    月鳶壓了壓情緒,蹙眉,“什麽?”


    “打個比方,假如給母後你一次穿越迴到過去的機會,你想改變什麽?你還會讓自己遇到苗疆王嗎?”赫連祁看著月鳶,那雙墨眸深不見底,沒有波瀾,卻能洞察人心。


    他對月鳶搖了搖頭,說出了月鳶心裏所想,“母後,你如果能迴到過去,你可能會把自己入宮為妾的命運都改了,你不再是貴妃,跟父皇沒了關係,這一係列的連鎖反應下,我們全家就不會被害,你不會去苗疆找兒子,就不會遇到苗疆王。”


    “既然這兩個男人你都不會遇到,他們不會成為你的夫君的話,那麽,又何來的兒臣和初嬋呢?”


    月鳶的唿吸發緊,“你的意思是,如果前世你把這一生的時間點拉到了容嫣的少女時期,你們可能不會再遇到,也就不可能再有赫連逸這個兒子,容嫣不會入宮,也就沒有了安平的出生?赫連逸怕的就是自己和安平這一生都不存在了,所以他才破壞了你原本定好的讓容嫣和他重生的時間線?”


    赫連祁點頭,他原本定的時間線裏,是讓容嫣迴到遇到他之前。


    容嫣重生後帶著前世的記憶,為了不再讓前世的悲劇發生,自己和兒子等人死於他之手,容嫣就會刻意避開跟他的相遇。


    他們不相識相戀成親了,也就不會有赫連逸的出生存在。


    他失去了情根,不再愛容嫣了,沒有了執念和瘋魔,為了他們兩人和所有人都能善終,他原本打算,雖然讓容嫣重生了,但在這一生,他不會再跟容嫣遇到了。


    他不想遇到,不想兩人再結合,所以才會把時間點定在容嫣遇到他之前。


    然而,赫連逸不想赫連祁重啟的這一世裏,沒有自己的降生和存在,他要重來一世,要逆風翻盤,改變前世慘敗慘死的結局。


    所以赫連逸破壞了赫連祁原定的時間線。


    對於赫連逸來說,他隻要自己降生就可以了。


    容嫣被搶入宮的悲劇和赫連祁全家被害的悲劇,在赫連逸看來,他自己好好的就行了,他母親和父親遭受的磨難,跟他又沒有關係。


    重來一世,容嫣有了前世記憶,拚了性命也會護住他這個兒子的。


    這一世的種種,不正如赫連逸所願嗎?


    赫連祁想把容嫣重生的時間點拉到前麵,卻被赫連逸破壞了,這或許也驗證了檀曜的話,已經發生過的事和曆史無法改變。


    總會有人來促成悲劇,這個人竟然是他的親生兒子赫連逸。


    赫連祁無法原諒赫連逸的是,不能因為這個悲劇避免不了,他就去做釀成這個悲劇的人。


    所以前世赫連祁始終護著赫連逸,但現在,他不會放過赫連逸。


    今生的赫連祁也沒能改變已經發生的容嫣被搶入宮,以及他全家被害的悲劇,但他從前世來了,以前的事他改變不了,以後他可以改變。


    雖然他沒有了情根,但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事,就像一個傀儡,被下達指令,他有必須完成的任務。


    這個任務就是在這一世讓該善終的人,都善終。


    他隻有沒了情根,不瘋魔,才能放過容嫣,順利度過自己的情劫,那麽所有人都會善終。


    對於他來說,他最大的對手不是邪祟,而是情愛。


    他隻有放下了情愛,放下了容嫣,邪祟才能被他打敗,消失。


    容嫣於他,就像是唐僧取經路上的妖魔鬼怪,讓唐僧動了凡心的女兒國國王,斷情絕愛他成神,墮入情海他為魔。


    現在他算是放下了吧?


    他會讓容嫣好好的,但他不會再墜入情海。


    邪祟前後送來了兩個穿越女,就是為了攪亂一切,從他身上奪到它想要的。


    今生的赫連祁為了情愛成瘋成魔,所以沒能除掉邪祟。


    其實邪祟沒想到,它費盡心思都沒搞死的赫連祁,今生的赫連祁會那麽輕易就死了,被他親生兒子生生折磨死的。


    赫連祁的親生兒子,比它這個邪祟還可怕啊。


    最可悲可笑的莫過於,原來能殺死自己的,竟然是自己最親的人,人性是如此醜陋可怕,卻也真實。


    兩個穿越女都以為自己是天選之女,其實不過是邪祟用來對付赫連祁的工具。


    在邪祟看來,兩個穿越女不堪大用,它一直搞不死赫連祁,就想反其道而行,打不過赫連祁,就幹脆誘惑赫連祁加入它。


    它要在今生的赫連祁被廢時,對今生的赫連祁施以援手。


    但赫連祁得付出代價,給邪祟想要的。


    可惜邪祟因為躲著檀曜,而來晚了一步,今生的赫連祁死了。


    赫連祁死了正好,邪祟以為自己成功了,就要吞噬這個天下了。


    可結果,邪祟都沒想到,前世的他來了。


    前世來的他,在前世就跟邪祟有交易,所以邪祟現在不需要再做什麽,邪祟隻等著他再愛容嫣。


    他要是再愛容嫣了,就會被邪祟打敗,被吞噬,這整個天下也會被摧毀,甚至整個六界都將會被邪祟統一。


    所以他不能如了邪祟的願,再愛容嫣了,他得抵抗住容嫣這個為他設得情劫,才能徹底除掉邪祟。


    月鳶險些被赫連祁洗脫了罪名,過了片刻她迴神,嗬了一聲,“赫連祁,你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到赫連逸一個孩子身上,但養不教父之過,前世嫣兒死的早,你可是好好地活著,做了皇帝,你為什麽不找找你的親生兒子!把他帶到身邊來教導?你要是教導好了他,他會走歪路,與你父子相殘嗎?”


    “嫣兒重來一世後,因為前世對兒子沒有養育教導而愧疚,所以她才會付出那麽多,拚了性命地護著自己的兒子,在你們父子相殘時,她站在兒子那邊,她沒有教導好兒子,是出於無奈,你明明有機會撫養教導兒子,你卻沒有,那你有什麽資格和立場怪她隻要兒子,而利用算計你?她為了兒子要廢了你,你委屈嗎?你不委屈!”


    “在龍川縣,苗疆,你為了除邪祟而和江箬瑄、烏孤媚做戲,你有苦衷,可你也確確實實傷害到了嫣兒,你對自己的親生妹妹下最毒的蠱,在去天星閣時,還一掌劈向母後,險些殺了母後,這種種,都是你做的吧?”


    赫連祁麵不改色,“不是,這是今生的赫連祁做的,如果兒臣早些從前世來了,兒臣不會這麽做。”


    “在前世,兒臣登基後查清楚了我們全家被害的真相,也找到了你,但兒臣找到你時,你已經因為生初嬋而難產了,前世你沒有複生在苗疆聖女月鳶身上。”


    “兒臣本來想殺了苗疆王和烏孤媚為你報仇,但是報了仇,你能活過來嗎?不能,正如兒臣即便除了邪祟,也不能換嫣嫣活過來一樣,倒不如兒臣給邪祟想要的,換來邪祟幫助兒臣,讓嫣嫣重生,而母後你,兒臣想讓你在這一世,不要再被害死了,兒臣想讓你活著,所以兒臣又找邪祟做了交易。”


    赫連祁用最波瀾不驚的語氣,說著他做的最瘋狂讓人驚世駭俗的事,“還有苗疆王,兒臣前世沒殺他的最大原因,是因為他對你在這一世能活著,有很大的作用,兒臣把他賣給了邪祟……”


    月鳶被赫連祁這番話噎了一瞬,隨即一腳踹向赫連祁心口,“赫連祁你這個瘋子!你給我擱這玩分身術呢?行啊,前世的你和今生的你是兩個人,那麽前世你的過錯,就能被寬恕了嗎?”


    “還有前世的你來了今生後,你做了什麽?你還要立穿越女為皇後,在一個多月前的那場宮變裏,你殺你的親生兒子,讓嫣兒受了那麽大的刺激,險些一屍兩命,你的妻子懷了你的孩子,你卻讓她淪為你後宮中一個沒有任何位份的女人,你好樣的啊赫連祁!”


    “容氏,已經不是兒臣的妻子了,早在她被赫連墨搶入宮後,她就不是了。”赫連祁被踹倒後,並不顯狼狽,很快重新跪直。


    他一身玄紅相間的龍袍,銀發一半用紅色的綁帶束起,一半披散在背上,依然是冰清玉潔無情無欲的,語氣淡淡對月鳶道:“現在她失去了記憶,忘了兒臣,兒臣便放她迴了容家,跟她之間再沒有關係了。”


    月鳶:“沒有關係?那她肚子裏的孩子你為什麽要?你既然跟我搞什麽你和今生的赫連祁是兩個人,那麽我問你,她肚子裏的孩子是今生的赫連祁的,你為什麽執意要她留下孩子?即便放她迴了容家,你還要她生下孩子,到時候抱到皇宮給你?”


    “兒臣……”這次,赫連祁終於啞口無言了。


    月鳶氣笑了,“所以好處都被你得了,那些罪行你卻全推到今生的赫連祁身上?但要不是你前世做的那些,今生的赫連祁能替你背負這一切嗎?赫連逸算是前世的你的兒子吧?難怪啊,這叫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們赫連皇室,就沒一個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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