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晏青衿來訪。


    他在商家空域外,規規矩矩報了姓名。


    緋縭剛吃完午餐,準備到中庭大院裏繼續開工鑽研空腔,頓了一頓,點了允許進入。


    晏青衿看到車控屏上開放的私家空軌路徑,有些意外,猶豫一瞬,驅車前往。


    那奶灰色的宅子在綠色的田野裏,一條小河蜿蜒流過,像畫裏的風景。


    他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瘦削的臉頰習慣性地繃住。


    這片私家地塊,說起來,他從來都沒有來過。


    他來過沃沃平原,他的作業隊承攬一些搬運物資的雜活,有時候也會給幾個定居點社區分送每季的公民補貼物資,像布料、碗盞、營養劑什麽的。所以前些年,他來過沃沃,在幾條通勤空軌上也往來過。


    那時候,沃沃七七七八戶是無人戶。但那時候,他也沒接近過這裏。


    算起來,從羅望四年登陸歸化,他竟然一次都沒有來過這沃沃七七七八地塊。


    新一季的作業計劃下來了。他的作業隊,下一季不在社區搬運的清單中,轉去建築搬運。


    隊員們有高興的,有罵罵咧咧的。高興的人覺得建築搬運至少多一點辛苦津貼,幹得好,說不定對隊伍等級有抬升作用,畢竟社區普通日用品的搬運是搬運的活計裏最沒風險最沒技術的,而罵的人,多是隊裏的老油子,喜歡輕鬆混日子的人。


    兩派意見吵吵嚷嚷,其實,無論是社區搬運還是建築搬運,搬運都是工程策援部裏最低級的作業,也沒什麽可討論的。


    晏青衿覺得,建築搬運去定了,他的作業隊應該不會再迴社區搬運的清單了。事實上,從上一季開始,他的作業隊就挨不著那些分甲守土製的定居點了,經常去的是分邑集居製的那些單丁定居點。


    所以,沃沃這地方,不會再來作業了。


    晏青衿很清楚這點。


    他按照指示,將車降落到奶灰色大宅的門前草坪上。


    過一會兒,一個機器人走出來,候立在門邊。


    再一會兒,一個女子從裏麵走出。


    “晏先生……有什麽事嗎?”緋縭站在台階上,望向下方的人。


    “沒有什麽事,正好經過沃沃……聽說商夫人迴來了。”晏青衿沒有很靠近,站在車邊望著緋縭。


    “是的。”


    “本來想拜訪商督長,他不在家?”


    “他不在家。”


    “哦。那我就走了。”晏青衿稍默,轉身待要上車,又停住,轉迴頭來,“商夫人,聽說好多人來探望的時候,都會講一些有趣的事給商夫人聽,讓你熟悉前些年我們羅望的發展。我沒有有趣的見聞,而且我想,商夫人對於你不在的幾年裏,羅望各事各物發展得怎麽樣,應該有大概了解了。不過既然上門來見商夫人,我也說一個故事吧。”


    “……你說。”緋縭點點頭,走下了台階。這麽遠,聽故事不方便呢。


    晏青衿有點驚異,一直瞅著她,繃緊的臉上更添戒備,卻見緋縭在他麵前五六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他等了片刻,才慢慢開腔:“有一家人,生了兩兄弟。”


    緋縭的神情一點兒都沒有變化,晏青衿又是意外又是疑惑。緋縭的狀態在傳言裏成謎,晏青衿也不確定她是全好了還是失憶了一部分。他連望她幾眼,才又說下去。


    “弟弟挺好,結婚生子,什麽都很順。哥哥運道差,沒結婚就死了,不過在外麵留下了兩個孩子。弟弟的女兒從小錦衣玉食,哥哥的孩子就過著野孩子的生活。後來他們爭財產,你說他們誰對?”


    “這故事已經沒有新意,在摩邙的八卦論壇中,這種故事都排不上號。”


    “你,”晏青衿的眸光驟然一縮,沉默地打量她半晌,低沉著聲音道,“既然講了,還是講完吧。”


    “那你繼續。”


    “說到弟弟的女兒和哥哥的孩子爭財產,你說他們誰對?”


    “……各有立場,有什麽可說的。”


    “是,各有立場。你的意思說,哥哥的孩子有資格有權利要自己的那一份?”


    “你這意思,莫非哥哥的孩子沒要到?”緋縭淡聲問。


    晏青衿默默地又望了她很久,才道:“假設你是哥哥的孩子,你還有一個妹妹,你們沒有父親,沒有母親,隻有相依為命,你恨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也沒打算和他家有什麽關係,但為了和妹妹活著,你會不會把好好的名字換成和父親一個姓,然後去爭迴自己和妹妹的份額?”


    “想爭就爭,不是各有立場嗎?但你想表達什麽呢?”


    “我想說,假設我是弟弟的女兒,”晏青衿垂眸到地上,“我也會想盡辦法不讓突然冒出的親戚來分家產。”


    緋縭半晌嗬嗬笑出來。“故事講完了?”


    晏青衿抿住唇。


    緋縭望著他那沉鬱的五官,撇移視線:“你浪費了我的時間。下次不要再來了。”她轉身迴去。


    晏青衿的車子駛出沃沃,轉了一個彎,飛向陸八區和陸九區的交界地方。那裏的海岸線和陸七區的西緣沙漠相連,屬於整個泛大陸最蠻荒的地方之一。


    因為完全沒有建立人類定居點的可能,這片區域隻有觀察站的值守人員和相關項目人員才會過來。晏青衿憑工程策援部作業隊長的身份驗證,通報過觀察站係統後,徑直往海邊飛。


    一幢簡易的工程屋搭在沙灘的潮線上。晏青衿下降時,看到屋裏轉出一個人,向他的車子揮手。


    “你怎麽來了?”俞白走向他。


    “今天輪休,隨便逛逛。”晏青衿停好車,朝工程屋看去,“人呢?”


    “我隊也輪休,人都迴去洗刷了。”俞白引路道,“就外麵坐吧,我給你拿個凳子出來,裏麵雜物太多。”


    “那你怎麽不迴去?”


    “總要有人留下來看著東西。”俞白陪晏青衿坐下,“你也是有空,難得輪休,跑我這偏僻地兒溜達。”


    晏青衿眯起眼,看向前方的大海,海水無邊無際,風裏的陽光都帶著一股荒古寂涼的味道。“這裏還要幹多久?你們隊下一季撥到哪個作業大類?”


    “沒變。”


    沒變,那就是仍舊協助駐守在這片區域。


    俞白的作業隊和晏青衿的作業隊在工程策援部的新分類中,從屬性質不同。晏青衿的隊伍屬於搬運類,俞白的隊伍則屬於定駐類。但他們有一點相同,那就是都是低等級隊伍,做的都是基礎作業。


    俞白帶隊定駐在陸八和陸九區的交界地,給沙漠裏的觀察站值守人員運送和看護物資,另外,後勤部在歐利冰海的自建漁場需要追蹤沿著海岸線溯遊的魚群,他們也幫著在這段護送一下調研人員。前一陣子,海島安全部的人要在附近海礁建臨時考察站,他們便聽候差遣,幫忙運送海礁物資。


    俞白基本上住在這片,有時候在沙漠裏的觀察站下,有時候就在這幢沙灘上的工程屋,很少迴南戎野的邑落,除了田裏有農活。


    他的臉現在看起來曬黑了很多。


    “你呢?下一季幹嘛呢?”他問道。


    “可能要離你近了。”


    “嗯?”


    “我的隊移到建築搬運裏去了。”


    “建築?”俞白想了想,笑道,“也還行。這第五批的人在始臨,算算時間,該出窩了吧。等他們分配好工作,實習一段時間,也要遷出來。現在倒是可以著手幫他們把新邑建起來,估計建築項目確實會多起來。不過,我這兒附近也不能定居,什麽建築項目會到這裏來?”


    “不是新定居點,聽說是要建一個綜合集餘基地。不知道是陸八區還是陸九區。”


    “你都打聽清楚了?”俞白瞅瞅晏青衿,“跟建築部的人,會辛苦一點。但錢多,也挺好的。”


    “你倒是和我隊裏一些人一樣說法。”晏青衿隨口說著,盯著海麵上起伏的一波波輕浪,抿了抿唇,“我無所謂到哪兒。”


    俞白起初沒說話,過一會兒說道:“哎,正要是個大工程,這片入駐的隊伍可能要多起來了,我這隊說不定也要被調過去,那咱可能會輪輪班什麽的。”


    晏青衿的嘴角扯起一道彎,有點笑意。他望著海麵說道:“那倒是不錯。”


    又過片刻,他接著說。


    “我今天見過她了。”


    俞白一頓,轉頭瞧了瞧晏青衿,沒說話。


    “就是我那堂姐。”晏青衿注視著俞白。


    “……怎麽見的?”


    “就這麽見的。”晏青衿抿住唇,“到沃沃去見的。”


    “……然後呢?”


    “說了幾句,我就走了。看天色還早,到你這兒來了。”


    俞白轉過頭去,也望向大海,良久。“達布,你想幹什麽呢?不是都分割清楚了嗎?”


    “沒什麽,隻是想去看看。都在傳,她在養病,我去看看怎麽樣了。結果……和以前差不多。”


    俞白眼瞼微抬,仍舊看著大海。“她……和以前差不多?”


    “我看差不多。”


    “……達布,以後別去找她了,別惹麻煩。”


    “我知道。”


    俞白出神地望著那一道道卷著沫花的海浪,久久沒有再說話。


    晏青衿走時,快到車邊,忽然冒一句。


    “繁子,”他若有所思,“你有沒有覺得,我們沒有以前那樣好了?”


    俞白很久才發出聲音:“是嗎?”


    “也許,我們太忙了。”


    他沒有正麵迴答,但自己也早知道,他幫晏青衿做完那個下套欺騙的活,他們的友情就差不多耗盡了。


    有些人,因為共享一個秘密而開始親近。有些人,因為共享一個秘密而開始疏遠。


    晏青衿迴到南戎野,夕陽已經落到遠處陸七區的第一縱坦拉夫山脈的背後,好像被群山圈攏住了。


    他稍微洗漱,換了一件正式的服裝。然後準備吃晚餐。


    門禁響了。


    他一看,把剛拿起的營養劑放下,整了整衣服,昂起胸走到門廳。


    “商督長。”


    商檀安把車直接停在了他的大門口。


    “再去找緋縭,我真的可以讓你後悔。”商檀安走進來,將門一抵,直接一把捏住了晏青衿的領口。


    晏青衿掙紮了幾下,被商檀安又一把推向牆角。


    “這是你最後一遍聽清楚的機會。你聽清楚了嗎?”商檀安一個字一個字地對準他說道,手上在用勁。


    晏青衿點了點頭,猛然間領口處一鬆,人被甩到一旁。


    他趔趄幾下,重新站定,平緩了唿吸,駭然地望住商檀安。


    他想不到,商檀安竟然是個會動武的人。


    商檀安一雙眼睛鎖住他,外頭瓊哥更加西沉,卻沒到點燈的時候,晏青衿也想不到或者騰不出空去打開照明。黃昏的幽光湧動在這短短的門廳廊道中,但比這更冷的,是商檀安眼中的光,罩著晏青衿全身上下,竟然讓他一時不敢妄動。


    差距竟然這麽大了麽,晏青衿怔然,也暗歎。


    他一直認為,對麵的人出身比他也好不了多少,即使取得再大的成就,似乎談到原點,也能相提並論。但這些年過去,別的不論,就單單論方才的拳腳武法,就這最直接的兩下,竟讓他終於體會到了實在的差距。


    “再到緋縭麵前招搖,我直接把你拖到指揮部門口暴打。”商檀安緊盯著他,沉沉道:“而這是最基本的,你可以試試。”


    晏青衿低眸半晌,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今天去,本來沒想到她會見我。我隻是去……叩見你們家門禁,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我……想通過這種方式見你,和你談一談。”


    “談什麽?”商檀安冷冷問道。


    “絲絲的事。”晏青衿抬頭說道,“我知道你們得勢了,以後給我們的日子未必好過。但你們想做什麽,衝著我來。我一個人承擔,放過絲絲吧。”


    “什麽叫放過,什麽叫你們,緋縭迴來還在休養,你說話又要繞上她,你這種惡心的伎倆給我收起來,堂堂正正說話你不會?”商檀安怒火中燒地踏上前。


    晏青衿退後一步,立定,摒著臉道:“你放過絲絲吧。”


    “我睬都不睬你那妹妹,你們兄妹倆栽什麽贓?”


    晏青衿咬咬唇,低聲道:“有人向你問過那錄屏資料的事,對嗎?”


    “什麽錄屏資料?”


    “羅望五年,絲絲被請到你家去的那錄屏。”晏青衿抬起頭,望著商檀安,“有人來問過你嗎?”


    “我當年已經為你們說過情,你們見好就收,你以為我還會搭理這些陳年舊賬?”


    晏青衿的臉色有些灰暗。


    緋縭病退聯盟後,商檀安在重大節慶活動中總是默默孤身一人,不知怎地,便有些流言,有些猜測,似是指向當年緋縭對晏青絲的投訴案。


    流言還將商檀安和晏青絲扯在了一起。


    商檀安從未迴應,從未解釋。


    晏青絲那些年前途好,經常組織大型活動,人也越來越美麗,氣質典雅,談吐間益發有魅力,對她傾心者不在少數。她矜持而有禮,那些平頭百姓才來新世界開拓事業的受召者,在她麵前都會自慚形穢,隻有護衛軍那些清貴而英武的指揮官,才有勇氣與如此佳人一探心意。


    早年,傳聞有工程策援部總教習謝西亭這樣的指揮官傾慕,被雙方都否認過,也就不了了之,後來時光如梭,第二第三軍團的人相繼襄助羅望建設事業,與她在工作中交往機會多,自然也不乏人真心欣賞。


    隻是這些人也是人中英傑,身居高位,耳目聰慧,或許聽到流言,有些顧慮吧,竟至裹足不前。


    其中有一位,原第一軍團指揮官,李姓,入編時與彭逢同階,他們都繼蘄長恭顧格等人出守外定居點時,紛紛接管通橋防務,後又相繼配為早期三大人類定居點的防務長副手。


    這位指揮官曾為方烈手下,與晏青絲最初相識在榮欣的小花嫂家裏,那是一場遊園會,也是一場單身姑娘們與護衛軍官兵的非正規相親會,李指揮官一見傾心,多年難忘。


    隻是相識不久,便聞袍澤謝西亭似乎與晏青絲甚是相得,又兼謝西亭與晏青絲相識更早,人家同胞兄長受謝西亭指點,指揮官便將愛慕之意斂住。


    幾年過去,李姓指揮官因在貝塔星任務中多次表現出色,又往上擢升,重迴始臨高地成為高地總防務副官,也就是蘄長恭的副手,全麵負責第三軍團第四軍團士兵的歸化訓練。現在羅望十年,更是在始臨木拉拉大營堡鍍金後,重出始臨,執掌一個新定居點的戍衛事務,為正防長。


    當時羅望七年,李姓指揮官經常隨蘄長恭去圓屋開會,又見從聯盟授勳歸來的晏青絲,佳人言談晏晏,時不時碰麵,最幸運的是仍是單身,指揮官愛意難平,很快暗示表白。晏青絲雖未迴應,但也沒有冷臉相待,指揮官便當作考驗,正待全力表現,慢慢卻聽聞流言。


    指揮官忍耐不住,自己打聽到一些晏家糾葛,也通過某種渠道看到了晏青絲到商家的錄屏,他與商檀安相識,卻隻是機甲訓練中相識的交情,最後找了方烈和顧格引薦,親自來問。


    當年緋縭下落不明,商檀安日漸沉默,他盯著李指揮官,一句話也沒說,獨自離去。


    商檀安從來沒有為流言自辯過,他沒有說過一個字。他隻是沒日沒夜地沉浸在羅機的研製中。


    第二軍團晉升很快的指揮官王端,與晏青衿晏青絲兄妹同艦登陸,對晏青絲也格外欣賞。晏青絲總是人群中最出挑的那個姑娘,最難得的是她似乎自己不知道這點,對人謙和,與其他女孩相處毫無矯嬌之氣。


    可惜,到了羅望,歸化訓練安排得緊湊,又各有工作係統,等閑不得見麵。


    晏青絲在組織部發展得十分好,王端有第一軍團人的光輝擋在前,初期不過跟著學習而已。


    羅望六年,晏青絲成為第二軍團中入選先進的百人代表之一,王端雖然趁此機會接替蘄長恭,獲得了一個真正總攬始臨防衛的鍛煉機會,但一別經年,先進代表團授勳迴來,王端終究又退居蘄長恭等人之後,這份好感也就斷斷續續,沒有表露出來。


    緋縭失蹤的事傳迴羅望,整件事遷延許久,王端也一直與會,後期晏青絲為打聽緋縭的真實情況,曾多次接觸過王端。


    王端也很矛盾,他也見過那錄屏,當年調查組和征召署的人連緋縭的遺言都翻,誰沒有看過那錄屏呢?誰都知道商檀安從貝塔星迴來才不過一晚,第二天就為晏青絲在調解庭上說情,緋縭撤訴、離婚、獨居,乃至最後發病,引發了一連串的事情。


    王端是和商檀安同返聯盟去接緋縭的人,一路上除開登巴蒙特莊那段,他與商檀安同出同進,同吃同睡。他既有自己的使命任務,又在緋縭一事上似乎總得背點責任,還似乎和晏青絲有些交情,他其實與商檀安兩人同行在路上的時候,也數度想問商檀安為什麽要幫晏青絲。隻是話到嘴邊,不大方便問。要知道,他與商檀安的同行,本來就有點尷尬。


    及至到了登巴星,商檀安去往蒙特莊,他留守航空港,最後到首都星佛恩約翰醫院,被那群醫療專家排擠出去,隻好日日守在治療室外麵,他親眼看著商檀安躺進那聯結倉,守到商檀安被醫生叫出來,湊上前去看一眼人被浸得怎麽樣了,再親眼看著人躺迴去。


    其後商檀安受邀帶緋縭迴轉東臨母校,交流機甲研究趨勢,他一路也隨行,隻是緋縭不知道而已。


    所以當他們都順利迴歸羅望,商檀安和緋縭結束落地緩衝,在始臨醫院外,商檀安向他點了點頭,緋縭則一臉不熟感,他微微一笑,便走了。


    他已經很熟他們夫妻倆,說起來他們重新注冊結成連理時,他是唯一一個見證的羅望本星人,雖然他在很角落的角落裏。那些征召署的大佬站滿注冊廳。


    他們三人踏上返程星艦的一刻,關於緋縭迴摩邙探親期間失蹤的卷宗也正式封存。她失感,失憶,迷路,自己找到首都星征召署隔壁的醫院治好了病,又夫妻雙雙迴羅望,事件就是這樣。


    王端陪著夫妻倆走了一路,沒有再問商檀安那個錄屏的事。他迴到羅望,即被升遷,如今在始臨統領帶訓第五軍團新到的士兵,將於年終向指揮部作匯報表演。


    晏青絲這段日子又尋機來向他打探緋縭的情況,不過,執行任務的人都知道,任務情況隻能反饋給上級,不能隨便向生人熟人泄露。所以,他委婉地拒絕了晏青絲。


    晏青絲,依然是個能讓很多人一見就心神蕩漾的美麗姑娘。隻是,現在第二軍團也算老人了,在第三軍團第四軍團人的眼中,尤其在今年新到的第五軍團人的眼中,第二軍團和第一軍團也能比肩,都是比他們更早來羅望的老人。


    身為哥哥的晏青衿,其實已經敏銳地察覺,晏青絲作為未婚姑娘,主持一屆又一屆相親活動的尷尬。


    而這,就是晏青衿想見商檀安的目的。


    “商督長,”他站在門廳越來越暗的廊道中,垂眸望著自己的地板,“我知道,你不想再談過去的事,我也不想再談。確實,是時候讓大家各過各的日子了,你們現在生活……幸福,我們既不是親戚,也不是朋友,我以後不會打擾你們,但是我有一個請求。”


    晏青衿抿著唇,抬眸看向商檀安:“如果有人向商督長詢問當年絲絲的錄屏,還請商督長解釋一下,這是誤會。”


    “我記得,當年在調解庭,我已經為你們解釋過。”商檀安冷冷道。


    “是的,”晏青衿咬牙點頭,“商督長,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或許也了解,後來有一些不好的傳聞,影響到了絲絲,也影響到了商督長你的清譽。現在……她迴來了,商督長你也不想節外生枝,讓你夫人再聽到那些閑話吧?”


    “誰在說閑話?”


    “閑話,誰能講得清是誰說的,他們從來不會向本人求證。”晏青衿低聲哼著,瞥見商檀安微帶嘲諷的表情,一怔,刹住了聲,視線下意識地調轉到一旁的牆壁上。


    但隻過一會兒,他便重新轉過臉來。


    “商督長,我知道當年你或許沒有精力管這些,也或許你信奉清者自清,所以你聽之任之,”晏青衿將聽之任之說得很重,但他完全看不出商檀安的表情變化,他抿了抿,說得很快,“但現在,你們想安穩生活,我們也想。所以,如果有人向你問起那個錄屏,請你明確澄清一下,這是誤會。”


    商檀安看了看晏青衿:“誰會來問我?”


    “……”晏青衿一噎。


    商檀安搖了搖頭。


    “晏青衿,在你眼裏,你認為自己隻有苦難,你看不到別人的悲歡,你看別人,都隻有失勢和得勢,失利和得利,是否有機會讓你踩踏,是否有機會讓你利用。你很可悲。”商檀安一字一字地吐著聲。


    “你妹妹,愛她的人自己找方法去相信她,和我有什麽關係呢。”


    “我和緋縭正安居樂業,這時候,如果還有人來問我當年如何,你覺得,他本身對你妹妹抱有一種怎樣的態度呢?你還需要這麽緊張?”


    晏青衿臉色一白。


    “你表達了你想安穩生活的期望,這點是我想聽的,我會拭目以待。”商檀安轉過身去,丟下一句警告,“以後想見我,再兜轉到緋縭麵前去,指揮部大門在等著你。或許你想換個場地,全羅望你指一塊,我都可以滿足你。”


    晏青衿站在門廳內,看到商檀安徑直走出去,大門砰地合上,黃昏的灰冷空氣漫進來。


    他忽地醒悟過來,這一麵,費心思兜轉謀來,其實真的沒必要。


    是啊,即便真有王端之類的人去向商檀安打聽當年,商檀安又怎麽會因為要害絲絲,而故意把他自己和絲絲聯係在一起,讓人誤會著,然後傷到那個人一分一毫?


    若真有那等閑話重提,他這次一定會雷厲風行刹住。今時已不同往日。


    他想著想著,忽然再發現,自己竟是希望他們倆就這麽好著,不要再有波折。


    當晏青絲告訴他,商檀安在羅望法務司正式撤銷了對緋縭的上訴,也撤銷了離婚調解申請。他們倆的結婚日期記錄的是新近的日期,而他們倆也實實在在地再結婚了。晏青衿竟然感覺到很鬆快。


    可能商檀安和晏緋縭重新結婚這件事上,最高興的人就是他和他妹妹。


    諷刺嗎,他也覺得有點。當年他使盡腦汁要證明他們倆的婚姻是假的,現在他比任何人都高興他們真的結婚了。


    沃沃田野上的每一株小苗葉尖都收盡了瓊哥的餘暉,望出去,一片靄灰色,好像炊煙都撲上去繚繞了。


    緋縭站在門外廊燈下。空腔走不了大門,從自己的炮樓後麵沿院牆繞過來,陪她站著。商晏覺得空腔搶了它的位置,一蹦蹦到前頭圓冠樹下去等。


    不一會兒,夜空中飛來一點光亮。商晏從圓冠樹下追來。


    “緋縭。”商檀安下了車,看見緋縭笑嫣嫣迎過來,立即一把抱住了她。


    空腔和商晏立即都退了,迴去各幹各的活。


    “怎麽今天迴家晚了?”


    “嗯。”商檀安覺得,自己家的夜空都是美的,草坪都是清香的,緋縭的發絲也是。


    “等我吃飯啊?”他吐出一口氣,笑著揪揪緋縭的臉頰。


    “啊,如果你也有個像你這樣的人管著你的吃喝,你也不敢不等。”


    商檀安忍俊不住,攬著緋縭往家走。


    “檀安,今天晏青衿來過了,說要拜訪你。”


    商檀安側頭,見緋縭轉述的樣子,像一隻勤快又精確的小喇叭。


    “我知道了,他已經見著我了。”


    “什麽事?”緋縭問道。


    “沒什麽事,他和我確認,大家都想安穩過日子。”


    緋縭挑挑眉,還沒來得及發表觀點,就被商檀安揉著頭發:“別理他,我們吃飯去。”


    中庭大院被商晏點亮了兩排牆根的光帶,亮度也正好,像天上的星星提前栽到了院裏,密密麻麻地閃爍。


    商檀安不禁一呆,連忙問道:“今天……什麽日子?”


    “沒什麽日子,啊,前麵給空腔講人類的儀式感,商晏說它有模板,給空腔觀摩一下。”


    商檀安再側頭去瞧緋縭,她那如實敘述的模樣,讓他不知怎地,覺得特別好笑。


    “把我嚇著了。”他捂住胸口,低聲咕噥著攬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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