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西施端來牛肉時,一驚,“怎麽就剩你了?”


    任鳶飛喝的微醺,抬眼看她,指了指一旁的座位,道:“坐下,正好我找你有事商量。”


    施憶如坦然入座,拿了她的酒,給她斟了一點醒酒茶,道:“何事?”


    任鳶飛開門見山,“咱明人不說暗話,你也知道我的本職,我就想問你,你知道師爺對你的情義吧?”


    施憶如呆了呆,抬頭看她,眼睛裏瞬間驟然閃過失落與疼痛,“知道又如何?”


    “那你是什麽想法,能接受麽?”任鳶飛手指摩挲著茶杯,目光犀利的看著她。


    “我……”施憶如咬了咬下唇,雙眼含春卻麵有難色,“縱使有心,怕也隻能辜負了。”


    “你是擔心那塊牌坊?”


    “那可是貞節牌坊!鎮上除了1座慶壽牌坊外,其餘5座都是功名坊,貞節牌坊就那麽一座,甚至,隻有我一人的名字!如果我一旦……”說道這裏施憶如聲音哽咽起來,任鳶飛沒讓她繼續說下去,她皺了皺眉,手指在茶杯上轉了轉,貞節牌坊於任何一個守寡家族都是一件無上光榮的事情。在他們看來,女子守節或殉夫能夠讓整個家族出名、得益,就算是犧牲也是有價值的。


    正因為守節的婦女少,所以帝皇為其立牌坊!這並非眾人無聊之作,而是人們對愛情忠貞的最高榮譽!


    隻不過這種愚忠在任鳶飛眼裏是可笑可悲的,所謂酒肉穿腸過,佛主心中留,隻要有心,何至於拿自己有限的生命來當這種沒有意義的籌碼呢?


    任鳶飛很清楚,不是豆腐西施不願意接受師爺,橫在他們中間的是一種無法打破的製度,眾人的眼光,道德的枷鎖。


    瀟湘雨,輕落石板,風拂青苔,任鳶飛走出豆腐西施的‘豆研坊’時,天上突然飄起了雨,她隻身沒入雨中,路過摘星台時,遠遠遙望著煙雨朦朧中逐漸飄來的絲樂,停佇了一刻,燈火搖曳中的摘星台在絲雨中越發朦朧,遙不可及,就像一個彼岸的夢,直到衣衫濕透,陣陣寒涼刺入心頭,她才晃過神來,哀歎了一聲。在淒涼秋瑟的細雨中行走,寂寞是指尖的涼和心底的痛。


    迴到紅葉小築時,天上的雨轉瞬成了暴雨,雷鳴電閃,風雨交加。這還是入夏以來,第一場暴雨。


    任鳶飛沒有點燈,她已經習慣了無數個黑夜迴到這個隻有她的寂寥之地,一景一物她都十分熟絡。


    等她把衣物換好,又擦了擦濕透的頭發,拉過被子準備入睡時,她赫然尖叫一聲!


    不等她叫出來她自己先捂住了自己的嘴!


    閃電晃過的瞬間,她已然看清她床上的男人!


    榻上傳來綿長的唿吸聲,寬闊的胸膛有規律地起伏,如墨的長發靜靜流淌在肩邊枕側,刀削似完美的俊容,看不到平日的風流邪氣,俊挺的鼻梁勾勒出完美的側臉。也許是睡得非常沉,他緊蹙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微嘟的嘴唇也為這張棱角分明的俊臉添上了一絲童趣,竟顯出一點可愛的感覺來。


    她驟然起伏的心慢慢平複,扶額哀歎一聲,“竟無家可歸到要來蹭床了?”


    歎完了,她皺眉又是深深的憂慮,“傅梓新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你?”


    原準備一巴掌將他打醒的動作徒然停下,想到三年前他負氣不辭而別,她又有些於心不忍,時隔三年再次歸來,還是一副為所欲為模樣。


    正想著,那廝突然翻了身,踢開了被子!


    任鳶飛搖搖頭,將被子給他悉數搭上,朦朦朧朧中卻聽到他絮絮叨叨的說話,似被揭開的傷疤,牽出支離破碎的痛那般讓人揪心不堪,他說:“小鳶飛,你竟不知道我想娶得是你……”


    那麽一句話仿佛攜了千般淒涼,萬般癡妄。讓她的動作一滯,一下子就迷茫了,時光幾乎都靜止在這一刻,那陪伴了她無數個日日夜夜的熟悉麵孔,他曾問過,如果有一天那個願意帶她天涯海角的人出現,她會怎麽選?


    她這一沉默就是三年。


    她歎了口氣,有些事情錯過就是錯過,負了就負了。他這些年沒看懂,反而越陷越深了。


    她給他蓋好被子,正準備離開,眼角的餘光突然瞟到他眉頭的右上角有道赫然醒目的傷疤!這?白日裏,他散下青絲,她未曾注意,現在看到這疤痕還挺深的,她皺眉,難以想象如此在乎這張皮相的高傲男人怎麽會弄得如此狼狽?


    看著他眉間多了分冷峻滄桑,不知不覺間,心疼像霧氣一樣浸透了她的心。


    這……這三年裏他究竟經曆了什麽?一定吃了不少苦頭吧?


    正當她發呆的時候,門外突然想起了敲門聲,任鳶飛怔了一下,望著大雨傾盆的門外一臉不可置信,閃電接二連三的過,門框上投擲的黑色身影,纖長又挺拔,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唿吸,漆黑的夜除了門外暴雨傾盆的洗刷聲,更多的是狂風不安的嗚咽。


    良久未曾等到她的迴答,門外的人遲疑了一下,問道:“你睡了?”


    任鳶飛看了看床上睡得不省人事的男人,又看了看門外,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見她?


    雖然沒什麽理由,但是她突然有點心虛,她想假裝睡迷糊了,起不來,可轉念一想,萬一真的找她有事呢,而且外麵正是傾盆大雨!舉棋不定的她還是改口小聲問道,“有事?”


    他在門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你的發釵掉了,你沒發現麽?”


    天要亡我!


    任鳶飛直覺被雷劈了!她趕緊伸手摸向自己的發間,一陣慌亂之後,她又鎮定下來,突然想到諸多問題,其實被他撿到發釵這根本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怎麽知道就是她的?還有,她今天根本就沒有帶發釵,也就是說,昨晚就掉了!為什麽現在才還呢?而且他怎麽知道她沒睡?


    更恐怖的是,明知道她沒睡,他為什麽要先問她睡了沒有!


    任鳶飛咬了咬下唇,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傅梓新的睡穴,將帷帳放下整理好,深唿吸了幾下後,才鼓起勇氣開門。


    雨越下越大,往遠處看去,好象一塊灰幕遮住了視線,灰蒙蒙一片,這樣大的雨中,他就那麽筆直的像一尊雕像立在雨中一動不動!任她想過千百個看見他的場景,但這絕對是她料想之外,無比震驚的!


    水順著他頎長的脖頸流進衣服裏。濕透了衣衫,一道道閃電劃破了漆黑的夜幕,沉悶的雷聲如同大炮轟鳴,滂沱大雨在他單薄的身上肆虐,雨柱漫天,勢不可擋。


    她驚歎一聲,咬緊下唇,“快進來!”


    夜雨染成天水碧,風吹落的花瓣飄在了他的肩頭,他在雨中邁著沉重的步子閑散的走過來,原來,有些人不需要什麽刻意的姿態,也能成就一場驚鴻。


    走近了,忽然聽到他的聲音夾著雨聲飄來:“怎麽不掌燈?”


    望著他渾身濕透的他,任鳶飛一時之間亂了分寸,“怎麽濕成這樣?”


    司徒君靜了半天,道:“剛迴來,沒留神下雨了。”


    任鳶飛一怔,隨即想到他今晚會了佳人才招致如此狼狽,冷了臉色,“哦,秦若素沒有邀你一同賞雨?”說著便要去拿毛巾,卻被他一把拉住,語聲中透著疲憊道:“我說我沒有去赴約,你信麽?”


    任鳶飛心髒猛地跳慢了半拍,眼中閃過一絲竊喜,迴眸看他,又冷了臉,“同我解釋做什麽。”


    他手心的溫度冷得如同冰刃,任鳶飛掙了掙,“我去給你打點熱水。”


    “不用了,我頭暈,你陪我一會兒。” 他淡淡的說,任鳶飛這才注意到他的臉色實在蒼白的如同白紙一般。


    任鳶飛額頭上青筋跳了一跳, “淋了這麽大的雨,能不暈?”說著她將他拉到側榻,讓他把濕衣服都脫了,等她拿了被子過來,看他還穿著濕衣服,她不禁惱道:“ 怎麽還不脫?你那什麽眼神,你都這樣了,我還能對你做什麽不成?”


    瞧著司徒君今夜像是諸事都慢半拍的模樣,又歎道:“好吧,縱然能對你做什麽,我是那種人麽?”


    說完她一怔,臉色一紅,趁他沒反應過來,她立刻岔開話題道:“我懂了,我這就出去。”


    可她還沒轉身,又再次被他握住手,“我……我身體僵硬了,動不了。”


    望著他一副無奈又有點期待的詭異眼神,她鬼使神差的羞赧了,靠過去,她指節才觸碰到他的衣襟便已然有些酥軟了,她痛恨自己的敏感,鼓了好大勇氣才毅然而然的將他衣服扒了幹淨。


    又拿被子將他團團圍住,裹得像個粽子。


    司徒君伸手揉了揉額角,剛才還發白的臉,突然間像熟透的蘋果一樣紅了起來,他輕咳了一聲,看著一臉擔憂的任鳶飛道,“過來坐,我有話同你講。”


    任鳶飛瞧了瞧他,依言入坐在她寬大的睡榻上,這時他從被窩抽出手,自然而然的放在她的掌心,“很冷,替我揉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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