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飛簷關有些霧氣,這在漠北算是一處奇觀,霧氣不多,但能讓飛簷關潮濕。


    守夜的士卒的鎧甲上都沾濕了水汽,原本幹燥的漢子們,變得水潤了一些。


    吳鉤從飛簷關城牆後爬起來,打了個哈切,他睡得不太好,因為飛簷關居然有這麽多的水汽。


    “吃飯吃飯!”


    天剛亮不久,霧氣沒有散去,火頭軍就抬上了幾桶熱騰騰的粥和幾桶幹癟癟的大餅。城牆上守夜的士卒貓在牆垛後麵,捧著粥就著大餅如同嚼蠟般硬塞進自己的肚子裏。


    守了一夜,人都守木訥了,日夜顛倒,腦子也還是懵的。


    在飛簷關城牆和兩端相連接的土丘,數百名的唐軍稀裏嘩啦的吃著東西。


    吳鉤咬一口餅,喝一口粥,探了半個腦袋出去,看著關外有沒有什麽動靜。


    在薄薄的霧氣裏,吳鉤看見五裏之外的黑影絲毫沒有動彈,隻是霧氣裏透出幾十道火苗,他們應該也是在吃早飯。


    早飯吃了就該攻城了。


    “嗯?”


    從霧氣裏走出一道人影,站在了飛簷關下,站的位置和昨天的位置一模一樣,沒有多一步,沒有少一步。


    吳鉤站起來,舉著自己手裏麵的粥,對著人影喊道:“嘿,諸成和尚,吃過早飯嘛?我這熱乎乎的粥要不要來一碗?”


    “阿彌陀佛,吳鉤,切莫再造殺孽了。”


    吳鉤又蹲下身子,咬了一口餅,口中含糊不清,反正不是好話。


    江暖帶著換防的士卒上了城牆,其他人拿著餅喝著粥就往城樓下走,他們得趕緊去休息一會,今天可不像昨日那樣初戰的溫溫柔柔。


    “將軍,這是第二天了,如果能夠堅守住今天,明天騎兵就能趕到,到時候就可以夾擊了。”江暖坐在吳鉤身邊充滿信心和吳鉤說起明天的夾擊之事。


    “希望吧。你注意到沒有?現在王庭騎兵隻留下了萬餘人。其中數萬人不知道去哪了。”


    吳鉤現在有些不安,數萬人的騎兵消失不見,絕對不會是無緣無故。


    “什麽?!”


    江暖心中驚駭。


    “不怪你,你一直在負責關防,且王庭騎兵消失也是以極為隱蔽的方式,他們利用戰馬製造出數萬人的揚塵,很容易迷惑我們。幸好早上有霧,戰馬沒有製造揚塵,我才能看清楚。”


    吳鉤又說道:“今天的形式不容樂觀。”


    現在吳鉤知道了為什麽林子無要讓他率兵四萬五千人,因為飛簷關不知為何今年會成為兵家必爭之地。


    如果是吳鉤,他就不會以飛簷關這樣一個易守難攻的地方當做攻擊點。這樣做隻是在犧牲生命和浪費時間。


    “為什麽,他們今年如此想要攻破飛簷關?”吳鉤這句話是問自己,也在問江暖。


    江暖沒有聽懂吳鉤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為什麽?


    今年的王庭攻擊的地點會選擇在飛簷關?為什麽擅長奇襲、奔襲的王庭軍隊會選擇攻城?


    為什麽他們攻擊的隻有西線和飛簷關?以往王庭都是利用騎兵的速度和靈活,進行全麵作戰,處處都是攻擊要點。這也正是林子無天網成形的必要條件,天網就是針對於金帳王庭這種處處都是攻擊要點的作戰方式而製定的。


    “不對,為什麽,他們今年會有攻擊要點?以前處處都是攻擊要點,那也就意味著沒有攻擊要點。而今年的攻擊要點如此明顯?”


    吳鉤抬頭上望,這是為什麽?


    城外的金帳王庭步兵已經開始列陣,四萬步兵組成方陣,緩緩向飛簷關邁進。


    在陣中,十餘名將軍簇擁著呢不勒奇。


    今天呢不勒奇他要親自壓陣,他要看著諸成和尚殺掉製造殺孽的人,他也想看看林子無的徒弟。


    “戰!”


    金帳王庭的步兵吼出一聲戰,腳步猛然往前一踏,蕩起揚塵。


    旌旗獵獵,霧氣被吹散,露出了金帳王庭四萬步卒戰陣的全部麵貌。


    此刻間,隻有獵獵風聲。


    呢不勒奇撥馬向前,走到了戰陣最前列。


    他高喊道:“不知唐軍守將是何人?”


    吳鉤迴過頭,低頭遠望。


    “吾乃飛簷關守將吳鉤!”


    “吳鉤將軍,可是林子無的弟子?”


    “是。”


    “好,年少英雄,那我就先掂量掂量你。”


    呢不勒奇昨日從諸成和尚那裏了解到吳鉤的分毫,他對於林子無的這位徒弟很感興趣。


    畢竟是把諸成和尚當做二傻子的一個人。


    呢不勒奇一揮手,這一揮手,意味著攻。


    “弓箭手!”


    江暖大喝一聲,弓箭手搭箭拉弓。


    “仰,一百步!射!”


    飛箭如雨,遮擋了初生的日光。


    吳鉤依舊在想著問題,為什麽。


    忽然間他覺得自己過於草率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而他並沒有做到知彼。如此下去他會很被動。


    “將軍,這是漠北城傳來的戰報。”一名校尉貓著腰走到吳鉤身邊,這名校尉就是昨天幫吳鉤丟馬糞的劉刀。


    吳鉤接過戰報,打開一看,上麵寫著三件事。


    第一件事,金帳王庭於漠北西線增兵十萬。


    第二件事,李清欄臨走前在金帳王庭燒了一把火。


    第三件事,死守飛簷關。


    原來如此。


    吳鉤合上戰報,他心中終於知道今年所有的不正常的原因在哪裏。


    這場戰爭的原因不僅僅隻是因為金帳王庭太子被殺,更加是因為到了冬天而金帳王庭的草原又被放了一把火。


    冬天一到,金帳王庭大部分部落都要開始遷移到水草豐茂之地,隻有這樣他們才有更多的牧草來喂養牲畜,而牲畜是他們熬過北方寒冷冬天最好的食物也是部落最大的財富。


    雖然他們也種植有少部分糧食,可遠遠不夠。


    今年的冬天,金帳王庭的人會因為李清欄的這一把火而導致沒有足夠的食物熬過寒夜。


    “這樣的話,他們是在以犧牲部落人命的方式讓其他人能夠熬過寒冷的冬夜又或者希望用這種方式獲得物資。”


    吳鉤想清楚了這一切的要害之處,更加知曉今天的大戰將會非常慘烈。


    “將軍,將軍!”


    城樓上又跑上一人,那人血跡斑斑,身上所穿鎧甲破破爛爛,他踉踉蹌蹌的跑上來,一支飛劍剛好射穿了他的大腿,他以向前跑的姿勢倒在了吳鉤的身前。


    “青羊關破,敵軍奔襲飛簷!。”


    說出之後,那人腦袋往下一沉,撞在地上,沒了氣息。


    “江暖將軍何在!”


    吳鉤大喊幾聲,江暖從箭樓跳了下來。


    “將軍?”


    “青羊關破了。”


    江暖點頭,早上吳鉤和他說那數萬騎兵消失的時候,他就已經有了預感。


    現在需要做的事情是如何處理青羊關被破之事。


    吳鉤縱然知道金帳王庭是為了消耗兵力並且獲得籌碼,但此時也不能掉以輕心。


    心煩意亂的吳鉤且能夠感覺到自己現在手中的兵力並不足夠。


    他深知漠北城可支援兵力不夠,就算有,也不能夠在足夠時間內趕到青羊關阻攔那數萬的騎兵。


    這一切都隻能怪漠北北線邊界過長,兵力過於分散了。


    想到這裏,吳鉤發笑了,那幾萬騎兵還是衝向了飛簷關。他們想要占據飛簷關的目的,也不過隻是打算著和唐國討價還價時候多一個籌碼。


    而現在他自己終於知道從一開始布陣指兵哪裏出了問題,他忽略了一件東西,林子無對他說過戰爭是籌碼,籌碼越大利益越大。


    “將軍為何發笑?”


    江暖知道青羊關的消息,迅速跑來和吳鉤商量。


    “立刻從飛簷關抽調五千兵馬返迴關內十裏出口駐紮,剩下騎兵立刻遠遁五十裏之外,實行對王庭騎兵的襲擾戰術,牽製住王庭騎兵隊飛簷關的夾擊。”


    “抽調楊緒武將軍,負責飛簷關後方。”


    吳鉤看著廝殺著正激烈的敵我雙方,又說道:“去吧,現在王庭這邊已經殺紅眼了。”


    金帳王庭不惜一切代價,用人命去推進,用人命來接近飛簷關。在以往這是最愚蠢的攻城方式,也是最常見的攻城方式。現在看來這是他們悲慘的命運。


    礌石、滾木不斷地從箭樓邊上砸下去,砸的金帳王庭士卒頭破血流,落在地上的礌石和滾木順著斜坡往下滾,撞倒繼續衝上來的王庭士卒。


    每一次礌石和滾木摔下去,都會撞倒一大片王庭士卒。


    唐軍的箭雨沒有停歇,衝上來的王庭士卒被箭雨不停的掠奪去性命。


    而站在斜坡下麵的諸成和尚低眉斂目,一臉慈悲相。


    半天的攻城,飛簷關外堆積了厚厚一層的屍體。


    諸成和尚的雙腿深深的陷在了屍堆當中,看上去就仿佛他隻有半個身子。


    “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響徹了飛簷關,壓住了震天的喊殺聲。


    吳鉤拔出了自己腰間的砍刀。


    “吳鉤,你多造殺孽,今日貧僧要降魔除孽!”


    “真他娘的傻。”


    呢不勒奇和吳鉤兩個人雙雙歎了口氣,說出了同樣的話,如果此刻他們能聽見對方的言語,怕是會結成知己。


    不過吳鉤的話並沒有說完,他還說道:“傻子之所以傻,是因為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傻,還覺得自己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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