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用功。


    吳鉤做的一切都是無用功。


    天坑裏麵不允許有任何的光,他的眼睛在這裏毫無用處。或許他該早失明幾年,這樣他就能習慣沒有光的生活。


    哪怕他再抬頭,能看見的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哪怕他在掙紮,也沒有任何力量能夠讓他爬起來。


    這裏是純粹的黑暗的世界。


    毫無疑問的是,吳鉤將會死在這裏,流血在剝奪他身體最後的力量。


    如果他不跳下來,那他還有一條生路,為了更詳細的情報或者說金帳王庭的修士,他必須這樣做。但他這樣做的同時,他自己的也過於自負和驕傲。


    他悟出了那一條令他自以為傲的規則,卻沒有發現,他並沒有應用那條規則的實力。


    吳鉤的眼睛睜到極限,他想借此,讓他看得清楚一些。可過多的流血,讓他的眼花,在沒有光線的天坑底,他看見了的是自己眼睛裏麵的各色花紋。


    現在他該做的是止血,而不是要看清楚人影。


    九頭牛都拉不迴來的吳鉤,現在在做的事情不是倔強,而是固執。


    “你們是誰?”


    吳鉤的嘴裏麵又響起了這句話,奈何沒有人迴答他,天坑裏麵連迴音都沒有。


    這句話聲音喊得很輕微,他沒有力氣了。


    在他血躺了一地的時候,他才想起來給自己止血。


    吳鉤動用體內所剩無幾的天地元氣封住了自己的經脈,仰麵朝天,他想著自己死的時候,要看著天,看看這天坑裏麵到底有沒有光。哪怕很微弱的光,也不會讓吳鉤最終死在對於黑暗的恐懼裏,死在自己的絕望裏麵。


    不過唯一有點讓吳鉤心中十分高興,因為他很相信,在這樣一股未知的力量麵前,金帳王庭的修士不可能存活在天坑裏麵,既然都死了,那天坑千年來的怨念就無法被他們所利用。


    而接下來的事情,就隻是正麵交戰的問題了。


    正麵交戰,林子無必贏。


    吳鉤忽然覺得自己這一死,頗有意義,重於泰山。隻不過現在的他,心中有著強烈的不甘,心中的仇恨沒有消除,可是現在又能如何?他沒有能力讓自己擺脫現在的困境,再有不甘,也隻能化作死後的怨念,成為容不得光的天坑裏的一絲養分。


    矛盾,極為矛盾的心理。


    解脫和怨念,在吳鉤的心裏麵來迴擺動。最後他不願意看著天亮時天坑當中是否會有光芒,他想閉著眼睛,看看自己娘親的麵龐。


    去年吳鉤碰見一個比丘,比丘看見他,就對他說了兩個字,放下。


    吳鉤知道比丘所說的放下是什麽,他覺得這個比丘太自以為是。在林子無安排的辯難上,比丘說唾麵自幹,佛心安定。林子無在一旁聽得很不屑,他讓比丘辯難,隻是打發些無聊時光而已。


    聽見比丘說如何唾麵自幹,如何得佛得道。吳鉤在一旁哈哈一笑問道:“你漫天諸佛、菩薩、羅漢到底是誰啊?這些人都隻在你們的佛經裏麵出現,佛經又是你們所寫的,那些諸佛、菩薩、羅漢是不是就是你們自己呢?那些經文,是不是你們自己在寫自己的經文?既然你們自己都已經成佛、成菩薩了,為什麽還在這裏修佛修菩薩?”


    “你說八苦,第一苦是生苦,可你現在本來就是肉體,而且毫無疑問你是你媽生的。也就是說有了生苦,無論你如何修行,都脫離不了生苦,因為你已經經曆過了,日後也將繼續經曆下去。”


    “你剛才說佛祖成道是說:奇哉,奇哉。大地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執著,不能證得。你又說相由心生,長得麵向不佳之人,其心髒,無法成佛,豈不是你否認了你們佛祖的說法?”


    “你說你唾麵自幹?”


    說完,吳鉤就把自己座下的椅子甩了過去,那個比丘閃到了一邊說道:“冥頑不靈,當入地獄。”


    後來,吳鉤懶得和他說話,直接讓比丘趕出去。這在林子無眼裏是很罕見,吳鉤發了這麽大的火。


    林子無沒有問吳鉤為什麽發火,吳鉤也沒想著解釋,吳鉤隻是看著比丘的身影吐了口唾沫說道:“假惺惺,我寧與小人相處,不與偽人相看。”


    所以吳鉤從來沒打算放下,也根本放不下,甚至可以說,吳鉤從來沒有把仇恨當成執念,而是把他當成了人生目標。


    他現在比什麽時候都想看著他母親的臉。至於他父親,他從來沒有見過,他對他的父親從來就沒有任何概念。


    可能,他自己內心都無法察覺,他在憎恨。


    自從那天晚上,他母親去世後,這種憎恨深深的紮根在了他的心中。


    “娘。”


    人一旦失血過多,就會產生幻覺,而吳鉤看見的則是他母親的模樣。


    他伸出手,這是他第一次強烈的願望,想要撫摸到他母親的臉龐。


    吳鉤想要看見他娘。


    ······


    天坑外麵,大戰初歇。


    日頭高照下的漠北,酷熱難當。


    吳清遠左手捏決,在他腳下緩緩旋轉著黃紅二色的符籙。


    李清欄手中握著一柄鋒利的長劍,這病長劍鋒利到你看它一眼,眼中刺痛,如同被這一劍刺瞎了雙眼。


    在他們兩個麵前,兩名大唐斥候倒在血泊中。


    而遠處,一個手持人高拐杖、長發披散。麵如枯槁、身穿黑衣狼皮、腳踏骷髏虛影的中年漢子正看著吳清遠。


    他的眼中冒出綠光,手中的拐杖,正在節節攀高。


    “想不到,居然是你來了。”


    吳清遠舔著嘴唇,腳下的符籙正在洶湧的吸納著四周的天地元氣。


    “我也不想來。可是這天坑實在是太誘惑了我了,想想千年來積累的大唐軍卒的怨念。不,具體來說是軍魂,這股力量太過於強大,讓我徹底動了心。”


    漢子搖著頭歎了口氣,繼續說道:“誰知道,那裏不容許任何光的出現,就是一片令人絕望而死的無間地獄。”


    “這麽說,你去過天坑了?”


    吳清遠眉頭一皺。昨晚,或者說今天淩晨,吳鉤在前引路,吳清遠殿後,可是就在吳清遠的眼皮子底下,他都不知道吳鉤什麽時候丟的。


    他隻能帶著李清欄和那兩個斥候先行逃了出來,結果一出來,就碰見了這位來自於金帳王庭的巫師。


    “你去過了。你巫仗上的刀口我看見了。”


    李清欄注意到巫師手上的巫仗上有一道很深的缺口,這道缺口斬去了巫仗一半的深度。


    “不錯。去了,那裏太令人害怕,力量太過於強大。除了我其他人都死在了那裏。”


    巫師微微嘟嘴,繼續說道:“不過,我沒想到國師你會這樣大膽,也想進入天坑。”


    “這是我大唐的地界,我想去哪就去那。”


    “話不多說,再來打上一場吧!”


    吳清遠輕喝一聲,左手手決變化,在巫師四周頓時出現了四道符籙。


    “敕令,封!”


    吳清遠這一首符籙,是為了封住巫師四周的天地元氣,讓他無法動用他的實力。


    四道符籙一出,黃紅色的光芒大盛,居然在那一瞬間蓋過了日光。


    符籙中間流轉的是純正的殺意,殺意唿嘯,如萬馬奔騰衝向巫師。


    巫師手中節節攀升的巫仗一轉,巫仗攀升的影子忽然消失,那四道符籙被瞬間擊散。


    “國師,你打架能不能好好打,總是在那裏做一些無用功。你明明知道這些東西對我無用,你為何還要用?你我不是對立國家的仇敵嘛?應該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才是。”


    巫師對吳清遠的表現很不滿,語氣裏充滿了質疑。


    可是他話音剛落,天地元氣忽然驟變。


    他麵色一凝,口中念咒,一道巨大的狼頭作吞天狀,出現在他的頭頂。


    這道狼頭一口咬住了忽然出現的一道方天畫戟的殘影。


    “砰!”


    狼頭隻能阻攔方天畫戟殘影一瞬,便被擊散。


    這道方天畫戟順勢斬下,欲斬掉巫師。


    “林子無!”


    巫師大喊一聲,隨即右手一抬,巫仗橫在胸前,念了一聲:“祭!”


    巫師四周狂風大起,風沙走石,一道黑色披甲的手臂出現在巫師身前,隨著巫師右手落下,這條手臂轉向方天畫戟的殘影。


    “就是時候!”


    李清欄按念一聲,她一提劍,身如殘月,升至高中,手中長劍劍氣淩厲,劍光卻又如同月光,冷然皎潔。


    這一劍刺出,刺向的是巫師。


    空中黑色手臂和方天畫戟的殘影正在互相焦灼,四周天地元氣唿嘯碰撞,那股力量如同悶雷一樣在空中炸響。


    可是李清欄這一劍,快到了極致,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刺入了巫師的背後。


    “哢擦。”


    如同鏡子碎裂的聲音一樣,巫師的聲音碎成了百餘塊,然後消失。


    而還在纏鬥的方天畫戟和黑手手臂也轟然消散。


    在漫天煙塵當中,林子無從遠處淩空而來。


    他落在李清欄的麵前。


    “叔叔。”


    李清欄高興的喊了起來,林子無在李清欄麵前舉起了巴掌,然而久久沒有扇下去。


    他冷哼一聲,看向吳清遠,說道:“你為什麽不攔住他,讓他在最後光頭跑了?”


    “攔住他?我九十多歲了,攔下他,他做困獸鬥,萬一傷到我或者殺了我怎麽辦?我九十多歲了。我還想多活幾年。”


    吳清遠對於林子無問的這句話,有些不太高興,對林子無甩了個臉子。


    “怪不得爺爺你和他鬥了一個晚上。”李清欄可不管,林子無想不想打她一巴掌,直接拉住了林子無的手臂。


    “我徒弟呢?”


    “誒呀。爺爺,叔叔,你們快救救他,他現在在天坑裏,這麽久了恐怕很危險。”


    林子無壓著耐心問吳清遠道:“你為什麽不救我徒弟?”


    “天坑,太過於兇險,如果要救他,就要涉入不可見光之地。一個不慎,我會被黑暗給抹殺掉。”


    吳清遠站在一邊,收了自己的符籙,向林子無解釋。


    “你不救,我來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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