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緊抿著雙唇,此刻已經可以肯定外頭必定有一個大戲台,畢竟聽著觀眾如雷般的掌聲,便可以知道人數必定不少。


    她望向微闔著雙眸,翹著腿,一邊手隨著曲調有節奏地輕拍著大腿,瞧來無比愜意自在的唐鬆年,心中不安與狐疑愈發濃了。


    這個地方,雖不能看到外頭的情形,可卻能將外頭的動靜聽得分明,旦生的唱詞、觀眾的議論無一不是清清楚楚。


    這老匹夫到底在打著什麽主意?到底有什麽目的?


    她的眉頭愈擰愈緊,可見唐鬆年不理會自己,幹脆也闔上眼睛默默地留意著外頭的動靜,想要從中尋找逃生的機會。


    可是慢慢地,她的臉色便開始變了,尤其是聽到青衣唱著——昏君!我夫為朝廷,為荀氏皇室四處征戰,屢立奇功,不思酬功,昏君無道,沉迷酒色,欺辱臣妻,不知死於何地!


    緊接著便是觀眾此起彼伏的罵聲,當中還夾雜關老生高曠的一句唱詞——賤婦不識抬舉。


    她氣得臉色鐵青,渾身更是顫抖不止,此時此刻終於明白唐鬆年把自己安置在此處的險惡用心,是要讓自己親耳聽著百姓對荀氏皇族的痛罵。


    「你、你們信口雌黃!你們……」她雙目怒睜,指著好整以暇的唐鬆年氣得臉都有幾分猙獰了。


    唐鬆年緩緩地睜開了眼眸,見狀輕捊著短須緩緩地道:「此套戲雖經過藝術加工,可對你荀氏皇室的刻畫卻是取材自真人,令尊在位期間,貪酒色、施暴政、遠忠良,近小人,使得江山滿目瘡痍,百姓流離失所,戲中哪一句是罵錯了他?」


    「常言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荀氏一族早就招至天怒人怨,氣數已盡,趙氏順天而為,平天下,撫萬民,乃屬天道。偏你們要逆天而行,如今淪落到此下場亦不過是咎由自取。」


    「如今唐某不過是讓你多聽多迴憶,想想你荀氏皇室曾經造下的那些罪孽!」唐鬆年冷笑一聲,輕拂了拂袍角,慢條斯理地又道,「公主殿下放心,此處可以清楚地聽到外頭一舉一動,卻不會把屋裏的半點聲響傳到外頭去。」


    「你所居的此處,乃是朝廷在你朝康王府舊址新建的暢聽樓,匯聚民間最好的戲班子,每日向萬民免費上演一場好戲,年年月月永不落空。戲本通古今,以史為鑒,借史以此達到警示百官、教化萬民之目的,雅俗共賞,利於廣泛傳播,相信不出三個月,整個中原地區的百姓便會再度憶起你荀氏皇族。」


    「你、你、你!」芳宜整張臉氣得扭曲,額上青筋都跳了起來,眼中含著刻骨的仇恨,隻恨不得撲過來生啖其肉。


    唐鬆年微微一笑,緩緩起身:「唐某另有要事在身,便不打擾公主殿下聽戲了!」


    說完,背著手,踱著方步出了屋子,聽著身後鐵門落鎖的響聲,他捊了捊短須,暗道:「寶丫與勉哥兒合作的這出戲本寫得極好,尤其是勉哥兒,讓他隻在戶部虛掛個頭銜掙銀子有些可惜了,應該再讓他負責暢聽樓今後的戲本才是。」


    正在書房認命地敲著算盤的唐淮勉突然覺得背脊一涼,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他揉了揉鼻子,並不在意,隻美美地想著。


    此番大賺了一筆,足以向陛下大舅子交待了,他也能趁機休息一陣子。嗯,這一迴不如尋個合適的時間,帶著五公主到外頭散散心,增進增進夫妻感情。


    他越想越美,敲著算盤的動作愈發快速了。


    唐筠瑤坐在暢聽樓為達官貴人設置的小包間,望著台上正上演的一曲悲歡離合,聽著曲中人物一聲聲發人深省摧心肝的控訴,再聽著台下觀眾對戲中反派人物的句句咒罵,心情甚好,嘴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


    此番試演的效果出乎她意料的好,也不枉她花了那般多心思挑選最好的戲班子,也不枉免談居士修稿數十迴,更不枉戲班子日以繼夜地苦練。


    「這便是嶽父大人和你一直在計劃之事?」賀紹廷坐在她的身邊,好笑地問。


    「不關我的事,是爹爹想的主意。」唐筠瑤衝他眨巴眨巴眼睛,表情看起來要多無辜就有多無辜。


    賀紹廷低低地笑了起來。


    主意或許是嶽父大人想到的,但是實際操作起來卻是身邊的小妻子。那位前朝的慶平長公主,一心一意想要光複荀氏江山,可日後她每日每夜聽到的都是荀氏皇族曾經作的惡事,百姓對荀氏皇族恨之入骨的痛罵,這樣的滋味,真真可謂生不如死。


    「自古以來悲劇更能觸動人心,而男女間的悲歡離合卻能流傳更廣,百姓可能記不得哪個皇帝施行的暴政,但他們一定記得哪一對苦命鴛鴦被無道昏君生生打散。」


    唐筠瑤愈發得意地抿出了腮邊的小梨渦。


    今日上演的便是這樣一出愛情悲劇,一對男女相識於微時,相互扶持著經曆無數風浪,男的胸懷天下,一心報效朝廷,而他最終也達成所願,成為一名赫赫有名的大將軍,驅外敵,平天下。可惜功成名就之時,等待著他的卻不是封妻蔭子,而是相知相許的妻子為保貞節自刎禦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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