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妄言之姑聽之,不喜聽之自走之。


    同治十三年,即是1875年。


    愛新覺羅?載淳於紫禁城養心殿中去世。


    這位滿清第十位皇帝常年出入於八大胡同,流連於煙花柳巷,放著後宮所謂的三千佳麗牡丹於不顧,偏愛民間土生土長的野花,最後疑似死於性病,享年十九歲。


    當各地的府衙官差敲打著鑼鼓,奔走在各個巷道之間,傳遞這個驚天噩耗時,已經過了整整三天。


    整個西北的肅殺之氣好像傳不到四川成都,那西北黃沙上遮遮掩掩的皚皚白雪,萬物凋零。


    手巧的西北女子,早就裁開了從集市上換來漿洗幹淨的粗布,趁著偶爾還能看的著的太陽光下,把攢了大半年的新鮮棉花,細細的鋪進粗布當中。


    整齊的針腳,一絲不苟。


    針尖在發際抹了一下,看著快要完工的棉襖,想起自家踏實肯幹的漢子,機靈懂事的孩子,這個冬天興許能熬得過去吧。


    不知怎地,一路漂泊,一路遊蕩的方然,在四川成都附近一個小村莊做起了教書先生。


    這一教就是三年之久,住在這個小村莊裏麵的人,倒也心性淳樸。


    方然剛到此地,搭起一個草廬再次定居,熱後又準備建一個私塾。


    忙完農活的莊家漢子倒也樂意幫這個瞧著就打心眼裏順眼的年輕人一把,不出一個月,這個小小的私塾便就出現了眾人的眼前。


    莊稼漢子忐忑中半開玩笑的詢問私塾的收費問題。倒也不貴,按人頭計算,每人半年三十文錢,家中要是實在清貧,也可以降低一些。


    沒有多大的文化的莊稼漢子聽不懂什麽清貧,隻聽到了每個人半年三十文錢,一年下來也就是六十文,咬咬牙擠著也就擠了出來。


    當晚,便叫那個自己半頭豬從自己老丈人手裏接過來的媳婦,給自己半大的孩子,縫了一個好看至極的小書囊。


    一傳十,整個村莊都聽到了這個消息,老實巴交的農家漢子,心裏盤算著這六十文錢,又看看跟在自己屁股後麵,叫自己‘“老漢”的半大兒子,心裏一橫,不能落在那隔壁老李家的屁股後頭,於是把自己家的孩子也送了進去。


    村莊裏麵,原本有一家私塾。是村裏趕考數十年,次次名落孫山的老頭夥同地主家開起來的。


    隻是學費很貴,讓那些和泥土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農家漢子聽到後直搖頭。


    於是自家孩子隻能看著村裏富貴人家的小崽子,抬著歲數不大但卻已經養起了雙下巴的圓乎乎的腦袋上學。


    聽到村子裏又建起了一家私塾,專門為那些窮苦人家的孩子教書,當天下午,那個氣衝衝的老頭,彎著腰,拄著拐杖,登門去尋那年輕人的麻煩。


    眾人害怕那年輕人吃虧,一個個堵在門口,尋思著為年輕人壯壯膽。


    堵了還沒一會兒,就看見那老頭,滿臉通紅,嘴裏念叨著:“後生可畏,後生可畏!”退出了私塾房門,至此,再也沒有來找過麻煩。


    地主家,專門出那陰損招的小人,於某天半夜,蒙著臉,悄悄溜到私塾,正準備放火燒了房子,卻不料房間裏麵衝出一幫大漢,不由分說,按在地上就是一頓老拳,吃了啞巴虧的一行人,迴到地主家,又起了一個陰招。


    堵在年輕人迴家的路上,就要一頓好打。


    還沒近身,就看到那漫山遍野的毒蛇,吐著信子,朝自己冷冷遊了過來。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這幾件事,不知道從誰的嘴裏傳出,並且越傳越神。


    村裏的老人說那年輕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來咱們這個僻靜村子裏麵修行。


    也有人說,那年輕人是落魄貴族,隱姓埋名,逃難逃到了這裏。


    眾說紛紜,年輕人從來沒有解釋過。


    十傳百,年輕人的名聲越來越大,鄰村的人都抱著母雞,懷揣著十幾個雞蛋,帶著自己家的孩子,向年輕人表示想上私塾。


    最後母雞抱了迴去,雞蛋也揣了迴去,孩子卻興高采烈的留在了,私塾裏麵。


    村裏的女孩子,也想上學,可父母不肯。


    上千年的男尊女卑思想,方然也不好說什麽。


    隻是在女孩子特意挑遠路割草,就為經過自己的私塾聽他講那‘人之初,性本善’。


    方然看在眼裏,卻從來沒有說過什麽。


    村裏的媒婆,講注意打到了這個年輕人身上,眼瞅著二十好幾的人了,連個家室都沒有,一個人也太孤苦伶仃,像他這麽大的男性,人家孩子都能下地幹活了。


    無論說的怎樣天花亂墜,年輕人卻都一一推辭掉。


    農村人性子樸實,有恩就得報。


    年輕人在自己的茅草屋前開墾了一片菜地。


    看著年輕人去私塾教書,自己偷偷溜進地裏,除草施肥,幹的漂漂亮亮。


    “老子書是沒你讀得多,可論起這莊稼把式,十個你都比不上我。”


    偶爾,年輕人菜地裏的菜不夠了。


    就從自家地裏摘上一些,一拍自己兒子的屁股,讓給他們先生送去,年輕人倒是每次都收下,從未拒絕。


    這天傍晚,年輕人早早的下了課,數著一枚枚的銅錢,退迴給每個人的手裏,讓他們迴去交給自己父母。


    看著上不懂事的孩子,無憂無慮的跑出課堂,年輕人笑著搖了搖頭。


    關上私塾的大門,一路走來,笑意滿滿,麵對每個遇到的人。


    “方先生,今兒這麽早下課啊?”


    “偷個懶,提前給那幫小兔崽子下了課。”


    “方先生吃了沒,去我家喝兩盅?”


    “明天一定到,一定到。”


    進了自己茅草屋,掩上門,靜待老李家的孩子前來推門。


    吱呀一聲,門開了。


    老李家的孩子說自己老漢請你去吃火鍋。


    方然笑著應允。


    進了老李家的大門,推門一看正中間一口大鍋已經調好了底料,已經沸騰的紅油掀起鍋底加的各種調味品。


    孩子搬來凳子,請方然落座。


    催促完自家婆娘下手快點,把那下鍋的羊肉,魚肉切得再快點,轉過身端起一盅自家釀的糧食酒:“來,咱哥倆走一個!”


    年輕人舉起酒盅:“走一個!”


    年輕人自然就是上文提到的方然。


    農家自己釀的糧食酒,初入口極辣,下肚時,又略顯溫和。


    不似那花雕,竹葉青,入口綿長,口感細膩。


    但也絕對不會像那無良商家摻了七八分清水還敢兜售的酒水,一覺醒來頭疼欲裂。


    爐子上的火光,照著這位農家漢子黝黑的麵龐,不知是火光的緣故,還是酒水的刺激,上麵泛著紅光。


    酒過三巡,人已是吃飽喝足,放下碗筷,抹了抹嘴唇上的油脂,這邊的天氣不似北方那樣攝人心魄,滿肚子的熱油,讓人全身發汗。


    辭別李家,推開自家茅草屋的柴門,不出意料,裏麵坐著三人,為首是一老頭,楊欒卿。


    見著方然的進門,楊欒卿趕緊從凳子上站起。


    方然看著眼前的楊欒卿,佝僂的老腰已經直不起來,原先鬢角的華發已經長滿整個腦袋。


    渾濁的眼睛瞅了方然半晌,在其餘兩個中年人極其詫異的眼光下,老人雙手作揖:“草民楊欒卿,拜見方大人。”


    方然扶起楊欒卿,說了聲:“走吧!”


    自此消失在了這個村莊。


    出四川,入甘肅。一路旱地,直奔京城。


    漫天的飛雪,調皮的往方然脖子裏鑽,裹著一身厚實裘衣的方然,在馬車上下來,看著北國的冬天,久久無言。


    幾天後,快出甘肅。


    遠處田地裏還有一名老嫗在寸厚的白雪中收割著自家最後一茬韭菜。


    “把那韭菜帶迴京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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