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鬆年並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眼角餘光瞅到王氏那想說什麽又不敢說的樣子,濃眉皺了皺,終是道:「大哥謀取官位的手段本就不正當,他本人為官的心思亦不端正,這會兒被捊了官職對他而言反倒是好事。太子殿下寬宏大量,對前廢太子故人更不追究打壓,對有才能之人仍舊重用,對無才偏又德不配位的絕不手軟,而大哥……」


    「我明白了,你不必再多說。也罷,這世上並非為官這一條路,你大哥終有一日會想清楚的。」王氏明白他言下之意,歎息著打斷了他的話。


    就在昨日,奉命稽查官員利弊情偽的欽差罷免了唐柏年剛到手沒多少日的官職,錢氏與李氏哪會甘心,自然上門來鬧,希望唐鬆年出麵,好歹將唐柏年的烏紗帽保下來。


    可唐鬆年已是惱極了唐柏年近些年對他與王氏所做的那些不厚道之事,更恨他早前絲毫不顧兄弟情麵,竟然想要趁機致自己於死地,哪可能會幫他。


    而唐鬆年也沒有想到,唐柏年丟了官,手上的銀兩也花得差不多了,又覺得上任沒多久便丟了烏紗帽之事丟盡了臉麵,幹脆在一個月後將他名下的產業賣了個幹幹淨淨,帶著賣得的錢和從王氏處哄騙來的五百兩,一家子浩浩蕩蕩地去了京城尋找新的機遇了。


    不過這也是後話。


    賀紹廷的姑母賀娘子是在兩日後抵達安平縣的,比那日阮氏所說的晚了三日。


    阮氏親自招唿著前來接賀紹廷的賀娘子,見那婦人雖然話不多,可眼神不避不閃,舉止不卑不亢,她身邊那個名為‘芳姐兒’的小姑娘,有些怕生,可該有的禮節卻也懂得,懸著的心總算是落到了實處。


    她就怕來的是那等品性不佳之人,廷哥兒若是跟著那樣的人,日後可不得被毀了?她到底是外人,再怎麽不放心也不能插手別人的家事,於情於理都站不住腳。


    而這位賀娘子能在夫君亡故後靠一己之力養活女兒,瞧得出是個有主見有本事的。阮氏心裏鬆了口氣,對賀娘子的態度便又多了幾分熱情。


    「廷哥兒這會兒和我那淘氣小子在屋裏收拾,曾姐姐若是不忙,不如留在舍下多住幾日?」


    賀娘子客氣地道了謝,道:「夫人誠心相邀,原不應辭,隻是路途遙遠,早一日歸去還來得及準備來年春耕。」


    阮氏雖有幾分惋惜,但也明白她急切歸家的心思。


    許筠瑤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一雙小短腿晃晃悠悠的,不停打量著那賀娘子母女,察覺那個芳姐兒偷偷望向自己,眼神帶著掩飾不住的喜歡,被她抓了個正著便朝她露出個有幾分討好的怯生生笑容。


    賀娘子也察覺了女兒的動作,不讚成地望了她一眼,芳姐兒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看,隻是心裏還是有些惋惜:為什麽不是小表妹而是小表弟呢?要是個像那小姑娘一樣好看的小表妹就好了。


    此刻賀紹廷在屋裏收拾著行李,周哥兒淚眼汪汪地坐在一旁巴巴地望著他,可憐兮兮地問:「廷哥兒,不走可以麽?留下來跟我一起玩。」


    賀紹廷疊著衣裳的動作一頓,望著他認真地迴答:「不可以呢!我姑母和表姐來接我了。」


    「那讓你姑母和表姐也一起留下來啊,這樣大家都可以在一起不用分開了。」周哥兒連忙道。


    賀紹廷一時不該如何迴答,遂將求救的眼神投向邁進屋來的翠紋。


    翠紋輕笑,將手上捧著的幾身新衣裳放到他的手上,道:「這是我和碧紋給你做的幾身衣裳,用的布料是夫人親自挑的,你瞧瞧可喜歡?」


    「喜歡,都喜歡的。」賀紹廷低低地迴答,眼眶有點兒濕潤,說話也帶了些鼻音。


    翠紋拍拍他的肩膀,迴過身去一邊幫他收拾,一邊問:「東西可都收拾好了?可還有漏的?」


    「沒有了,都在這兒了!」賀紹廷的聲音聽著有點兒悶悶的,也有幾分對未來的迷茫,畢竟他對那個姑母並沒有什麽印象,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自己,待自己好。


    翠紋多少猜得出他的想法,含笑道:「我方才在廳裏瞧了許久,賀娘子是個和善之人,教養的芳姐兒也是個容易相處的姑娘。」


    賀紹廷稍稍鬆了口氣。


    周哥兒不高興地努起了嘴:「那讓她們也留在咱們家好了,這樣大家都在一起不是更好麽?」


    翠紋笑著搖搖頭,哄了他幾句,好歹把他給哄住了,這才戴著賀紹廷前去見阮氏。


    相處數月的月光小少年要離開,許筠瑤很是不舍,巴巴地望著正被賀娘子拉著一一向王氏、阮氏等人道謝的賀紹廷,覺得失落極了。


    也不知道今日這一別,將來若有機會重逢,他還會不會記得本宮呢?畢竟孩子的忘性是最大的。


    「廷哥兒,廷哥兒,這個給你,你迴家後要記得想我啊!我會很想很想你的!」周哥兒‘噔噔噔’地跑過來,把手上那隻布藝老虎塞進賀紹廷懷裏,可憐兮兮地道。


    賀紹廷自然認得出這隻布藝老虎是周哥兒最喜歡的,以前總見他拿在手上玩耍,這會兒竟是將它送給了自己,一時感動不已。


    許筠瑤有些緊張地握了握手中的玉麒麟,這是她問過了阮氏的意思後給賀紹廷的禮物,這玉麒麟也是那日阮氏給她戴的‘法器’之一。


    她記得上輩子賀紹廷是病逝在東征的路上,雖然與他相處了這段日子,並不覺得他身體弱,可在漫長的人生裏,誰也不敢保證自己會一輩子無病無痛,既然這是個會消災辟邪的‘法器’,幹脆便將它送給他,盼著好歹真能護得他這輩子。


    賀紹廷沒有想到小丫頭竟然也給自己準備了禮物,頓時驚訝不已。


    「拿著吧,這是寶丫親自給你選的,是她的一番心意。」阮氏含笑道。


    賀紹廷這才敢收下,想了想,輕輕捏了捏小丫頭的臉蛋,小小聲地叮囑:「要聽爹娘的話,不要欺負哥哥。」


    說完,生怕自己會舍不得,一咬牙便轉身率先離開了。


    賀娘子牽著女兒再次向唐府眾人道謝告辭,快步追上了賀紹廷,三人的身影終是緩緩地消失在眾人眼前。


    許筠瑤正因小少年主動親近自己而暗自開心,可下一刻便聽到了那句‘不要欺負哥哥’,臉色頓時便變了。


    這話是什麽意思?哎,你別走,你迴來給本宮說清楚!本宮什麽時候欺負小唐大人了?明明是小唐大人老是欺負本宮!站住,迴來給本宮說清楚再走!!


    她朝著小少年消失的方向跑去,跑出幾步便被阮氏握著小胳膊給抱了起來,氣得她漲紅了一張小圓臉。


    賀紹廷離開之後,周哥兒一直悶悶不樂的,以前沒人陪他一起玩的時候,他一個人戳螞蟻窩也能戳一整日,追著蝴蝶撲也能追個幾日,可經曆過了有同伴的好日子,這會兒又沒了人陪,周哥兒做什麽都沒了精神。


    許筠瑤的離別情緒早在小少年說出那句‘不要欺負哥哥’時便消失殆盡了,每日不是一個人踢著毽球玩,便是在園子裏一陣瘋跑,偶爾跟在阮氏屁股後頭充當一會兒‘小尾巴’,又或者暗戳戳地給老匹夫添添小堵,日子過得不知有多開心。


    而唐鬆年,也被授命暫代河安府知府一職,原本的吳知府丟了烏紗帽不隻,還被押解迴京待審。


    唐鬆年花了不少時間才把他留下來的爛攤子理清,這日好不容易得了個空閑,見外頭飄起了初雪,一時心血來潮,便帶著阮氏與一雙兒女往城外梅莊賞這冬日的第一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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