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門更替,前景未明,眾弟子多少有些忐忑,但見鳳雛如此寬仁,大生好感。兩個執法弟子上前,架起曹雲星去了。喧囂一過,大廳內依舊結纏白素,曹海盛的屍體置於其間,頗有些紮眼。


    花如何微覺厭惡,就想命人撤去靈堂。舒雲天知其想法,輕輕搖頭,低聲道:“如妹,死者為大,別再追究了。”花如何對曹家父子,直欲挫骨揚灰,不過尊重他的意願,便打消此念。


    舒雲天保留了大廳,為曹海盛停屍七日,再行入殮,另尋了一間殿堂,與眾長老議事。他以前在山門時,沉心練武,不問外務,可多年來曆經大難,已明人情練達,大別於昔。


    眾長老不時語出試探,問他怎生打理門派,想聽聽他見識如何。舒雲天思索而後答,所言未必全妥,但談吐流暢,條理清晰,不複當初那個內向寡言的少年。眾長老稱奇之餘,顧慮不存,都願意輔佐他。


    花如何心知自己幹預太多,有損鳳雛掌門威信,沒去打擾他們,帶著徒弟和風倦月,由姬龍峰引路,往玉皇牢審問曹雲星。曹雲星經此大變,神誌不清,滿嘴瘋話,時笑時哭,什麽都問不出來。


    花如何隻好退出牢房,命姬龍峰嚴加看管。她沿湖散步,見許清濁、風倦月在側依偎細談,心中忽然一陣激動:“我和雲天並非兄妹,從今往後,也能和他們一樣,你情我愛,無人能阻。”


    可鳳雛真正的身世,仍是令她頗為在意,不敢造次。議事到晚,舒雲天略用飯食,在弟子引領下,往掌門居室行去。行至院前,見花如何俏立簷下,仿佛新妻望夫,目光裏滿含柔情。


    他白天聽聞真相,還沒震驚多久,就接任了掌門,和長老們酣議半日,騰不出多餘念頭。此時,他始才會意過來,暗叫:“我和如妹之間,再無那層阻隔了!”突然疲憊盡掃,加快走了過去。


    兩人攜手入屋,沿榻坐下,相視一眼,均覺麵上發燙,移開目光。隔了一會兒,花如何才輕聲道:“雲天,你們議得還順利麽?”舒雲天含笑道:“我以前不知,長老們這麽健談。”


    花如何道:“曹雲星得位不正,自己心虛,為此疏遠長老,任用新人,大會上他帶去的,便都是後輩。這些長老憋屈久了,你須多親近他們,委以重任。他們自會死心塌地,替你管好門派。”


    舒雲天微笑道:“我記得了。”忽地一轉話頭,道:“我向長老們詢問了身世,他們雖未有聞,都答應會幫我查明。”花如何臉色一紅,道:“是麽?等查清楚了,咱們便可......”


    窗外輕風送進,桌上燈影吹斜。這一年來,兩人在花苑時,雖然朝夕相處,均以兄妹自持,縱然胸中愛慕,苦苦不能傾倒。此刻場景類似,身份卻又變了,對望凝視,不知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


    舒雲天瞧花如何麵龐,映在曳曳燭光下,神情含羞,嬌媚可愛,隻想立即抱緊了她,熱烈地親吻她的額頭、麵頰、嘴唇。但身世之謎,畢竟還未全揭,唯有按捺情欲。縱無逾越,仍是一夜纏綿,低語到天明。


    過了四五日,秦嶺派上下整頓,重煥新貌。舒雲天缺欠掌事經驗,但得花如何在旁指點,種種決策,都堪得體。許清濁無事可做,有時和姬龍峰切磋武藝,有時帶著風倦月滿山亂逛。


    這天清早,舒雲天正在閱覽卷宗,花如何替他綰發,忽聽居室外有人道:“雲鶴求見掌門師兄。”舒雲天道:“請進。”孫雲鶴推門而入,行禮道:“見過掌門師兄!”瞧花如何也在,又道:“見過花盟主!”


    舒雲天道:“不必多禮,師弟找我什麽事?”孫雲鶴道:“聽聞掌門師兄托長老們探查身世,雲鶴恰有線索,特來稟明。”花如何聞言一怔,忙問:“什麽線索?”


    孫雲鶴躬身道:“稟盟主,孫某得知曹家父子不端後,多次竊聽他們對話,想要搜集證據,以圖揭發奸人。曾聞他們不止一次,提到什麽‘華陰縣、舒家村’,或與掌門師兄身世有關。”


    他從懷中掏出一塊舊布,恭恭敬敬呈上,道:“前日曹雲星伏法,我去他以前辦事的書房搜尋,在桌子夾層裏找到這張地圖。”花如何接過一看,地圖所繪乃陝南地帶,華陰縣的附近,用紅筆圈出一小塊,標記著個“舒”字。


    花如何奇道:“雲天,你姓舒,原是隨你太師父舒月聖。怎地倒真有個舒家村了?”孫雲鶴道:“花盟主,掌門師兄,不妨派人前去打聽,一查便知。”花如何道:“不,我和雲天親自走一趟。”


    舒雲天會意,道:“師弟,我不在時,且煩你和龍峰相助眾長老,管理約束同門。”孫雲鶴道:“責無旁貸!”行禮退出居室。兩人急於求得真相,當即離山,奔赴華陰,許清濁、風倦月閑來無事,自是陪同。


    地圖標記清晰,尋路不難。沒過半日,四人便找到了舒家村,乃是一座不起眼的村落。方圓十裏,並無其他村鎮,有一股與世隔絕之感。村子也小,僅十來戶人家。各家院落以籬笆相隔,種著些瓜果,略顯冷清。


    幾個村民正蹲在村口閑聊,聽舒雲天道述來意,忙叫:“村長!”當中較大的屋子裏,走出一個老者,聽聞來龍去脈,歎道:“沒想到三郎的後人,還有一日會造訪咱們村子。哎,你們隨我來。”


    他帶四人來到最偏僻的一座小院,推開屋門,裏麵空蕩蕩,角落都是蛛網,堂間木桌的牆上,供著一幅男人畫像,與舒雲天相貌極像,兩者的相似處,又與劍仙、鳳雛二人的相似不太一樣。


    那老者說,畫中之人名叫舒三郎,是村子唯一一個讀書人,家人死的早。舒三郎一次離鄉趕考,音訊全無,卻再也未歸。直到三十多年前,有一位仙長駕臨,帶來一嬰孩,說是雲遊途中所救。


    嬰孩的父親,正是舒三郎,他科舉未中,在外娶妻生子,原想迴村子定居,哪知遭遇大禍,被狼群襲擊,妻子喪命,自己逃脫不得,便把兒子連同繈褓,掛在樹上,使其幸免於難。


    那仙長發現舒三郎時,他隻剩下一口氣,便托付仙長,把孩子交給村人撫養。哪知陝南正逢饑荒,村人自身難保,四處逃荒,哪有餘力再養孩子?那仙長思忖再三,說他也姓舒,與此子極有緣分,便把嬰孩帶去了。


    嬰孩掛樹,為狼群覬覦之事,舒雲天從曹家父子口中曾聞。而秦嶺派上下,無人知此隱秘,不料這村長所言,竟也與其一致,想來並無虛假。隻不過,曹海盛為了欺人,把此事挪到了“花君子”夫婦身上。


    舒雲天默然思索,半晌問道:“那位仙長名叫什麽?”那老者道:“我那時年輕靦腆,望見他氣度談吐,不敢叨擾。但聽長輩都稱他‘月聖公’,是在太乙山修行的得道仙長。”


    花如何又問舒月聖和嬰孩到村年月,老者說了,也都與二人所知吻合。舒雲天再無懷疑,盯著畫像不語。那老者道:“老朽一瞧你,便知你是三郎的孩子。哎,他是個頂聰明的兒郎,讀書又勤快......”


    他念念叨叨,說了一陣,奈何年代久遠,與舒三郎交情不深,實在找不出別的話,又帶著四人轉到屋後,指著一塊墓碑,道:“三郎和他老婆合葬在此。聽月聖公說,他們屍體讓狼糟蹋了,便被他火化,葬的乃是骨灰,”


    舒雲天望見那碑上兩列文字,左邊刻的是“舒三郎”,右邊則是“無名氏”,正乃舒月聖筆跡。想來太師父倉促之間,沒能問到母親姓名,不禁暗覺難過,在墓前磕了九個頭。


    舒雲天又向村中餘者,詢問父親往事,卻聽說舒三郎一心想考功名,孤僻自讀,與村人極少來往。問來問去,這些人大多都隻迴答“聰敏、好學、相貌堂堂”之類。


    花如何暗想:“雲天之父也是聰明過人,沉浸學問,不喜打交道,父子相像得很。”舒雲天瞧村人態度稍冷,心知他們與己情分寡淡,遠不比舒月聖撫育之恩,再三謝過了,又向墓碑九拜,告辭而歸。


    剛迴山門,有一人守在院中,見他們來了,忙上前道:“花盟主!少盟主!”花如何見是同盟信使,“穿林虎”關迅,問他來到此處,稟報何事。關迅道:“向天嘯派人給咱們送來了信!”


    花如何一怔,問道:“他信裏說了什麽?”關迅道:“他說想與幾位盟主會一會,請花盟主劃下地點。”花如何道:“他是聽說他女兒在咱們手上,著急了吧?向子鶯現在何處?”


    關迅道:“她和馬副盟主,還有幾位姑娘在一起,這段日子在湖北各鎮遊玩,但馬副盟主把她看得牢牢的,絕無私放之意。”花如何並不驚訝,暗想:“刀魁也想找她父親算賬,豈會放了人質?”


    她想了一會兒,道:“關師傅,勞你走一趟,告知刀魁,讓他帶著向子鶯,到來秦嶺派。”關迅點頭道:“屬下記得了。”又問:“向天嘯那邊該怎麽辦?須差人答複麽?”


    花如何微微一笑,道:“當然,不過不必差人了。你去知會俞軍師,請他在江湖上放出話來:下月初一,鳳雛做東,聯同拳神、槍王、刀魁、劍仙、竹女,誠邀周天教主駕臨秦嶺派,共研武學。”


    關迅渾身一震,抱拳道:“是!遵命!”行禮而退,轉身下山。許清濁奇道:“師父,你想請君入甕,就此誅殺周天老魔?”花如何點了點頭,風倦月道:“向天嘯老奸巨猾,會老老實實來嗎?”


    花如何道:“向天嘯想要稱霸武林,可他今為眾所不容,向家更遭滅門,手下勢力微薄。以他野心執著,豈甘餘生躲藏,直至老死?他自要借周天教主之力,奮力一搏。”


    舒雲天道:“所以,你給他這個機會,堂堂正正決戰一場。他若一舉殺了你們,再無人可抗,便可問鼎武林至尊。”花如何道:“正是,比起營救女兒,此事當令他更為看重。”


    許清濁道:“周天教主外有‘天地萬古鍾’,內有‘琉璃丹身’,堪稱無敵。在向天嘯眼裏,恐怕天下高手一起上了,也不是此人對手。”花如何忽問:“清濁,你害怕與他交手麽?”


    許清濁搖頭道:“若是害怕,壓根不必戰了。”花如何微笑道:“看來是我多此一問。”眺望天邊浮雲,冷然道:“集我五人之力,還拿不下此魔頭,這個武林,送給向天嘯就是了。”


    三日之後,莫忘竹接了消息,率領一眾好手,來到秦嶺派,籌備初一迎敵等事。她好幾日未見鳳雛,聽聞心上人做了掌門,甚是高興,與群雄見過秦嶺派眾人後,迫不及待去找舒雲天道喜。


    來到殿後崖邊,卻見舒雲天、花如何並肩而立,麵上神情複雜,隱含不忍。她沒來頭心中一沉,放緩了步伐,走至兩人跟前。花如何歎道:“雲天,你們聊聊吧,我去見一見盟友。”


    走出數步,收起耳力,舒莫二人言語,化為朦朧的風吟,一點也聽不清了。這三日,劍仙鳳雛舊情複燃,甜蜜無盡,可一想到這單純善良的少女,均是心如絞痛:就在她美夢將要成真的那一刻,等待她的,是殘酷的夢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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