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臨,天氣更暖。對中原百姓而言,去年有兩位皇帝先後登基,詔赦天下,多少減了些賦稅,加上近來流寇數目大減,似乎可以期盼今年的日子好過一點。


    與世俗的太平寧靜相比,武林之中,已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無論城鎮、官道、曠野,時刻可見許多攜劍挎刀之士,或策馬奔馳,或結伴步行,匆匆忙忙,仿佛要事在身,不可耽誤片刻。


    豫北湯陰縣,羑裏城舊址,一行人約十七八騎,攔在山腳下。山頭文王廟前的空地上,過百人正如臨大敵,焦急不堪。為首的騎手,年約二十,身著藍衫,騎著紅馬,倒握一杆紅纓長槍,不慌不忙仰頭望著山路。


    一名少年道士從山側轉出,身法飄忽,幾步來到馬前,拱手道:“少盟主,東西兩麵,咱們的人馬也準備妥了,隻一聲令下,即可攻上山頭。”那騎手點頭道:“有勞羽虛兄了,咱們先等等。”


    身後一個胖墩墩的少年皺眉道:“槍王,你還等什麽?這群烏合之眾,保管殺他個底朝天,也傷不了咱們一分一毫!”那騎手尚未接口,另有一女子嬌笑道:“劉胖子,許公子可是將門之後,哪用得著你教他?”


    那騎手臉紅道:“不敢......我隻是想,不戰而屈人之兵,方為上上之選。”他背後一名華裝少女道:“我也讚成許公子,不戰而勝最好,但得提防敵人使詐。”話音一落,更有幾人各抒己見。


    這為首的少年騎手,有的喊他“槍王”,有的叫他“少盟主”,有的稱他“許公子”,也有稱兄道弟的,他都無有不允。用不著說,他自然是剛繼承了槍王之名,又當上副盟主的許清濁。


    武林結盟,共伐邪教,奉劍仙、竹女為盟主,小橋方丈、天龍道長、刀魁、槍王為副盟主,使得群雄齊心,各派唿應,已是遍傳江湖的大消息。大會當日沒有到場的武人,早也盡知此事。


    大會三日,首日平息恩仇,推選盟主,後兩日都在商定具體事項。許清濁與風倦月曾臥底丹教,加上從毒靈子處聽了不少內幕,對丹教所知甚多。馬恆之和毒娘子一對冤家夫婦,於丹教和毒門,他也十分熟悉。


    花如何向他們詳問後,命人趕製了一麵大旗,立在俞府恩仇擂台之旁,其上寫著丹教、毒門中各護法、長老、堂主、壇主及有數高手的姓名,昭告江湖,凡來此旗下自首者,從輕發落,否則追到天涯海角,格殺勿論。


    武林同盟在明,丹教毒門在暗,大會一舉一動,後者豈有不知?花如何光明正大,索性陽謀為體,大勢逼人,不留餘地告訴敵人:誰敢與整個武林為敵,必死無疑,哪怕搜地三尺,也絕不放過一個。


    三個月內,共有十幾個旗上有名的,陸續到來俞府認罪,自縛身軀,坦白罪孽。據他們交代,丹教人心惶惶,被劍仙指出名字的高手,大多擔驚受怕,臨近崩潰;職位低微者,都打算撇清關係,直接一走了之。僅有一半不到的教徒,負隅頑抗,有的投奔了香羅刹、封鐵麵,有的堅守分壇,有的躲藏起來,有的改投別家,謀求庇護。


    毒門比起丹教,少一分隱藏,多一分惡名,下場淒慘得多。毒門弟子在武林為惡,留下的線索遠遠超過丹教,許多正義之士結盟前,已順藤摸瓜查訪過。如今訊息匯總,毒門各處據點,幾乎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於是,花如何一麵搜集訊報,一麵指派各路群雄出擊,圍剿丹教分堂分壇、毒門秘地暗線。敵人高手雖多,哪能與人海一般的各路豪傑相抗?每逢戰鬥,武林人士多以十圍一,他們暗器、毒藥再厲害,那也於事無補。


    許清濁身為副盟主之一,率領少年英傑,四處奔襲。年輕人精力旺盛,熱血衝動,也沒許多江湖規矩拖累,一得消息,立刻悄然動身,趁著敵人尚未警覺,一舉殲滅。


    這幾個月,數他這一路,立功最快最多,但未接敵人主力,沒逢著什麽大陣仗。這座丹教豫北分壇,據說壇主失蹤三年,餘下一幫教徒武功不濟,橫行鄉裏,與村霸差別不大。這讓急著建功的少年俠客們,大感食之無味。


    那名吵著要殺上去的胖少年,乃是三十七派中南海劍派的劉香,與三個好友寧繡、水秋、柳枝,曾組成一套威力無比的奇陣,在武林大會上,叫許清濁頭疼了好一會兒。


    許清濁澄清了槍王與三十七派的謠言,公示了“心意六合功”後,四人長輩得以消除本門大罪。他們自也欣慰,在水秋提議下,都加入少年同盟。除卻柳枝因母故世,對許清濁還有點耿耿於懷,其他三人已摒棄前嫌。


    劉香頗以和許清濁交過手為榮,喊許清濁為“槍王”,無形間抬高了自己。水秋久處青樓,嬌聲媚語慣了,有時稱“許公子”,有時稱“許大哥”,惹得許清濁老是臉紅,不敢接口。


    其餘人則多稱他“少盟主”,一是指少年英傑的盟主,二是指他是花如何這位正盟主的唯一徒弟。所以,幾乎沒有人喊他“副盟主”的正式稱唿,在四名副盟主之中,獨具一格。


    小道士羽虛,是武當派虛字輩弟子的佼佼者,輕功非凡,負責打探敵情,聯絡盟友。僧道按理均歸小橋、天龍二位副盟主所管,羽虛和其師兄慧虛向來不喜沉悶,聲稱自己也是少年,便混進了許清濁一路。


    丹教、毒門的邪徒,被整個武林列為公敵,豈會老老實實等對方摸上門?許多人出逃在外。這些日子,多虧他師兄弟擅於追蹤,許清濁才能屢次發現敵蹤。不過,這一次例外,兩個小道士也算“英雄無用武之地”了。


    羽虛接過師兄遞過的水袋,喝了一口,笑道:“邪教這座分壇也是古怪,竟然一個人沒跑,全守著老窩不走。”許清濁笑道:“他們主子叫鞏飛,喜歡作威作福,一迴總壇,連自己人的財寶都搜刮幹淨。他們怕慣了,隻盼著壇主不歸,才好逍遙快活。更不敢四處亂跑,以免被鞏飛的使者遇上勒索,所以消息閉塞,不知武林大事。”


    眾人恍然大笑。羽虛奇道:“少盟主,這些隱秘,你怎麽知道的?”許清濁道:“呃......這個嘛,這個嘛......”無法告知人家,當年自己扮成鞏飛男寵,恰來此處臥底。


    正說笑間,一個大漢打山頭奔下,滿頭滾汗,到了近前,躬身作揖,道:“諸位大俠女俠,你們幹嘛圍堵文王廟?我等受本鄉王大財主雇用,專在此看家護院,幾時得罪了你們?”


    許清濁笑道:“桂東風,你扯謊之前,最好先把汗水抹幹淨了,以免顯得心虛。”那大漢一愣,忙抬頭望去,見到許清濁真容,駭然無已,道:“你、你、你,你不是......”


    許清濁暗想:“別讓他瞎說!”臉色一變,喝道:“不錯!我那日到豫北分壇,正是來查探你們惡跡的。哼,而今武林各門各派齊心協力,發誓剿滅邪教,你們還不投降,就隻剩死路一條!”


    桂東風麵色蒼白,嚇得雙膝一軟,真的變成了“跪東風”。許清濁道:“羽虛兄,慧虛兄,勞煩你們點了他啞穴,帶他上去,將剩餘邪徒都招降了。”二道齊聲答允,雖不知幹嘛要點啞穴,仍是照辦。


    不到半個時辰,羽虛、慧虛押著桂東風下了山頭,後麵跟著一眾垂頭喪氣的教徒。兩人武功乃玄門正宗,稍露一手,分壇教眾不敢反抗,聽明來意,唯有俯首認栽,乖乖跟從。


    守在分壇另外兩麵的少年豪傑,也聞訊歸來。東向為首的是盧象升,帶著十幾個彪風悍氣的少年,為此仗未能打起,麵上都帶著遺憾;右邊則是風倦月領頭,身後全為少女,大部分人一副急著說話的神情。


    許清濁心中好笑:“月娃惜字如金,喜歡安靜。她們跟著她,不敢吵鬧,有話隻好憋著,肯定鬱悶壞了。”又見盧象升頗有首領之風,心中歎道:“盧兄與麟弟性情十分相近,可惜麟弟要去打仗,不能跟著我了。”


    秦良玉造訪洛陽,參加大會、拜謁恩師都還在其次,主要是受朝廷征召,北上駐邊。武林大會結束,秦良玉母子更留了幾日,便啟程出發。兄弟分別,極是不舍,許清濁雖當了副盟主,反而羨慕義弟能夠馳騁沙場。


    許清濁心知義弟年紀輕輕,在石砫老家累次帶兵出征剿匪,已數立戰功。他初任副盟主,見各門各派少年好手紛紛加入,聽自己調遣,一通高興之後,又覺毫無經驗,原想向義弟請教一番。


    因此,馬祥麟這一去,許清濁略感失望,總怕不能服眾。首次得了花如何命令,準備出擊追趕邪教人馬之時,他勉強和麾下眾人交代幾句,急忙躲迴客棧房間,才覺大鬆了一口氣。


    風倦月不愛情郎逃避,瞧他湊過來想要親熱,一把推開他,惱道:“你既然立誌當將軍,就該多試試,多想想,怎麽和他們相處,怎麽帶他們取勝。總是躲到我這溫柔鄉裏,又有什麽出息?”


    許清濁取笑道:“你一言不合就揍人,也敢自稱‘溫柔鄉’麽?”見她柳眉倒豎,挽起袖子,忙道:“溫柔!溫柔!”風倦月惱道:“我是真心勸你。你忘了,熊廷弼怎生瞧不起你?”


    許清濁神色一黯,道:“我當然明白,隻是如今又是槍王,又是少盟主的,來得太過突然......我從前哪當過什麽頭領?實在不知該怎麽率領這麽多人。”


    風倦月輕輕點頭,道:“其實不難辦。”許清濁奇道:“怎麽講?”風倦月道:“我放羊,也無法看緊每一隻。但管好了頭羊,其他羊兒自然跟從。你欠缺經驗,就指派幾隻頭羊,保證頭羊聽話就行了。”


    許清濁撲哧一笑,道:“咱們也是一群羊兒嗎?無怪我這隻藏羚兒當了盟主!”望著風倦月嬌美的麵龐,心中一動,緊緊抱住了她,笑道:“你又聰明,武功又高!說到‘頭羊’,第一隻非你莫屬了!”


    於是深受啟發,將手下過百的少年英傑,一分為四,自己掌管一支,其他三支,交給三位“頭羊”。分別是武功除他之外最高的三人,即風倦月、姬龍峰、盧象升,亦與他交情頗厚。


    秦嶺派掌門曹雲星身處同盟,沒領到一任半職,氣得七竅生煙。他飽受冷落,扔下一句迴山門候聽調遣,便率人返迴秦嶺。姬龍峰卻想為蒼生出力,暗中說服兩名師弟,一齊跪乞師父,恩準他們留下。


    曹雲星大覺厭煩,無奈拗不過他,最終點頭答允。姬龍峰忙到舒雲天住處,聆聽鳳雛教誨。許清濁大會上言明,有誰願學“心意六合拳”,均可向鳳雛求道。


    神功出世,機緣難得,各門各派哪能放過?便都留下了聰慧捷悟的門人,跟隨舒雲天學藝,企盼他們習得完整功法,再迴師門普及。姬龍峰卻精通真形,早有根底。


    舒雲天忙著教授旁人,僅花了半日,為他講解拳法要點,又建議他與許清濁同行,學習槍王槍術的真諦,將形意結合。姬龍峰對鳳雛言聽計從,此後常向許清濁請教,兩人關係漸密。


    盧象升天授神力,兼得四劍之一“落魄秀才”盧夜舟真傳,雖未顯露過武功,實則並不比姬龍峰差多少。他誌向宏偉,本來要進京參加會試,來到洛陽,隻是為了見見世麵。


    可經武林大會感染,他竟決定明年再考,要跟花如何、許清濁去除魔衛道。許清濁和他師門關係親近,誌趣相近,加上盧象升酷愛兵書,頗懂謀略,當仁不讓,成了許清濁的好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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