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二歎道:“哎呀,我勸不動你老兄,我去找人來評理!”聽腳步聲,有人跑出幾步,聲音又傳來:“弟兄們,你們攔著點兒楊寨主,別讓他亂殺人,等我黃二迴來再說!”


    楊榮等他遠去了,才冷笑道:“他們是我訓練出來的,還能聽你的號令不成?”另有一人接口道:“寨主,怎麽處置?”楊榮冷聲說道:“怎麽處置?撤網!”便聽嚓嚓數聲,箭樁已被拔去,接著巨網也有人抬了起來。


    許清濁在坑底聽楊榮和黃二對話,越聽越是驚懼,方知那地主做派的楊老漢,居然是掌管此間防務的寨主,抑且是個冷酷無情之輩,誓要對闖入者趕盡殺絕,手下似乎也對其忠心耿耿,與尋常嘍囉不同。


    他猜得一點也不錯,楊榮年輕時號稱“鬼刀閻羅”,馳騁黑道,殺人無數,最是心狠手辣。如今他雖是年邁,脾氣卻更甚於昔日,守衛前三寨,親自在峽穀外做眼,對敵人絕不留情,兼之閱曆豐富,布設的陷阱多也又準又狠。


    雖隻憑數語,許清濁已感到此人極難對付,聽他說“撤網”,卻知對方殺意不改,心中不喜反憂。果然,巨網剛撤,眨眼之間,頂上足足探出過百張長弓,圍坑布滿一圈,均為了搭上了箭矢,對準了他和莫忘竹。


    隻聽楊榮冷笑道:“你們兩個男女,能走到這一步,也算本領高強了。可惜,還是得死在我手上!你們要怪,就怪自己惹了不該惹的人!今日我用‘百毒大陣’送你們上路,總對得起你們了。”


    他雖然朝坑下說話,但身子被坑口邊密布成環的弓箭手擋住,兩人竟看不到他的麵容。許清濁暗叫不妙,有心拖延,強定心神,昂頭問道:“什麽叫‘百毒大陣’?”


    楊榮冷笑道:“小子死前倒有興致?好,姓楊的再教你一迴,我這些箭頭所喂猛毒,乃是一百種毒藥調製而成,叫你眨眼斃命,無須忍受箭傷折磨。對付你們毒門之徒,這樣的死法可不賴吧?”


    許清濁、莫忘竹對望一眼,都覺恐懼。許清濁雖有“五毒桃花瘴”,可防得了毒霧毒煙,卻又怎麽攔得下飛射而至的毒箭?這些箭矢入體,頃刻奪命,便是再拿寶珠施救,怕也根本來不及了。


    許清濁急道:“姓楊的,我們不是毒門中人!”楊榮冷笑數聲,卻是不答,顯然不信。許清濁無可奈何,心中念頭急轉,思索脫身之法,卻聽楊榮喝道:“大夥兒,瞄準了!”


    許清濁叫道:“若非中了你這小人暗算,我一人就能殺翻你全寨,你們若是膽小沒種,隻管行此卑鄙無恥之舉!”楊榮聽了這話,朗聲大笑,驀地笑聲一停,喝道:“放箭!”


    許清濁出言激將,原要引楊榮動怒,使人與自己單打獨鬥。可楊榮是多少年的老江湖了,豈能為他言語所動?猛地聽到極為齊整的一聲嗡響,正是眾多弓手一齊鬆弦,頓時箭如雨下,朝坑底二人攢去。


    一陣哐哐咣咣的金鐵聲響過,坑外群匪往下一看,全都驚唿了起來。隻見坑底箭矢密密麻麻散落一地,許清濁長劍斜指,莫忘竹竹棒輕抬,兩人直身而立,竟都完好無損。二人揮舞兵器,將齊攢而至的箭矢都擋開了。


    這大坑雖然不窄,但方才箭落如雨,倉促之間兩人能保全自身,足見武功之精深。楊榮固然冷酷,心中也震驚不已:“我操練這箭陣,共用了兩年時光,才使得弓手出箭如一,箭矢迅如流星。哪怕在平原空闊之處,一輪箭過,也能滅掉一個大寨子的人馬。如今弓手未缺,向一個坑洞內發箭,竟連敵人的皮都沒劃破,天下間豈有這種怪事?”


    但他為人一向狠辣,偏不信服,喝道:“每人搭兩支箭,再射!”眾弓手齊聲領命,雙箭上弦,隻聽為首一人大喝,數百箭矢依舊同時而發,再次籠罩二人的頭頂。


    又是一陣子哐哐鐺鐺,前麵的弓箭手探頭再望,忽見數箭飛出,差點就把自己腦袋往箭上撞去。群匪相顧駭然,不料這次出箭多了一倍,對方依舊盡數擋下,反而還迴擊數箭,簡直是匪夷所思。


    古今中外,雖不乏揮動兵刃抵擋箭雨的戰陣猛將,可是能保證箭矢絲毫不加身的,隻怕前所未有。而此時箭上有毒,稍破肌膚都是必死。許、莫二人武功固然很高,為了撐過這一輪箭射,均已使出生平絕學。


    莫忘竹身負“百師傳”九十九招絕技,防守著稱的招式卻不多,也不夠精熟,破綻一現,差點被幾支箭矢擦到,多虧許清濁伸劍相助。許清濁竭力運使“盈秀劍”,擋住毒箭,更反打迴了數支,想殺死一兩個弓手,贏得豁口突破。


    隻是他倉促之間反擊,箭矢沒能傷人,就想再挑地上的箭矢飛去,可四下一望,駭然無比。原來箭矢堆積如穀,坑底幾乎無法立足,隻剩下一塊尺許見方的空處,正是他倆背靠而立的容身之所。


    兩人望著箭頭發出的湛湛藍光,心知等會敵人若再發箭,就算還有運氣抵擋,閃身挪步之際,也必然要踩中坑底的毒箭。這箭十分鋒利,又塗抹猛毒,除非穿著鐵靴,否則被刺中腳底,兩人還是難逃一個死字。


    許清濁空有“心意六合”的境界,絕境之中,也無法隨心所欲。兩人正相顧無計,隻聽楊榮大吼:“上三支箭!”許清濁嚇得麵如土色,莫忘竹忽道:“許少爺,快握住我雙手。”


    許清濁一愣,聽她說得焦急,忙拋下秋霜劍,與她四手反握。兩人本來就互為防守,背靠背而站,這時貼得更近,許清濁卻覺得有什麽東西爬上了自己全身,溫軟密布,似真非真。


    他還沒會過來,上麵已有人大喊:“射!”頓時,空中發出嗡的一聲,有如撞鍾之後的餘音,近乎五百支箭傾瀉而下,因為攢射過密,許多箭矢在半途便相互撞擊,火花四濺。


    許清濁眼睜睜盯著群箭攢落,心道:“這便是我死前最後一眼了!”不料箭矢臨近,停在了麵前,距鼻尖不過數寸。似乎給什麽一阻,如陷泥淖,紛紛膠著不前。


    無數箭頭在空中輕顫,卻無法再靠近他,這光景不可思議,但眼見為實,又不由他不信。猛聽莫忘竹發聲嬌喝,一股氣浪向外擴散,數百隻箭矢同時彈開,撞上鐵壁、地麵,乒乒乓乓聲起落不絕,賽過大珠小珠落玉盤。


    許清濁大驚,暗叫:“天地萬古鍾?”念頭未落,身子一輕,已給高高拋起,眨眼間人飛出深坑,更離地數丈,淩駕於群匪的頭頂。目光朝下一望,看見莫忘竹站在坑底,正舉頭望著自己,目含鼓勵。


    寨中驚唿四起,許清濁一凜,含住一口氣,運使“禦風行”心法,猛地盯住一個方向,身子朝其處飄落。他所往的地方,一個老者手搭鬼頭大刀,挺身而立,正是楊榮,已除去富家翁裝束,換成了勁裝。


    楊榮瞧他脫困,已是震驚至極,但見他紙鳶一般飄來,更覺詭異,鬼頭大刀一抬,對準了他身子。許清濁心頭有氣,怒喝一聲,使了個“心意六合拳”裏的劈字訣,拳掌一錯,朝楊榮腦門擊去。


    許清濁在半空無從借力,楊榮卻是牢牢站地,以逸待勞。他冷笑道:“小子,有氣去陰曹地府撒吧!”左手一推,鬼頭大刀猛地揮出,風聲如吼,幾要將許清濁攔腰斬成兩截。


    許清濁毫不畏懼,氣息一收,“禦風行”身法中斷。他身軀陡沉,鬼頭大刀從頭頂掠過,卻沒傷到他半分。躲過敵擊,拳路仍然未滯,劈拳恰好展開,正中楊榮胸口。


    隻聽楊榮慘唿一聲,仰頭摔了出去。許清濁幾步搶上,奪了鬼頭大刀,一腳踏在他肚子上,喝道:“誰敢靠近!”原來他與楊榮過招時,周圍的匪徒都圍聚過來,張弓搭箭,對準了兩人。


    這群人是楊榮親手調教的屬下,身手、膽氣遠勝寨中其餘嘍囉,個個忠誠無比,見首領給人製服,一時猶豫不決,都喝道:“快放開楊寨主!”許清濁道:“姓楊的,你叫他們把弓箭腰刀都扔了,我便放你!”


    楊榮挨了一掌,受傷不輕,可嘴角仍是冷笑,喝道:“甭理我,快將陷阱裏那女子射死!”許清濁大怒,足下運力一踩,楊榮肋骨斷了幾根,劇痛之下,昏迷過去。


    許清濁盛怒之際,打暈了楊榮,就不再拿他為質,斜眼一瞪,身子躥出,揮舞鬼頭大刀,使開“淩波”、“紅雨”兩路劍法,衝進匪群,快步不歇。聽得一陣吱啦吱啦聲,所有人的弓箭都給他割斷了。


    這鬼頭大刀重逾五十斤,按理說憑他的膂力,是難以揮使的。可“清濁勁”兼有“陰符”、“藏花”二勁的特長,也能像過去那樣,靠著“陰符勁”勃發之功,暫獲數倍於己的力氣,同時還不失“藏花勁”的靈巧輕盈。


    他舉重若輕,大刀極沉,招式卻極為迅捷,沒給敵人碰到衣角,飛身再繞了一圈,這次弓手們的背囊都給他劃破,毒箭還沒落地,均被他大刀一掃,落向遠方。


    群匪暈暈乎乎隨著他轉身直繞,等他停步了,才發現自己手中握著斷弓,身邊光溜溜的一支箭也無,人人都傻了眼。許清濁喝道:“不想死的都趴下!”群匪自知與他的武功天壤之別,反抗之心全無,登時跪倒一片。


    許清濁誤中陷阱,差點殞命,假如真被毒箭射死了,賠上了莫忘竹的性命不說,遠在漢陽的花如何也將失去複蘇的希望。因此他今夜之怒,實不下於當日在赫圖阿喇軍師府外,聽毒靈子吐露真相。


    他狠狠瞪著一夥兒盜匪,餘怒未消,正要說話,忽聽有人驚道:“藏羚兒,你怎麽了?”舉目一瞧,風倦月匆匆奔近,身後還跟著個人影。她瞧場中央有個大坑,一愣之下,加快腳步繞行到了許清濁身邊。


    許清濁淚水盈眶,撇了刀,衝上去把她抱在了懷裏。風倦月一羞,待要掙紮,許清濁哽咽道:“月娃,我差點就再也見不到你了。”風倦月聽得這話,便不再動,微微側頭,望向陷阱和滿地的毒箭,心中明白了幾分。


    初時隻是許清濁激動萬分,摟著風倦月不放。可風倦月漸漸懂了發生什麽,也知他中了陷阱,兩人剛分隔片刻,沒準兒就得陰陽永隔了,不由越想越怕,伸手環住他背後,牢牢抱緊了他。


    兩人抱了半晌,周圍的匪徒偷眼互望,卻沒一人敢動。忽聽一人咳了兩聲,許清濁一怔,扭頭瞧去,隻見一個男子立在不遠,乃是陸丸子,目光雖望在別處,可發聲咳嗽,顯然是在提醒自己。


    他臉上飛紅,忙鬆開了風倦月。方才這會兒,風倦月胸口湧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異樣感覺,發覺他鬆手,反倒有些依依不舍,本能往前追抱上去,忽地一驚,滿臉通紅,這才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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