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靈子扶桌起身,走到趙錚麵前,笑道:“趙大俠,劍仙的徒弟怎麽樣,您計較什麽?他一個用劍的,劍法再高,與咱們用刀的有何相幹?小妹今日遇到您,還有一些刀法上的困惑,想向趙大俠請教!”


    趙錚臉色登平,朝許清濁哼了一聲,坐迴位子上。他一抬手,請毒靈子坐下,微笑道:“李姑娘有什麽疑難?但問無妨,咱們都是學刀之士,自該互幫互助。”


    毒靈子嘻嘻笑道:“請教老師前,是不是得先敬酒?趙大俠,方才小妹說請你喝一杯,還耽誤著呢。”說著斟了一杯酒,雙手遞給他,道:“小妹敬你一杯。”


    趙錚謝著接過,一飲而盡,隻覺全身舒坦無比,忽聽一個師弟笑道:“趙師哥,你給人家李姑娘講解刀法,咱們能不能也聽聽?”趙錚白了他一眼,笑道:“好罷,看在李姑娘麵子上,讓你們也聽幾句好啦。”


    幾名弟子連聲歡唿,搬來板凳,都湊到這桌。一個弟子對許清濁笑道:“老兄,請讓一讓地兒。”許清濁極為鬱悶,可人家談論刀法,自己也插不上嘴,依言退了數尺,眼睛卻始終盯著毒靈子,防她脫逃。


    還沒一會兒,毒靈子與五虎門弟子已聊得火熱,幾人不時大笑。許清濁大感無聊,側耳聽去,毒靈子笑道:“小妹所習的柳刀,向來以紮、掛、挽、割、拂五訣為主,不知‘五虎斷門刀’如何?與柳刀什麽不同?”


    趙錚笑道:“江南柳刀門從明初柳大師傳下,刀藝獨樹一幟,因適女子習練,儀態上自得符合輕盈、靈動、纖細等要點,嗬嗬,就好比李姑娘這般優雅才行。是以除去了揮砍、橫掃之類較兇猛的姿勢,擅長佯攻巧擊,與人交手,似如春柳拂麵,但敵人隻消一輕敵,立刻就得中招落敗。”


    他瞧毒靈子置那小白臉不顧,專注聽自己講述,心頭大喜。為俘佳人芳心,賣弄武學見識,竟將對方的刀法如數家珍,料這“李姑娘”勢必崇拜得很。許清濁卻想:“毒靈子拿軟鞭當兵器,你跟她講刀法講得起勁?”


    趙錚笑道:“再說說咱們這‘五虎斷門刀’,專攻撩、砍、抹、剁、劈、勾、切等字訣,招招威猛快捷,那是要在招式上,先贏一個氣勢!但看似全靠剛勁,其實刀法裏也有和柳刀相似的柔功,那便是......”


    他滔滔不絕,偶爾為毒靈子插嘴問上一兩句,越講興致越高。但他也知“五虎斷門刀”具體訣竅,不可泄露給外人知曉,言到即止,其後所講,大多是自己練刀的心得了。


    也虧他功夫練得紮實,才能說出許多感悟來,毒靈子裝模作樣稱讚倒還罷了,其餘弟子則是真有所獲,心下皆喜。又知這大師兄意在毒靈子,話接曖昧處時,都不忘起哄。


    許清濁被冷落在一旁,瞧著毒靈子與趙錚交談甚歡,胸中莫名一酸,打起精神道:“她如此做法,定是要等我鬆懈,伺機開溜......我萬萬不可大意!”


    又看了一會兒,不自覺地發起惱來:“這妖女,討論刀法就討論唄,幹嘛都貼到姓趙的胸前去了?難道他懷裏還能藏著把刀不成?咦?臉還湊這麽近,不怕給他胡渣子紮了麽!”


    許清濁瞧著瞧著,已從低頭抬眼,變成了咬牙瞪視,一股怒火從丹田內騰起,就要發作,猛聽毒靈子笑道:“......此言有理!妙極了!”笑聲一收,欠身道:“趙大俠,諸位,我有些話要同許公子說,不若就這麽散了吧!”


    趙錚還想著請她迴門派做客,乍聽此言,不由一愣。毒靈子抬手一讓,微笑道:“請。”趙錚及幾個五虎門弟子麵麵相覷,撓著腦袋走迴原座,卻仍不肯離開,反叫夥計又端酒來,似是要等會兒再聊。


    毒靈子瞧許清濁臉色難看,招手道:“怎麽啦?過來嘛。”許清濁剛給人搶了位置,離桌已遠,聞言冷哼一聲,搬著板凳走到桌邊,啪一聲擱下,一屁股坐上去,道:“幹嘛?”


    毒靈子把臉伸近,豎起手掌,側擋住嘴唇,輕聲道:“你以為我會引誘這男的來對付你,是不是?”許清濁道:“沒、沒有。”毒靈子笑盈盈道:“什麽沒有?你就是這麽想的,都寫在臉上啦!”


    許清濁惱道:“反正你們邪道中人行事,向來如此。”毒靈子嘻嘻一笑,道:“本姑娘雖非正道人士,但也不會自降身份,和什麽五虎門親近,更何況使這麽下作的法子?”


    許清濁臉上一紅,與她相視,隻覺毒靈子神情嬌媚,似是含情脈脈,深深盯著自己,不由胸中一蕩,就想說道:“別在這兒了,你隨我迴花苑。我拚了命,也不讓桃舞她們傷你分毫。”


    哪知話未出口,毒靈子笑道:“本姑娘對付你,用的可是第一流的法子。”許清濁一腔言語堵迴肚裏,眨了眨眼,納悶道:“啊?什麽法子?”


    毒靈子麵龐靠得更近,低聲道:“五虎門執兩湖武林之牛耳,若給他們的少掌門知曉,堂堂劍仙之徒,是個不男不女、喜穿女裝招搖過市的怪人,你說江湖上是不是得熱鬧幾日?”


    許清濁好似給一柄重錘砸中心窩,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你......”毒靈子笑道:“啊,對了,不單如此,再讓大夥兒知道,這個怪人男扮女裝,竟給江南第一號采花賊擒去了,是驚訝更多,還是好笑更多呢?”


    許清濁腦內一陣暈眩,強定心神,就欲伸指點她啞穴。毒靈子把頭輕輕一斜,擺向趙錚等人那桌,笑道:“這麽多人看著,你也敢動手?你要動了我,他們會放著不管?”


    許清濁渾身發顫,低聲道:“你、你,你什麽都知道了,你要怎地?”毒靈子冷笑道:“要你身敗名裂,你師父跟著受辱!”許清濁如墮冰窖,道:“你、你......”


    還在屈大夫廟的時候,許清濁曾無意說到,救她是因為她救過自己,一報還了一報。雖然許清濁自知失言,搪塞了過去,毒靈子心思縝密,卻沒漏掉這一節。


    她出身邪道,壞事天天做,好事一年都不見得做一迴,更逞論救人?最近倒有一次,那就是在漢陽禹街的暗巷,從“叼衣鵬”手中救下了一個女子,也不過是想抓羅飛鵬為奴,順手救了受害女子。


    範圍既小,自然便將許清濁和那女子聯係在了一起,起初雖覺難以置信。然而端詳他的容貌,越瞧越是相似,終於確認無誤,心知眼前這少年,曾男扮女裝與自己在漢陽相遇。


    若是別人知了此事,笑一笑,譏諷一頓也就結了。可是毒靈子已略知許清濁的性子,心中暗喜,正要借此逃脫他的看押,於是知而不言,不動聲色,暗暗琢磨計策。


    她自知想成功要挾許清濁,得在人多之處,且有武林同道在場,才有奇效。想到此前為攻花苑,踩道漢陽時,窺見過五虎門弟子每日下午往醉江樓飲酒,因自命見聞廣博,也將這個小發現記在了心裏。


    不想這小發現,卻成了自救的關鍵。毒靈子一麵算計時辰,一麵演戲,與許清濁周旋,先是放鳥,後是要進鎮子吃飯,為的全是能準時遇上五虎門一行,許清濁還當她性子本就這麽古怪,分毫未覺有異。


    此刻挑明陰謀,毒靈子斂起笑容,森然道:“你敢趁著本姑娘不便,數次辱我,你以為我會饒了你......”忽見許清濁低著頭,眼眸似泛淚光,一愕之下,話頭中斷,奇道:“你、你幹什麽?你哭啦?”


    許清濁不答,卻有幾滴眼淚砸在桌麵。毒靈子更懵,伸手置於他臉下,幾滴眼淚落在掌間。毒靈子注目掌心,半晌道:“你還真哭......與幾年前一樣,還是個愛哭鬼!”


    毒靈子引許清濁一起來到醉仙樓,就是要借五虎門在當地的聲望,威脅揭發他的秘密,迫使他順從己意。隻是毒靈子另有打算,並非真要害他終生,想嚇一嚇他,氣勢上更占上風。


    豈知許清濁一直想重振槍王英名,與花如何和好後,更立誌發揚劍仙武學,今後一舉成名,揚威中原,真正不負“槍王之子”、“劍仙之徒”的稱號。


    若讓毒靈子告發了這樁醜聞,他還沒涉足江湖半步,就得沾染偌大一個汙點,身名俱毀,不連累花如何與許明燈就算萬幸了,一生之誌更得化為泡影。


    別說許清濁本有些軟弱,就是再堅強一倍,那也免不得傷心流淚。他甚至連斥罵毒靈子的念頭都沒了,胸中僅剩無窮無盡的懊悔和絕望。


    毒靈子左顧右望,抬起袖子給他拭了拭淚,低聲道:“喂,要想我不把你的秘密說出來,也不是不行!”許清濁雙目陡直,頃刻間收了眼淚,忙道:“什麽?你想要什麽,我都答應你......”


    毒靈子道:“哼,這就求饒了?真有出息!”許清濁好比溺水者,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哪還會理她的譏諷?極力平複情緒,說道:“我知道了,你不願去花苑受罰,你走吧!”


    毒靈子笑道:“哪有這麽容易?”許清濁急道:“那你要怎樣?”毒靈子笑道:“除了這個之外,你還得依我一件事,你若肯答應,我就發誓,不把你這件難以啟齒的醜事公布於眾。”


    許清濁頓了一會兒,才道:“什麽事?”毒靈子聽他答得不幹脆,罵道:“混蛋,沒叫你做一百件事,算你走運!你還敢猶豫?”許清濁頹然道:“你若要我做傷天害理之事,與身敗名裂又有什麽分別?”


    毒靈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我絕不叫你做有悖正道之事,成不成?”許清濁略覺放心,道:“那你說說,究竟是什麽事?”毒靈子道:“你先答應,我以後自然告訴你。”


    許清濁揉了揉眼眶,隔了許久,點頭道:“好,我答應你。”毒靈子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可不許違誓!”許清濁搖頭道:“我不是背信棄義之人。”毒靈子微微一笑,道:“就這麽辦了!”


    毒靈子詭計得逞,得意非凡,瞧他神色不安,取笑道:“嘻嘻,你這哭樣給人家瞧到了,隻怕也比穿女裝亂跑好不到哪去呢?”許清濁一驚,忙拿袖子抹了抹臉,偷眼望去,果見趙錚等人的表情寫滿了詫異和鄙夷。


    他哀歎一聲,懊惱到了極點。隻聽毒靈子道:“各位切莫見怪,小妹才將一位要好朋友的死訊告知許公子,他因昔日弟兄去世,難以自已,動情之處,忍不住落淚。”


    趙錚等人恍然點頭,暗想:“男兒有淚不輕彈,但為好友之死淚灑衣襟,卻是義重情深。”趙錚慮及兩人交談慘訊,不好意思再出口請毒靈子去府上做客,但也不肯就離去,跨坐在板凳上,不住地喝酒。


    毒靈子輕聲道:“扶我起來。”許清濁感激她替自己解了難堪,點點頭,托她手臂站起。不等她要求,貼臂渡入“藏花勁”,緩解她傷口的痛楚。


    毒靈子抬頭一笑,拱手道:“趙大俠,諸位,我們還有事,就此別過。不日重臨漢陽,小妹必當登門造訪,感謝趙大俠今日指點之德。”


    趙錚也看得出毒靈子與許清濁親昵,縱然嫉妒,卻不能明搶了佳人去,聽知還有相見之時,心中複喜,笑道:“趙某一定等候李姑娘香駕光臨。”


    毒靈子笑道:“告辭。”隨許清濁走到門前。趙錚等人也同許清濁拱手作別,可他受了打擊,失魂落魄,竟置若罔聞。幾個五虎門弟子待要斥責,趙錚把手一擋,冷笑道:“劍仙之徒,名不虛傳,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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