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秋一貫聰明,心裏想明白,手上也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從此,她再寫作,內容就圓滑了不少,必不去碰敏感的地方。


    有時候比起言辭尖銳的文章,倒不如寫些賞風賞月、觀花觀景的詩詞來得安全,還更容易博得讚賞。


    甄奕先生果然如傳聞中一般,是個樂觀豁達、與人為善的人。


    他白天教書,晚上迴來,就看謝知秋與李雯下棋,有時還陪兩人一起下。


    另外,他也喜歡看謝小姐的文章。


    甄奕先生為人寬容,並不會因為謝小姐年紀小、寫的文章缺乏閱歷而批評她,反倒十分樂於誇讚——


    「噢?這個句子寫得不錯,意境很美。」


    「小知秋很不錯,這篇論述,已然寫到了精髓。」


    「很好很好,進步很大!不過這個地方,若是再加上一兩段典故,會不會更好呢?」


    甄奕不同於原來在謝府中的賈先生。


    甄奕一度功成名就,如今已不將功名放在眼裏,故教書於他而言,不是謀生手段,而是意趣,故而他應教盡教、隨興所至,也不會因為謝知秋是女孩,就對她有所敷衍。


    謝知秋勤奮好學,先生提出來的地方,她自會努力思考,力求精進。


    兩者相輔相成,兼之在書院的其他方便,謝知秋自覺在書院兩個月,學到的比過往兩年還多。


    不過,甄先生有時看了她的文章,也會撫著她的頭,溫和問道:「小知秋,你覺得文人作文章,是為了什麽呢?」


    謝知秋不解其意。


    甄先生微笑,道:「賞風吟月的辭藻固然美好,可於士人而言,將自己的才學為國家所用,方為經世致用之大任。


    「當下科舉考試看重詩詞寫作之比分,不少學子為迎合舉業,確有大將精力放在鑽研華篇美句之上而忽視真正有用之經論之嫌,但於國家而言,一個能理解國事、思維理智變通的官員,遠比滿口華而不實詩文的所謂著名詩人有用。


    「我看得出來,知秋兒,你年齡雖小,但胸中自有溝壑,為何小小年紀便壓抑自己,裝作淺薄之狀呢?


    「若是一味地為了迎合他人而壓抑自己的內心,再罕見的天賦,也終會失了靈性。」


    謝知秋一愣,便明白甄先生是看出她一直在模仿那些所謂的「甲等文章」,而沒有將自己真正的想法寫出來。


    她尊敬甄先生,故也聽從對方的建議,從此少看那些風花雪月,反倒多鑽研起《尚書》《律法》之類的書籍來。


    慢慢地,她的文風又轉向了實際幹練的風格,隻是避開易惹來危險的敏感之處。


    謝知秋隱約感覺到,甄先生並未像平常人家培養女兒一般,隻讓她學陶冶情操的東西,反而當真將她當作一個弟子、當作一個未來有可能為官的士人來培養。


    偶爾,謝知秋望著窗外的落葉,也會猶豫,她身為女子,學習這些東西,將來真的會有用嗎?


    會不會像父親理想的安排那樣,專心學些詩文,隻當個品味高雅、有些才名的淑女會更好?


    不過,她也有自己的喜好。


    她對這個世界有非凡的好奇,絕不隻限於吟風賞月。於是,她一旦真的投入到書中去,便無暇再多想了。


    唯有她指腹間長久握筆長成的繭子越積越厚,讀過的書越來越多。


    *


    另一邊,在白原書院的另一側、與謝小姐相隔數堵牆的地方,有一群將來真正可以科考入仕的男性學童正在學習。


    「……公會鄭伯於垂,鄭伯以璧假許田。」


    「……君子以督為有無君之心而後動於惡……」


    一書齋內,一群學童舉著書搖頭晃腦。


    他們如今正學到《春秋》,古老之言甚為晦澀,他們也不管口中所念自己懂不懂,反正先生讓讀,他們便必得大聲讀出來,課上還得抽背。


    在一眾學童中,卻有一人將書豎起立在桌上,自己伏案在書後。


    借著書本的遮掩,他非但沒有聽課,反而一手拿刀,一手拿一塊形狀怪異的木頭,雕得專心致誌。


    其他學童發現了那人的小動作,又發現這節課的先生沒發現,紛紛竊笑起來。


    學童們一貫對這種捉弄先生的事情感到有趣,紛紛借書遮掩、口口相傳,一會兒偷偷指指那在雕木頭的少年,一會兒又指指先生,捂著嘴偷笑。


    那少年渾然不自覺,自顧自雕得投入,不久,手中的木塊居然成了個模糊的人形。


    課上到中途,忽然有人將宣紙揉成一團,扔過去往那少年頭上一砸!


    「——!」


    少年被砸中,拿著刻刀,轉過頭來。


    隻見這少年披散長發,小小年紀竟生了雙風流的桃花眼。


    他皮膚白皙,五官俊俏,一雙眼睛天生帶著春困未醒的倦意,似有些懶散。


    砸他的是坐在他斜對角的一個小學童。


    那人與旁邊人嬉笑兩聲,因還在上課,他壓著聲,用氣音喊話:「蕭、尋、初,你、在、幹、什、麽?」


    被喚作蕭尋初的少年懶洋洋的,他見有人問,就拿起手中雕了一半的木頭人,對那學童晃晃。


    小學童沒看明白,正要再問,背過身去講課的先生卻忽然迴了頭,正好看到兩人交頭接耳。


    先生一見有學生不專心,眼神當即就兇狠起來,目光如同兩把帶鉤的飛刀,直直剜過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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