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是白藍瀟生命裏最難熬的一晚。


    房間內燭火通明,明亮著審問她的無助。


    燼恆熱烈且克製地用力,溫柔地看著她的眼睛,不斷朝這張臉訴說愛意。


    白藍瀟想過反抗。


    可她一介女流,手無縛雞之力,越是強硬地拒絕,越能激發暴徒的獸性。


    到後來,她隻能迫於形勢坦然接受。


    不,如此還不夠。


    她還要迴應燼恆,不論心裏怎樣抗拒,麵上都要裝作沉醉其中。


    在人吃人被視作常態的世界裏,以往那個率性而為的她隻能是魚肉。


    好在燼恆給了她一張麵具。


    她要利用這張麵具,盡可能地藏住自己,保護自己。


    翌日,無盡海,海底宮殿。


    “剛才教你們的就叫鶴翼陣,乃是一種攻守兼備的陣法。戰場之上瞬息萬變,你們要把所有戰陣融會貫通,如此才能靈活運用。之後的戰役我一概不參與,如何應敵,你們自己思量。今天就到這裏,下去自行領悟吧。”


    支走狼崽,林逐野疲憊地坐上秋千。


    戰陣的強大出乎意料,不單是在戰術方麵有所提升。每當合陣,都會引動天地異象,似大道顯現,威力不可謂不大。


    隻是對付燼恆,光有戰陣還不夠。


    林逐野一夜未眠,眼睛酸澀無比。


    他卻不敢歇息,朝嘴裏灌了一大口酒,研究起術法。


    這時,覆海人未到聲先至,“你教的戰陣很厲害,本尊讓海妖戰士演練了一番,發現確有獨到之處。若是使用得當,以少勝多絕非難事。”


    “海妖又不能上岸,你讓它們學這些作甚?”


    林逐野頓頓,繼續問,


    “小川怎麽樣?”


    “已至大乘巔峰境,距離渡劫隻有一步之遙。不過最後這一步,卻是最難邁出的一步。”


    覆海跟著從禁地走出,拿起桌上的筆記觀摩著說,


    “大道三千,其中自有高低。空間一道威力不俗,領悟起來理當事倍功半,絕非朝夕可促就。我幫不了他什麽,之後的路,隻能靠他自己。”


    “看得懂嗎你就看,偷學我的戰陣不說,現在還打術法心得的主意?”


    林逐野一把奪過筆記,擺爪驅趕,


    “這兒沒你事兒,下去吧。”


    覆海不似塔姆那般小孩心性,不會因他的挑釁而生氣。


    她正打算離開,卻像是突然覺察到什麽,怔怔望向殿外。


    下一秒,海妖侍衛慌張闖進來稟報,“覆海大人,岸上有名劍修強行破關,似想強闖無盡海。”


    提到劍修,林逐野當即猜出來人。


    覆海奇怪地打量他一眼,“你怎知曉他會過來?”


    “青鸞宗覆滅,洛鳴風身死。偌大的修真界,雲兄身如浮萍無處紮根。不來找我的話,他還能去哪?”


    覆海輕輕點頭,下令,“不許阻攔,放他進來。”


    “是。”侍衛應聲離開。


    覆海倒是有點眼力見,借‘安撫宗門修士’之名離場,騰出談話空間。


    林逐野微微一思索,合上筆記,從覆海的酒窖裏搬出大壇美酒。


    剛忙活完,雲喚曉隨之闖入後花園。


    他比之記憶裏滄桑不少,胡子拉碴渾身酒氣,一步一踉蹌。活像個居無定所,地為床天為被的酒蒙子。


    任誰看見,都難以相信他是舉世無雙的劍道天驕。


    “林兄,別來無恙。”雲喚曉撞上石桌入座,隻看了林逐野一眼,視線就被桌上的酒壇勾住。


    林逐野幫他倒上酒,“雲兄,真高興你能來看我,你都不知我在此處有多無聊。”


    “怎會呢?”雲喚曉勉強地笑笑,小心翼翼用兩隻手扶住酒杯,放到嘴邊慢慢‘咕嚕’幹淨。


    “這麽喝像什麽樣?這兒又沒有旁人,雲兄大可隨心一點。”


    林逐野撤下酒杯,換上酒碗,繼續幫他斟酒。


    雲喚曉眼裏似有被看穿的心虛,而後不再遮掩,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林兄,誠歎世事無常。不知以後的我們,還能否像今日一般同飲。”


    “若想喝酒,你就來找我,我隨時恭候。”


    林逐野抬眸時眼神一頓,在雲喚曉臉上停留許久。


    雲喚曉不覺錯開視線,苦澀一笑,“不知何故,我竟想起當年做客浪浪山的日子。”


    “是,那段時間裏,我們都是無憂無慮。”


    林逐野突然調轉話鋒,問,


    “雲兄,所以就連青玉妖尊的妖丹,都不能救迴洛兄嗎?”


    雲喚曉隨著話音怔住,酒碗頓在半空,笑意漸斂。


    良久,他再次一飲而盡,輕輕磕響酒碗,“靈魂已散,恐怕上界的神仙都是束手無策,何況一枚微不足道的妖丹。”


    他似乎不想聊此話題,硬扯往昔,“林兄可還記得,當年我落難於浪浪山,九死一生。幸得林兄拚死相護,這才僥幸苟活至今。”


    “怎麽不記得?那年你不過金丹,卻敢孤身宣戰整個狼族。”


    林逐野語調忽沉,帶有提點意味,


    “雲兄,劍修的寧折不彎,可不是你這樣用的。”


    雲喚曉無言。


    林逐野繼續說,“陳年往事若是過不去,難免就會淪為執念,此番於修道無益。林兄可還是心存僥幸,以為總有辦法救迴洛兄?”


    “我沒有...”


    “既然如此,林兄何不將妖丹轉贈於我,也省得你成日胡思亂想。”


    雲喚曉沉默,微微抽著嘴角,似想笑卻笑不出來。


    林逐野安靜喝著酒沒催促。


    大約一盞茶之後,雲喚曉突然問,“林兄,你對風師兄了解多少?”


    “不必繞彎子,想問什麽,你不妨直接問。”


    “那...那林兄以為,風師兄待我如何?”


    林逐野不假思索,“待你如摯友。”


    “摯友?林兄莫不是在開玩笑?”


    雲喚曉明顯不滿意這番迴答,開始自證,且情緒逐漸不穩定,


    “當年在青鸞宗,他借刁難之名教我術法,日日如此,從未缺席。之後,他屢次救我於危難,更是舍身幫我擋住致命一擊。他還...”


    後麵的話雲喚曉羞於啟齒。


    林逐野幫他說出口,“他還吻過你。”


    雲喚曉先是一愣,而後喝光一大碗酒,重重磕響酒碗,


    “林兄既然知曉,那風師兄視我於摯友之言,又是從何得來?他若對我無意,何故救我、瞞我、招惹我!況且...我早已在心裏傾心於他千千萬萬次,那你說說,我們怎能算作朋友?”


    心事由自己剖析出來,遠比借他人之口要深刻得多,傷痛程度堪比淩遲。


    隨著話音落下,雲喚曉隻能閉眼憋住眼淚,肩膀忽而變沉不少。


    林逐野卻問,“你心裏已有答案,為何還來問我?”


    “我,我隻是...”


    雲喚曉唿出長長一口氣,萎靡地低聲呢喃,


    “我和風師兄,互相未曾表示過心意。如林兄所言,在外人眼裏,我們隻當得起朋友一詞。如今我為他傷神,都是名不正言不順,好似我連悲切的資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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