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昭昱看向身旁不亦樂乎地吃著糕點的獨孤承,想像了下他在刀光劍影中取人首級的樣子,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迴去稟報殿下,就說小王知道了,定竭盡全力,不負君望。”說罷,他緩步走到獨孤承身旁,站定。


    後者依然捧著糕點,活像隻小倉鼠,絲毫不知大劫將至。


    既然有九個師傅,那便得學九樣東西,禮、樂、書、數、史之類的尚好些,每日隻要學半個時辰,射、禦、兵法和突厥語都得各花上至少一個時辰。


    這麽一來,每日除去用膳就寢,獨孤承實在不剩多少時間。


    開始時,獨孤承總鬧著要他陪,後來軒轅昭昱狠下了心,他雖不情願,卻也隻能認了。


    軒轅昭昱怕他小小年紀如此疲累,身子骨吃不消,便讓膳房每日準備雞羹、羊乳送去,以保他身體康健。


    就這麽又過了兩個月,某夜,軒轅昭昱早已上床歇息,就聽外麵有零零散散的腳步聲,還有內侍的低語:“小侯爺,您怎麽跑出來了?”


    軒轅昭昱披了外衣出門,就見獨孤承站在如水月色之下,一張小臉上滿是淚痕,一見他就繃不住地撲過來,抽抽噎噎。


    軒轅昭昱極其無語地看著自己上好的蜀錦外裳沾上涕淚,蹙眉道:“有人欺負你,還是被噩夢魘住了?”


    “我……”獨孤承強自將淚水憋迴去,“輾轉難寐。”


    那麽小又那麽狼狽的孩童,文縐縐地說出這番話來,簡直可笑到可愛,軒轅昭昱卻依舊僵著臉:“哦,是嗎?也罷,我便找個婢女去陪你……”


    “我不要!”獨孤承幹脆撲過來,抱住他腰,“今日是爹爹的忌日,往常都有宋嬤嬤陪我,可如今她……”


    軒轅昭昱突然想起,似乎小侯爺遇險時,是有個忠心老僕為他擋了一劍,以身護主……


    再看這張淚眼汪汪的小臉,有再多的規矩、體統與不耐煩,也都扔去九霄雲外了。


    “往常宋嬤嬤都是如何陪你的?”


    獨孤承可憐兮兮道:“隻要有親近之人與我共處一室便好,我可以睡在地上。”


    遲疑半刻,軒轅昭昱幹脆將他打橫抱起來,放在自己的榻上,又為他褪去鞋襪,自己也褪了外裳,隻著中衣。


    看著他將帳幔放下,獨孤承往他的錦會裏鑽了鑽,來迴翻滾了好幾下,一雙鳳眼睛起來,顯然是舒服得不行。


    軒轅昭昱看著他,頗有幾分無奈。想起自己到底比他年長八歲,實在沒必要與他置氣,便在他身側躺下,伸手摸摸他發旋:“睡吧。”


    “王爺……”軒轅昭昱輕聲對他道:“既然隻有你我,無需如此多禮了。”


    “那我喊你什麽?”


    “要不你從太子殿下,喚我表哥,或者……”


    獨孤承突然摟住他腰:“我能直唿你名諱嗎?這樣顯得親近些。”


    軒轅昭昱愣了愣,身為皇子,縱使隻是美人之子,可也是天潢貴胄,宮人、外臣均喊他“三皇子”。後來偶得機遇裂土封王,世人見他都得尊稱一聲“王爺”,母親與舅舅喚他小名“三郎”,兄弟自以序齒相稱,直接喊他軒轅昭旻的,倒還真的沒有。


    “軒轅昭昱……”獨孤承輕輕唸了聲,笑了,“軒轅昭昱,軒轅昭昱,軒轅昭旻!”


    被他吵得頭疼,軒轅昭昱掐了掐他的臉:“好了,我在呢。你還不趕緊歇下,明日卯時還得起來騎射,你忘了?”


    獨孤承癟癟嘴,閉上眼,手還緊緊地抓住他中衣的衣帶。


    聽他吐息慢慢平穩,軒轅昭昱倒是有些難眠起來。


    他生母趙美人出自元祐之難後沒落的潁川趙氏,性情最是清冷剔透,便也將這性子傳給了他——說得好聽叫做清雋曠達,說得難聽些便是涼薄冷漠。此番聽聞他未過門的妻子早逝,他心中竟未有半分波瀾,彷彿與己無關一般。


    可為何卻對獨孤承如此縱容忍讓,連他自己也有幾分捉摸不透。


    興許因為自己也年紀小小便出藩離京,遠離父母親朋,見他天涯孤子,難免感同身受。


    又興許是獨孤承驕縱卻不強橫,伶俐卻不刁蠻,活潑卻不聒噪,性子實是對了自己的胃口吧。


    也有可能自己序齒偏後,唯一的弟弟僅比自己小了數月,難得見到如此冰雪可愛的孩童,便將他當做了自己的弟弟?


    軒轅昭昱看著靠在自己胸口,沉浸在黑甜夢中的獨孤承,默默嘆了口氣。


    這恐怕不是養了個弟弟,而是養了個兒子吧……


    從那之後,也不知獨孤承沾染了什麽毛病,每日都要跑來跟軒轅昭昱同榻而眠,不然鐵定睜著眼直到天明。


    甚至有日,當軒轅昭昱狠下心將他趕出去後,他竟幹脆練了一夜的劍,後來就染上風寒,發了兩日的燒。


    看著燒得通紅的小臉,臨淄王依舊冷著一張俊臉,薄唇輕啟,吐出無情的話語:“迴頭將我房中裏間收拾收拾,將小侯爺的筆墨紙硯、衣衫冠帽一併搬到我房內來。”


    於是軒轅昭昱除去處理膠東政務或是去軍營勞軍,其餘大半時間都放在獨孤承身上——過問他的課業,帶著他圍獵,教他那些師傅們無法教的詭譎心術、厚黑之學,陪他用一日三餐,晚上還得陪他一同入睡。


    這何止象是父子,簡直比母子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這麽過了大半年,突然一道聖旨砸到膠東——他父皇駕崩,新帝宣他進京奔喪軒轅昭昱換上斬衰,卻發現那男人的麵孔實在模糊得很,已是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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