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領至少要留下一旅之兵駐防西京,這般算下來,邊境戍守,僅有二萬六千餘人。”陳疆達小意提醒道,“鄂勒支麾下能戰之兵,四萬有餘,敵眾我寡,形勢不容樂觀也。”


    “各結城寨,互為策應。”劉清廓不為所動,在輿圖之上標注一個個小點,“前沿各處,若一處遇敵,則兩翼各遣援兵,依地形,據山穀,間道擊之。大總管若破單於台、豐州等處,鄂勒支必不能久撐,隻能迴兵。”


    “可是大總管出擊豐州,未必就會這般順利。”陳疆達仍是擔憂,“這迴用兵,糧秣俱由雍、並兩處支應,若出師不利,對兩地民心士氣,都是重挫。”


    劉清廓依然神色自若,一麵提筆寫令,一麵說道:“用兵之道,有七八成的把握,就當全力一試。若務求萬全,戰機稍縱即逝,則悔之莫及矣。”


    他放下筆:“當初本官與關統領分頭給樞密院去信,便已料知會有今日艱難情形。不過,本官曾與大總管並肩作戰,信得過他的能耐,也信得過,我雍州軍之諸位將士。”


    “統領,防線太長了啊。咱們又不能確知鄂勒支會從哪一處發起攻勢。待敵軍襲來,我師必有折損也。”


    “對,確實是不能預知敵之動靜。”劉清廓瞧著輿圖,“所以深溝高壘,以待敵至。至於部伍折損,雖在所難免,然若能收取朔方故地,就算某拚卻一死,也是在所不惜。”


    “統領乃是國之幹城,西北軍民所倚賴之,何須親身陷陣!”新任雍州四師師監的曹靖此時恰好進來,便拍著胸脯喊道,“若有吩咐,某這便率領部伍,越營盤嶺,直趨慶陽!”


    “不用你去慶陽,”劉清廓招手示意他近前,指點著輿圖上自己標注的小點,“隻是營盤嶺必須設壘。而且事不宜遲。”


    曹靖湊過來仔細瞧了瞧:“是,卑職明日便率二旅趕過去,屯兵駐防。”


    “新平、羅川、營盤嶺、直羅、伏陸、延安。”劉清廓一路點過去,“若一處被敵圍攻,則東西兩路俱出援兵,窺其側翼,尋機擾之,以分其力。如此,雖不能說我已立於不敗之地,亦已足夠穩妥。”


    “如此,須得各路將官指揮精細,不能貪功,不然,必為敵所乘也。”陳疆達又一次提醒道。


    “陳司馬,你未免謹慎得過了頭也。”曹靖拍著腰間的刀鞘,“某隨都帥、粟統領,轉戰千裏,從無畏懼,區區一支圖韃左軍,實不足慮也。”


    “就是怕你們輕敵大意,”劉清廓搖搖頭,神色仍是平和,“明日本官與你們一道出發,移署宜君縣城。”


    於是次日雍州軍第四師拔營向北,從已經廢棄的玉華行宮之旁經過,然後兵分三路,點檢黃壽率一旅經升平縣奔赴直羅,二旅由師監曹靖率領,往營盤嶺安營紮寨。三旅則作為統領官的親衛,留駐宜君縣城。


    劉清廓性情沉穩,部屬們從未見過他發怒慌張的模樣,隻有陳疆達察覺到統領內心的焦灼不安。一日數次,劉統領詢問前方間報,他要確知圖韃軍在這個秋季會不會再次發起攻勢。從俘虜的口中得知,圖韃左軍主將鄂勒支的身邊並沒有漢人謀士,但是這個圖韃將領一直試圖占據關中平原,為此,朔方地的許多百姓都被強征入軍,賦稅也是一加再加,民力幾乎已經被壓榨到了極限。


    根據這些消息,劉清廓推斷關內前線不會就此平靜下來,尤其是,三個師的兵力北調勝州,這麽大的舉動肯定會被對麵探知。陝北地形破碎,圖韃軍最佳的行進路線依然是沿著涇水河穀拿下新平縣城,但是敵軍去歲已經在這裏吃過大苦頭,沈望把守的新平城極難攻克,尤其是這位點檢又在縣城北麵的山坡設立了新的營寨,分兵把守,鄂勒支決計不會再次一頭撞過來,白白耗費時日。


    鄂勒支再次來到慶陽,秣馬礪兵,劉清廓此時已經部署完備,他確定圖韃軍的主攻方向一定是在子午嶺至直羅一線,因此,武銘所部的一個旅由檢校師監魏春盛親自率領,移駐升平縣,以為機動。


    三師兵馬一字排開,嚴陣以待。雍州都督楊齡不顧自己年事已高,親自趕到宜君縣城:“劉統領如此布陣,幾無縱深,若某處救援不及,被虜騎突破,則長驅深入,全局崩壞矣。”


    “虜賊持續征戰,如今也是師老兵疲,隻要諸位旅將自己不犯錯,咱們調遣接應及時,這條防線,亂不了。”劉清廓正在將自己的部署詳具呈文,預備報與樞密院,他丟下炭筆,“老令公遠來勞乏,就不用急著趕迴去了,與下官一道在此處督戰罷。”


    “西京有竇憲使坐鎮,老夫不用急著迴去。”楊齡憂心忡忡,“劉將軍,老夫就怕你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啊。”


    劉清廓沒有接話,過了好一會才說道:“勝負之機,全賴將士也。”


    楊齡趕到宜君縣城的次日,圖韃軍就出現在了子午山一帶。上萬敵軍強攻營盤嶺,雍州四師師監曹靖手持橫刀,親身上陣,雙方激戰逾四個時辰,虜軍未能攻破城寨。曹靖報給宜君縣的急文中說道,敵雖勇悍,但是火油彈等利器使用不動,難以撼動我師營壘,營盤嶺無需增援,但是務必小心,這支敵兵恐非鄂勒支主力。


    接到營盤嶺軍報,劉清廓、陳疆達心下稍安,又遣傳令兵曉諭別處營寨,嚴加戒備。


    果不其然,兩日之後,風沙大起之時,鄂勒支親率主力兩萬餘人出現在直羅縣城西麵。


    直羅城位於河水交匯之處,曆為陝北要地,把守此處的是雍州四師點檢黃壽親自率領的一旅。連續兩日殘酷血戰,缺少火器的虜兵未能攻下縣城,不得不稍稍後退。但是這兩日交戰的險惡情形卻令黃壽十分擔憂,他一麵向宜君縣城報信,一麵打算將兵馬撤往南麵的三川縣城。


    一旅旅監鞠義激烈抗聲,反對就此撤走,他甚至抽出橫刀當在衙署門口。眼見這條大漢雙目血紅,怒氣填膺,黃壽也有些惱火:“諒你一個才擢拔的校尉,不過仗著自己是燕鎮老人,就這樣目無尊上!某才是四師主將,再不讓開,某便教人過來,將你綁了!”


    巡檢董玉仁連忙領著人上來將鞠義拽開:“鞠旅監,你這又是何必!點檢隻是教咱們暫退三川,又不是逃走。直羅城離宜君等處太遠,若援軍不能及時趕到,咱們將同袍們都折損在此,那才是壞了統領的大計。”


    “卑職隻知道統領鈞令是守住直羅,要走,你們走,某來守城!”鞠義還刀入鞘,頭也不迴地走了。董玉仁惶然無措地瞧著他的背影,又轉頭瞧向黃壽。


    黃壽四十出頭,身形瘦高,他也被鞠義氣得不輕:“燕鎮來的人,眼裏哪裏有咱們?他要留在這裏等死,某就成全了他!”


    於是一旅在城內分兵,鞠義率領一千餘人繼續留守,黃壽、董玉仁則率部出東門,撤往三川。


    因為行軍倉促,南撤的這半旅人馬在白廟梁遭遇虜兵伏擊,混戰之中,黃壽被敵將蒙陳固一箭射中麵門,當場殞命。董玉仁隻得率領殘部向北麵突圍,他背上吃了一箭,僥幸揀迴了一條性命。


    後路已被截斷,直羅城裏的守軍也就絕了突圍的念頭,安心固守。


    白廟梁之敗傳到宜君,陳疆達連忙懇請劉清廓遣兵救援。於是駐屯在伏陸的二師三旅陳道臣部,連同留駐升平縣城的一旅蘇義明部,俱都馳援直羅城,這幾乎已經是劉清廓能夠遣出的全部援兵了。他又鈐下一道軍令,急擢鞠義為四師檢校師監,營盤寨的曹靖則署為四師點檢,留在宜君縣城的四師三旅,也隨時預備出發迎敵。


    鄂勒支在直羅城外頓兵六日,因為缺少攻城器械,火油彈也十分緊張,地形又是十分狹窄,結果傷亡甚重,依然未能拔城。鞠義身先士卒,箭無虛發,守軍雖然折損近半,他們依然守住了城池。


    伏陸和升平的兩路援軍趕到了城外,陳道臣趕來見師監魏春盛,詢問如何解救城內守軍,魏春盛卻道:“鞠兄弟性情能耐,本官深知。解圍不急於一時,咱們得另尋戰機。”


    於是這兩路援軍合兵一處,繼續沿著羅水向西,他們做了一個十分大膽的舉動,攔河築壩。


    羅水的徑流原本就小,圖韃軍士們在河邊取水之時,發覺水位一直在降,便連忙報與主將。鄂勒支麵形方闊,唇上留著短髭,戴著一對大耳環,在營帳之中眉頭大皺:“斷水?”


    他突然一拍大腿,站起來厲聲喝道:“全軍拔營,速沿穀道,退往華池!”


    “咱們往華池去,要經過大盤山——”一個千戶小心提醒道。


    “那就先至大盤山,重新紮營!”鄂勒支惡狠狠說道。


    士卒們都忙碌起來,撤帳聚馬,預備北走,就在這時,東唐軍在上遊掘開堤壩,渾濁的河水一瀉而下。


    水勢並不算大,但是瞧著被洪水衝走的馬匹、雲梯等物,鄂勒支氣得麵色鐵青。但他畢竟不是無能之輩,冷靜下來之後,下令全軍北撤,往大盤山重新紮營。


    暮色之中,魏春盛率軍尾隨而來,他們在十裏廟追上了敵軍,鄂勒支此時正是滿腔怒火,當即喝令全軍掉頭反擊,惡戰在夜幕之下展開。


    虜兵人數眾多,很快就反將追趕過來的唐軍圍困住,但是二師官兵久經戰陣,全無慌亂,穩穩守住陣型,激戰一直持續到淩晨,當太陽升起之時,鞠義終於率領著直羅城的守軍趕到了。


    敵軍終於退卻,魏春盛肩上帶傷,向鞠義抱拳道:“慚愧!咱們這支援兵,反要鞠師監來救,真是教二師的夥伴們,十分汗顏。”


    “若非貴部同袍以水決敵,某等何能解危!”身材高大的鞠義迴禮道,“諸位想必已經十分勞乏,城中尚有許多米糧,不如就一道返迴,好好休整。”


    直羅之戰以鄂勒支的暫時退卻而告結束,劉清廓再次將戰事情形報往燕京,他在軍報中將魏春盛、鞠義等將領的應敵之法都做了詳細的分說,並認為:“敵實已強弩之末,戰力衰疲,無足為懼也。若大總管北麵報捷,則我當麵之敵進退無據,必迴靈州。”


    南麵的沈望也沒有閑著,在接到宜君傳來的急報之後,他便點起新平和三水兩處人馬,間道急行,潛至定平城下,一舉克之,以為南路策應。


    定平縣城的百姓人數不多,神色麻木地瞧著漢軍入城。三年厭應西烽爭,千裏重隨北鳥飛。胡漢之間的反複爭奪廝殺,讓平民百姓都已經十分厭倦,卻不知道這種日子究竟何時才是盡頭。


    城中無有縣令等署官,隻有一個圖韃千戶,領著數百老弱之兵,他們在敗出縣城之後,一麵退往安定府城,一麵則向慶陽報信:南麵唐軍大部,已經殺來。


    鄂勒支再次意識到自己手裏的力量始終無法擊破劉清廓的防線,他必須再次征集人馬,嚴加操訓,等待下一次進兵的時機。但就在這個時候,豐州來人了。


    在周恆的命令下,八萬唐軍沿著大河,南北兩路同時西進。北路五萬大軍餐風露宿,冒著風沙日行百裏,直撲單於台。


    自從庫羅兄弟率部北走,烏倫布台便知唐軍遲早會大舉來攻。他的應對之策是在大同川的西麵以騎兵襲擾,阻敵攻勢,然後從東麵繞擊唐軍側翼,將他們擊垮在烏梁素海東麵的沙磧地之中。


    一開始,圖韃騎兵的行動十分順利,唐軍接連分兵,中軍很快暴露在烏倫布台與達賀烏的主力麵前。但是,當太陽高高升起,卻被烏雲遮住之時,唐軍不慌不忙地列開了陣型,六門簇新的輪式野戰炮,炮口猙獰地搖起,旁邊則是相襯之下顯得十分小巧的二十門虎蹲炮。在炮隊的兩側,則是上百名手持新式自發火槍的槍兵隊。


    這不是射程四百步的虎蹲炮,而是能在八百步之外就將人馬轟成齏粉的新式大炮。


    驚天動地的大炮轟鳴之色,精銳的圖韃騎兵迅速被炸得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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