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麵趕來參戰的是西京城內關內軍餘部,當斥候迴報燕州大軍自蒲州殺入關內,大敗圖韃赤黎渾、特莫孤兩部時,桑熠猶在遲疑,徐珪便自告奮勇,願意率兵出城與燕州軍會合。於是在南路東唐軍圍逼關山鋪敵營之時,他們恰好趕到。


    羽林軍第三師點檢伍中柏和師監呂義才聞訊,便趕過來與西京的同袍們相會。伍中柏定睛瞧去,這一千來名官兵,人人麵帶菜色,有近半都是盔甲不全,所有人的軍袍都殘破不堪,一半人穿著芒鞋,另外一半也好不到哪去,有的連腳趾都露在外麵。他心情有些沉重地抱拳道:“某等遲來,教西京的夥伴們受苦了。”


    呂義才四十出頭,伍中柏卻隻有三十一二歲,瞧來甚是年輕,眉眼之間英氣勃勃。見他這般年輕便能統率上萬兵馬,徐珪心下也是暗自稱奇,便抱拳迴禮道:“不敢,貴部千裏馳援,這份情義,足見貴重,隻是咱們如今困窘見底,著實無以為報也。”


    “都是漢家兒郎,軍中同袍,說甚麽迴報。”呂義才含笑道,“往後咱們就是一個鍋灶裏攪飯吃的兄弟,何必這般見外。”


    伍中柏瞅著徐珪、丘昂等人身上的玄色軍袍,也點頭道:“師監說的極是。往後都是自家兄弟,迴報什麽的,休也再提。”這些人都是亂世軍頭,誰給錢給糧就跟著誰走,他們在絕境之中猶能死戰不降虜寇,足見風骨,這樣的好漢,他們自然也是願意接納的。他也不擔心這夥軍漢會舍得拒絕,千裏相救,連破敵軍,這就是實打實的召喚,傻子才不會跟著呢。


    果然徐珪與丘昂彼此對視一眼,都抱拳道:“點檢與監軍這般誠心以待,某等往後情願追隨。此外,西京城內,還有數千朔方軍的夥伴,某願以項上人頭擔保,個個都是赤膽忠心的好漢,朝廷必定用得著!”


    徐珪雖然還不能確知桑熠之心意,但是他心中清楚,如今的朔方軍殘部也已經是無處可去。燕州大軍此來,必定是要進西京城的,難道桑熠還能有別的選擇?


    “此事不急,如今西京之危局既解,這些都可以往後慢慢再議。兩位請隨某先去見見咱們郭都帥。”伍中柏點點頭,便邀請徐、丘二人隨自己一道去見郭繼恩。


    呂義才當即吩咐部屬們,將戰利品都整理收集在一處,全部交由關內軍的同袍們處置。這等慷慨之舉,令徐珪等人都是又驚又喜,連連道謝不已。


    藍天白雲之下,東唐軍各部已經開始圍攻關山鋪,戰場之上,到處是戰戰兢兢圍坐在一處被看守著的俘虜。伍中柏領著徐、丘二將穿行過急匆匆向前的隊伍,前往郭繼恩設立中軍大帳的官底鋪。這兩個軍官眼見燕州軍無論官兵,人人甲具精良,也是暗暗心驚,打造這樣一支兵,得花費多少銀錢?


    他們很快就抵達官底鋪,這裏皆是青石板鋪路,土磚壘砌的房屋,卻見不到幾個村民。郭繼恩征用了村中一處富戶的宅院作為中軍帳,得知消息的他領著李續根、傅衝等人在門口相迎,他打量著徐珪、丘昂,含笑抱拳道:“咱們來遲,教眾位吃了這多苦頭,本帥心下很是不安呐。”


    兩人連忙拜倒:“末將關內徐珪、丘昂,謹參元帥。”


    郭繼恩知道這是表示效忠之意,伸手將兩人扶起,招唿著他們進屋說話。兩人見郭繼恩這般年輕,心中都是震撼,敘談之際,又不禁歎服。漸漸聽得院外喧鬧起來,原來是村民們眼見打了勝仗,又紛紛返迴,圍著軍士們說話。不一會,燕州軍第三師點檢譚宗延進來稟道:“關山鋪已被咱們攻破,此役俘斬萬餘,隻是走脫了吳良虎。”


    “走脫了也不打緊,本帥倒要瞧瞧,他們還能往何處逃?”他覷著譚宗延似乎還有話要說,“還有什麽事,不要瞞著。”


    “是,咱們生擒了郭繼彪。”


    “哦?”郭繼恩有些訝異,沉吟一會才說道,“還是見一見罷。”


    押著郭繼彪過來的軍官竟然是郭繼蛟,他依然還是佩戴著八品副尉的臂章,隻是神色愈見沉穩。郭繼恩瞅著這個年紀最小的弟弟,輕輕笑了笑:“如今總算是曆練出來了。”


    “是,譚點檢、程巡檢石旅監,對小弟都很是照拂。不過,”郭繼蛟低下頭來,“石旅監在小南溝之戰中,陣亡了。”


    “這事,我已經知道了。”郭繼恩點點頭,“這些年,捐軀報國的英烈之士,著實是太多了。”


    他瞅著跪在地上的郭繼彪,又冷笑一聲:“自然,認賊為父之人,也是不少。想我郭家四代為國鎮戍,從無降叛者,如今倒好,出了你這麽個不肖子,你如何有臉去見九泉之下的先曾祖、先祖父?”


    郭繼彪壯健的身軀之上帶著傷,神色狼狽,不敢與郭繼恩對視,隻低頭道:“大兄,好歹看顧兄弟一場,饒了小弟性命罷。”


    “我哪裏敢有你這樣的兄弟?當初你從南苑大營逃走,咱們就沒了這兄弟之義!令弟郭繼騏,如今在韓城正與虜賊廝殺,這才是我的好兄弟,郭家的好兒郎!”郭繼恩厲聲喝道,“唐應海!”


    “卑職在!”


    郭繼恩深吸一口氣:“將他拖出去,給他一個全屍。”


    “是。”唐應海便吩咐親兵們,將已經癱軟在地的郭繼彪往外拖。知道當日情形的譚宗延便朝著郭繼彪啐了一口:“當日你要出逃之時,可知會有今日的結局?”


    郭繼恩神色有些惘然,他迴想起幼年之時,郭繼彪與郭繼鯤、郭繼鵬兩個一道捉弄、取笑自己的情形,不覺甚是感慨。


    一隻冰涼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郭繼恩迴過神來,瞧見許雲蘿一臉關切的神色,他便低聲道:“我沒有事。”


    他又搖搖頭,正色吩咐道:“請徐都尉遣人迴西京報知桑點檢,朝廷大軍,預備入城。”


    “是。”丘昂長身而起抱拳道,“卑職願往。”


    吳良虎敗迴三原縣城,白萬鈞隻撫額不語,宋願如一盆涼水兜頭澆下,隻覺手腳冰涼:“跟著你去的二萬兵,都是能戰之輩,一個照麵就給殺去了大半!如此瞧來,這三原也是不能守,咱們得速往同官迴撤才是。”


    “是,那燕州軍漢極是兇暴,委實遮攔不住。”吳良虎十分狼狽,心膽俱失,“請統領速撤,三原萬不可守,否則必置死地也。”


    “糊塗,”白萬鈞喝道,“某已遣斥候打探消息來,北麵多莫支部在奉先也被殺得落荒而逃,燕州軍在北麵還有一支兵,正往同官去。咱們若往,汗王必定遣為前部,咱們又去送死麽?”


    宋願忙問:“依統領之見,咱們當如何?”


    “往西逃!至安定府去。”白萬鈞毫不遲疑道,“速走,免得同官又傳令來。現在就拔營!”


    南路唐軍休整一日,進逼三原,這裏已是一座空城。郭繼恩便下令,劉元洲部北上與周恆大軍會合,參與同官作戰。其餘兵馬,向南麵進入西京城。


    天空一片淡藍,東唐軍列成整齊的隊形,大步行進在關中平原。官兵們遠遠地望見那座天下最為雄偉的大城,和南麵山勢巍峨,綿延千裏的秦嶺。


    西京城內的桑熠得了丘昂迴報之後,心下仍是猶疑不定,於是又仔仔細細詢問,聽得郭繼恩下令處死叛逃的自家兄弟,他隻是點頭沉吟不語。丘昂又說道:“某瞧著這位郭都帥,雖是甚為年輕,卻是英明神武,當世無雙,實乃千古雄傑。其既有吩咐,咱們還是依令行事為好。”


    桑熠的確也不敢違抗,得知燕州大軍已至城外,他便領著武銘、沈望和黃壽三員都尉在定武門外相迎。


    定武門東麵的龍首原上,曾經建有輝煌壯麗的永安宮,卻在兵亂之中被燒成了一片瓦礫場。郭繼恩駐馬不前,遠眺龍首原上斷壁頹垣,低聲吟道:“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傅衝接口應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他見郭繼恩隻是搖頭,又勸道,“好歹咱們是收複了西京,迴頭好生整頓,終究能還百姓一個太平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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