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州軍馬來迎,景雲公主一顆心才真正放進了肚子裏。當下她與安淑妃、益王等,由太監們護衛著,眼瞧著軍士們在淇水岸邊很快搭起營壘,又隔出一片角落作為女營,供他們居住。營帳之內甚是簡陋,安淑妃倒是並不計較,拉著益王在草氈之上坐下,絮絮叨叨說話。公主卻是皺眉打量之後,吩咐許雲蘿陪著自己,往中軍帳而去。


    很快他們就被軍士給攔住了,公主不禁恚惱道:“睜眼瞧仔細了,你也敢攔我的路?!”


    軍士毫不客氣:“依軍令,哪怕你是天子,也得在中軍帳五丈之外候著!”


    景雲公主勃然大怒,正要發作,卻被許雲蘿拉住了衣袖,並對她輕輕搖頭。幸好這時舒金海走了過來,將她們帶了進去。


    白吟霜坐在角落裏,手裏捧著瓷罐一語不發,霍啟明默默摟著她的肩膀,神情抑鬱。郭繼恩則在與兩個營管說話,見公主進來,便露出詢問神色。


    公主開口問道:“郭將軍,咱們幾個女流之輩,可否往城內歇宿?”


    “不可,你們就呆在軍營,哪也不許去。”


    公主扯著自己枯草一般的長發,蹙眉道:“可是我要沐浴!一連熬了這多日子,著實不能再忍了。”


    “沐浴用得著進城?別忘了咱們現在還在險境,你別太過大意。”郭繼恩擺手道,“自己燒水,自己沐浴便是。”


    公主氣得七竅生煙,許雲蘿再次拉住了她,輕聲說道:“沒事,咱們迴去罷,奴婢來燒水便是。”郭繼恩聞言望著她道:“燒水之事,交給那幾個內監,讓他們跟著來,不就是為了服侍殿下的麽。”


    他說著起身走到女孩跟前:“從今往後,你都不用再戴著麵紗了,將它摘下罷。”


    許雲蘿想了想,順從地摘下了麵紗。郭繼恩瞧著那張魂牽夢縈的臉蛋,滿意地笑了。


    公主卻在一旁瞪著他道:“好,我教內侍們去燒水,可是浴桶呢,軍營裏有麽?”


    郭繼恩終於發火了:“沒有!要麽你就忍著,要麽就跟我的軍士們一道,跳進淇水裏去洗個痛快!”


    兩個營管忍不住偷笑,“你——”公主氣得眼淚都出來了,“如今落入了你的手中,便這樣對待咱們?”


    “不要胡思亂想,”郭繼恩放緩語氣,“入了燕州地界,你還是尊貴無比的公主殿下,但是在這裏,還望公主多想想自身安危才是。”


    公主氣衝衝地走了,郭繼恩這才輕聲對許雲蘿道:“入了朝歌城,必定讓你們好好沐浴一迴,且再忍耐一日罷。”


    “身上確實臭烘烘的,不過再忍一日,倒也沒什麽。”許雲蘿輕聲說著,轉身跟了出去。


    次日,軍隊拔營啟程,行不多遠,團練丁保順、團監李殿舉領著人馬趕來接應。原野之上,旌旗獵獵,軍士們隊列齊整,高聲歌唱,大步向北行進。他們路過村落之時,不少百姓都跑出來看熱鬧,指指點點,感歎不已。


    郭繼恩很是滿意,對賀廷玉說道:“你這支兵,帶的不錯,很有當年咱們左軍甲旅的氣象。”


    “瞧著還過得去,”賀廷玉謙虛道,“隻是還不曾戰場見過真章,未知究竟如何。”


    “決計差不到哪去,”林文勝也感慨道,“平日操演,即可瞧知一二。再說有了講武學堂,各大小軍官都能學些本事,燕州軍不管哪一師的兵馬,召之能戰,光是這一點,就已經遠勝各處軍鎮了。”


    軍官們一路行進一路閑話,於日暮時分趕到了朝歌城外的軍營。軍營同樣設在淇水岸邊,但是這迴,郭繼恩領著淑妃等人進了朝歌城,包下了一間邸店,讓他們住了進去。


    李續根陪著朝歌刺史喬如思前來拜訪郭繼恩。這位刺史年逾四旬,意態從容,向郭繼恩作揖道:“製將軍膽大包天,竟然真的將公主和益王給接出來了?”


    郭繼恩笑著請他就坐:“東都城裏發下文書了?”


    “據說你們走了三日之後,內侍署才察覺,不過上下都以為是淮南那邊做的手腳。”喬如思覷著郭繼恩道,“魏王想必十分震怒,正好給了他出兵的由頭。”


    “喬使君以為如何?”


    喬如思便又將郭繼恩上下打量一迴:“製將軍想必有尚主之意?”


    “從來無有。”郭繼恩擺手道,“郭某此來中州,隻不過是想為帝室留存一點血脈罷了。”


    “下官信得過製將軍之言。此地亦能讀到燕都所辦之郵報,教人眼界大開。再者,燕鎮之兵,有這等軍紀,下官即知將軍誌向高遠。”喬如思正色說道,“不過,下官誠心奉勸一句,將軍還是娶了公主為好。”


    一旁陪坐的傅衝也流露出深以為然之色,郭繼恩搖頭道:“本帥當真無有此意,這事不用再提了。此外,本帥也想多說一句,無論將來如何,益王與公主殿下,在燕都都不會有性命之憂。”


    喬如思流露詫異之色,他拈須沉吟,良久不語。郭繼恩便笑道:“使君可有意往燕州任事?”


    太守迴過神來,不禁感歎道:“將軍此語,下官豈能不心動,隻是眼下時機尚未成熟。若往後魏王果然篡位,則喬某必定來投,如何?”


    “好,那就一言為定。”


    喬刺史告辭離去之後,傅衝忙對郭繼恩諫道:“以職下愚見,主公若娶了這位公主,於燕鎮形勢,其實大大有利也。”侍立一旁的李續根也點頭道:“卑職雖然不懂這裏麵的奧妙,可是以主帥之身份威望,完全有資格做這個駙馬。”


    郭繼恩搖頭正要說話,瞥見安淑妃等人從樓上客房下來,便示意傅衝不必再提此事。幾個女子沐浴已畢,雖然依舊穿著粗布裙衫,卻是個個姿容出眾,儀態萬方。


    安淑妃率先向郭繼恩行禮致意,郭繼恩卻一直瞧著立在後麵的許雲蘿,他強迫自己收迴目光,含笑起身請淑妃等人就坐:“此處雖然距離河北還有百餘裏路,不過咱們已經不用擔心了。明日再辛苦些,直接趕至河北地界,然後咱們至魏縣依舊乘船北行,以免殿下等奔波之苦。”


    “全憑將軍做主。”安淑妃依舊有些局促不安,“妾等得以逃出虎口,都是將軍費心安排。這等大恩,著實無以為報。隻是妾身尚有一語要稟明將軍,至燕都之後,妾與榮兒等,但求為一平民,能終老以保項上頭顱,則無所求矣。”


    景雲公主微微皺眉,益王卻認真對郭繼恩說道:“小王想在燕都安心學畫,不知可有名師?”


    郭繼恩有些意外:“這個麽,本帥返迴之後必定會為殿下留意。不過,光是學畫也是不成的,經義格物,殿下都要學起來,多讀些書,總歸是沒有壞處。如今新盧世子恰好也在燕都求學,你們可以彼此作伴,豈不是好。”


    安淑妃連連點頭:“將軍慮得周全,妾身覺得甚好,甚好。”


    郭繼恩見公主一臉無奈之色,心下暗笑,於是又起身道:“此處有軍士把守,料想不會出什麽岔子。郭某要迴軍營去了,這就告辭。”


    他領著李續根、傅衝,舒金海、程山虎等行至邸店門口,又囑咐了店主幾句,就聽得身後傳來公主的聲音:“郭將軍,請稍待。”


    他立定轉身,見公主急匆匆趕過來,卻欲言又止,便示意她到角落裏說話:“殿下可是還有什麽吩咐?”


    公主麵上微露羞意,想了想躊躇說道:“方才將軍與下屬的說話,妾身已經聽見了。”


    “哦?”郭繼恩微微挑眉,“殿下不必多慮,郭某絕無冒犯之意,迴到燕都之後,也不會有人強逼公主下嫁,這個,我可以給你擔保。請殿下隻管放心。”


    “啊?”景雲公主錯愕張嘴,又連忙迴過神來,甚覺羞惱,“不不,我知道將軍乃是誌誠君子。隻是,在東都之時你說要我必得答允一事,現在可以說了麽?”


    郭繼恩定定瞧著她:“好,那麽郭某就明說了,從今往後,不會再有人接近殿下意圖害之,那位許雲蘿許小娘子,你已經用不著了,我要你將她交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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