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信章向郭繼恩提議道:“邯鄲趙使君,頗有度支之才,可以轉至海津任事。”


    “其人性情太苛,”郭繼恩搖頭否決,“邯鄲百姓稱其為酷吏。為政當寬嚴相濟,其一昧狠刻,器局不足。他如果去了海津,漢沽鹽場是要死人的。”


    “宣化馮明昌?”


    郭繼恩沉吟半晌才說道:“此事,迴頭詢問一下憲使衙署郜推官,再做決斷不遲。”


    楚信章便知郭繼恩對這個人選也不甚滿意,隻得作罷。


    沒過幾日,方伯崖自邯鄲返迴燕都,傅衝也從遵化趕來任事。郭繼恩另外又點涿鹿縣令陳光義入統領署,同樣署以錄事參軍之職,並將僚屬們分為兩班,方石崖和孟元朋在三堂之內處理民政,秦義坤卻是四處巡閱,遇事則當場處斷之。


    陳光義、傅衝則領著杜景旺、樊振海兩個參謀,以及典書陳巧韻在西節堂內處置軍務,若郭繼恩外出不在,便錄以備忘,留待其迴來之後處分。


    陳光義對自己被調入燕都很是不滿:“我都跟百姓們說好了,一定要將鐵廠給辦起來。如今尚在動工,便離任而去,這不是毀諾麽!”


    “你卸任出城之時,百姓都來相送,這就很不錯了。未竟之事業,便留給後來者罷。”正準備往講武堂去的郭繼恩笑道,“如今節堂這邊更有要緊軍務,須請眾位細致安排,不可疏忽大意。”


    “什麽軍務,這般要緊?”陳光義氣唿唿問道。


    “往宣化府集兵備糧,”郭繼恩斂了笑容,“將漁陽兵馬全部調迴來,左軍戊旅趙士祥部駐守懷柔,丁旅南至金陂關駐防。”


    陳光義想了想:“秋高馬肥,虜必再至?”


    “不錯,金陂關軍都關兩處,務必要守住。糧草輜重之事,現在就要預備起來!”


    陳光義有些著急:“宣化府、涿鹿縣等處,都在軍都關以西,統領是打算要棄之不守麽?則那些百姓們,難道就坐視不理?”


    郭繼恩盯著他看了一會:“我隻要駱點檢守住宣化,城中糧草一定要備足,其餘諸縣,隻能忍痛棄之。”


    “何可如此!”陳光義急得要跳腳,“製將軍身負保境守土之責,安能忍心坐視之!”


    “我也不想,但卻隻能如此。”郭繼恩冷冷說道,“陳參軍,正事要緊,你跟我跳腳也沒用。若是節堂這邊耽誤了軍機,受苦受難的可就不止宣化一地的百姓了。”


    他說完便示意舒金海:“咱們走。”


    郭繼恩走後,一直沒有開口的傅衝才慢慢說道:“郭統領並非絕情無義之人,隻是他不僅要慮及宣化一地之百姓,更要為燕州全境著想。”


    陳光義緩緩點頭,踱至沙盤前麵,細細查看。傅衝則好奇地打量著陳巧韻:“陳典書,你這筆字當真不錯啊,郭統領從哪裏尋來了這麽個才女?”


    陳巧韻麵色緋紅,低頭不語。傅衝料知自己問錯了話,便又改口問道:“這邊所有鈐印的文書,都須送至監軍司,再發付各處麽?”


    “不是,凡須送監軍司者,都會有注明。”陳巧韻輕聲說道,將幾份文書遞給他,“這些都是不用的。”


    傅衝點頭接過細瞧,又皺眉道:“這個是送往講武學堂的啊,方才怎麽不給郭統領順路帶走?”


    然而郭繼恩此時已經出了肅清門,不過一個時辰就趕到了西山腳下的講武學堂。


    講堂之內,範長清在給學生們授課,郭繼恩悄悄進來,坐在了正在旁聽的秦慎之身邊,輕聲道:“夫子也愛聽這個?”


    “嗯嗯,甚是有趣,你不要吵。”秦慎之沒有轉頭,隻擺手示意。


    範長清正在講述並州軍行營布陣之法,與燕州軍之異同,學生們都聽得專注。接著他又布下題目,命大夥兒默寫出各色號旗之不同用處。秦慎之這才低聲問郭繼恩:“敢問統領,這位範教頭,真正本事如何?”


    “授課條理清晰曉暢,戰場之上又能奮勇爭先,是個將才。”


    “唔,便是老夫這般於兵事半點不通之人,也能聽得輕鬆明白。統領所言,多半是不差的。”


    郭繼恩輕聲笑了起來,坐在秦慎之旁邊的王忠恕也湊過來問道:“諸位將官之中,除了周、楊二位,統領覺著還有哪些人有獨當一麵之能也?”


    郭繼恩收斂了笑意,沉吟說道:“薛寧可也。遷安之戰,他能果決出擊,攔截竄逃的趙時康部,很是不錯。此外劉清廓、賀廷玉也可為大將,不過最為出色者,還是粟清海。”


    “粟清海?”王忠恕大出意料,“那麽駱承明呢?”


    “駱點檢——”郭繼恩沉吟著沒有迴答,又接著輕聲對秦慎之說道,“夫子這兩日便返迴燕都城內,暫時不用過來了。”


    秦慎之瞅著郭繼恩好一會才慢慢說道:“老夫明日便迴大學堂去授課便是。隻是虜騎似這般反複襲邊,終須有個徹底了斷之法才是。”


    “夫子所言甚是,若郭某所料不差,這或許就是最後一次了罷。”郭繼恩神色平靜,說出的話卻教兩個人都吃了一驚。王忠恕忙問道:“果然有把握麽?”


    “老山長隻管放心,如今燕都城外,學堂、工坊甚多,咱們無論如何也不能教圖韃闖至這西山腳下來也。”郭繼恩說著起身,示意漸漸踱步過來的範長清出去說話。


    兩人出了講武堂大門,往香山寺方向漫步,郭繼恩告訴範長清:“張校尉已被署為左軍戊旅副旅監,往懷柔與其部會合。”


    範長清點點頭,沒有說話。郭繼恩便問道:“長清兄家小可是在晉陽?得趕緊托付監軍司將他們接過來才成。”


    “內子本是晉陽城中名媛,因為嫌卑職不解風情,已經和離。”範長清神色倒也平靜,“因為尚未生得子女,是以卑職眼下就是隻身一人而已。倒是張校尉家小,聽說已從平定府接入了燕州,如今被安頓在定州府居住著。”


    他們行至一處池塘邊,有些樹葉已經開始變黃,塘麵如鏡,倒映著黃綠斑駁的樹林和起伏的山巒,夕陽漸沉,遠處的火器廠傳來了一聲雷鳴般的轟響。


    “霍真人所辦的這座火器廠,究竟是什麽營生?”範長清奇怪問道,“時常便會有這樣的巨響之聲,又有軍士把守,閑人不能靠近,卑職倒有些好奇。”


    “過段時日大家就都會知道了,如今還未曾完全摸出頭緒來。”郭繼恩說道,“你迴頭知會王山長一聲,明日與我一道返迴燕都去。”


    範長清心知會有新的差遣,也不敢多問,隻恭敬應道:“是。”


    郭繼恩眺望遠處,輕聲喟歎道:“秋天又要來了啊。”


    返迴講武堂之後,郭繼恩又將教頭鍾洪烈、學生答裏赤、兀裏海一塊叫到致遠堂吃晚飯。鍾洪烈原為左軍團練,在宣化沙嶺村之戰中失去了左臂,傷愈之後並不願致仕歸田,主動請求往講武堂來做教頭。郭繼恩詳細詢問了他的身體情況,又囑咐道:“操演、練足,你就不要去了,身子還需慢慢調養。”


    鍾洪烈粗獷的方臉漲紅,不服欲辨,被郭繼恩一眼給瞪了迴去,隻得悻悻地拿筷子戳著碗裏的魚肉。答裏赤見郭繼恩轉頭目視自己,猶豫了一下說道:“小的這段日子在講武堂,一直在仔細研究輿圖。”


    “哦,你會識字了?”郭繼恩微微挑眉。


    “勉強認得一些了,平日裏小的都拿著書去問夥伴們,夜裏便拿筆自己抄讀。”答裏赤老老實實迴話道,“小的鬥膽問一句,將軍就不怕圖韃人突破瓶形寨之後,分兵從飛狐陘往金陂關來麽?”


    郭繼恩笑了起來,他很感興趣:“說說看,你覺得必突汗攻破瓶形寨之後,會如何部署?”


    “分兵,一路繞擊雁門關,此前就有過類似之事。小人翻了史書。”答裏赤神情專注起來,“必突汗這次帶來的兵很是不少,又得了不少降卒,他有足夠的力量,是以一定會再分兵向東越過金陂關,當然,小人料想他不會直接來攻打燕都,但是一定會在易縣、淶水、範陽等處狠狠地搶一把。”


    郭繼恩笑容漸斂,有些驚訝地瞧著這個俘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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