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神韜乃是中州軍副統領、山東道觀察使馬世仁麾下最為信重的大將,當下他驚疑不定,勒馬吩咐部下就地紮營,等候斥候打探迴最新的消息。


    兩日之後,山東軍退迴大河以南,馬世仁另外又遣信使急赴橫海,向郭繼恩解釋賠罪。


    郭繼恩、楊運鵬率軍夜奪橫海鎮之後,便將羅元義及其從黨全部枷送燕都,將粟清海從監牢之中放出。幾人漫步在城頭,郭繼恩對粟清海說起了他的構想:裁撤右軍乙師,所部縮編為兩個旅,全部編入甲師,以粟清海為檢校副點檢兼副師監,張庚也將出任巡檢之職。


    韓煦忍不住道:“如今天下節帥,都恨不得自己的兵越多越好。統領卻是反其道而行之,減賦裁兵,與民養息。此雖為善舉,隻是燕鎮之地,四麵皆敵,若是兵力太少,則難於抵禦,遭殃的,還是百姓。”


    郭繼恩尚未答話,一直低頭思索的粟清海抬起頭來說道:“山東馬世仁雖然亦有近十萬之兵,但是卑職今日便可向統領立下令狀,必不教河間失守也。”


    韓煦搖頭道:“粟校尉不可如此托大,馬世仁麵上對朝廷恭順聽命,則西麵無後顧之憂,若其一意覬奪河間鹽場,區區六千之兵,如何抵擋?”


    粟清海麵色依然沉靜:“若其遣兵三萬,卑職可敵之,若遣兵五萬,卑職可撐一月。”


    郭繼恩笑道:“能撐一月,便已足夠了。馬世仁性貪而多疑,雖擁兵十萬,亦難稱英雄,實不足慮也。不過,你還是得寫個章程報上來,本帥心中,也好有所預備。”


    “是。”


    郭繼恩又轉頭對韓煦說道:“夏秋兩稅,於燕鎮財賦之中,不過十之二三,即便減免,數額其實也有限。此外咱們還另有開源之法,憲使其實不必擔憂。”


    韓煦正要問是如何開源之法,那顧齊元匆匆趕了過來,抱拳道:“製將軍召卑職過來,不知有何吩咐?”


    “本帥打算留你在此,做一個團練之官,你意下如何?”


    “啊?”顧齊元愣住。


    “成不成,一句話,快點。”郭繼恩瞅著顧齊元,皮笑肉不笑。


    “卑職願意,必定不負統領所望!”顧齊元連忙答道。


    郭繼恩點點頭,轉頭對韓煦道:“有楊點檢在樂陵攔住淄青兵馬,咱們便不用久留此地,明日就返迴燕都去罷?”


    韓煦腦海中浮現出那位年輕將領麵容微黑,表情敦厚的模樣:“其人比之周點檢,如何?”


    “雙峰並峙,難言高下。”


    韓煦又是一番感慨:“統領麾下,精兵良將,何其多也。還有那位霍真人,傳言其有通天徹地之能,未見統領之前,韓某覺得此語必定言過其實,如今卻不敢如此小覷。隻是方外之人,如何卻成了統領入幕之賓?”


    郭繼恩搖頭失笑:“這位霍啟明霍真人,萬不可以常理推測之。待憲使到了燕都,便知端的。哦,還有一事忘了與憲使說知,你的衙署,已經被他霸占了。”


    “這卻是為何?”


    然而霍啟明此時卻並不在燕都城內。不但他不在,連蘇蔻也不在。


    當日常山大捷的消息飛報燕都,全城歡慶。隻有督府別院如死一般寂靜,盧夫人木然枯坐於自己房內,整日未觸水米,次日,郭繼鯤來探看時,駭然發覺母親麵容枯槁,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餘歲。


    “聽說你大舅爺被押往京師了?”


    郭繼鯤硬著頭皮答道:“兒子不曾聽得這樣消息,想必是小人傳言。母親不必如此焦心。”


    盧夫人身形微微顫抖:“那野婢賤種是幹得出來這種事的,他一定幹得出來!可憐你阿舅一世英雄,竟然折在這個賤種手裏。他,他就是咱們的災星啊,這燕都城,不能再住下去了,不能再住了啊。”


    她目光驚懼地瞧著大兒子:“繼鯤呐,咱們趕緊離開這裏,去哪都行,對,去晉陽,不不,咱們去西京!你大舅爺生死不知,咱們去西京,好歹也見他一麵,活著,咱們便救他出來,死了,咱們也可替他收葬不是?”


    “是,兒子也正有此意。迴頭兒子便叫下人收拾家中物品,”郭繼鯤也覺得這燕都城不能再呆下去,母親的話甚合其意,“咱們的確得盡早離開此處。”


    與督府別院愁雲慘淡的氣氛相反,燕鎮錢莊之內,一片喜氣洋洋。軍士與書吏等都在院子裏開心地踏歌而舞,霍啟明倚在西櫃房門口瞧了一會兒,轉頭對蘇蔻說道:“常山大捷,必至天下震動。往後這些年,燕鎮定然平安無事矣,咱們錢莊的事業,須得大辦起來了。我預備去一趟定州府清苑縣。”


    蘇蔻正看院中眾人跳舞覺得有趣,聽聞霍啟明之言,不禁詫異道:“清苑距燕都怕不是有三百裏路,你去那裏做什麽?”


    霍啟明一臉嚴肅:“道爺我要去放錢,收利!”


    蘇蔻正欲問個仔細,霍啟明瞥見拉巴迪亞進來院子,變臉發怒道:“又跑去督府東院了是麽,既然這般喜歡那裏,不如你也去加入樂班,如何?”


    拉巴迪亞眨著眼睛無辜地說道:“不不,我隻是一個詩人,但不是一位琴師。我的琴藝非常糟糕,每一個聽過的人都恨不得塞住自己的耳朵。但是,我自己很喜歡聽別人的曲子,還有舞蹈!她們每天都在練習,美極了,我得說她們的腰,又白又細,扭動起來非常好看。”


    蘇蔻不禁皺起了眉頭。


    “胡旋舞是吧,很好看是吧!”霍啟明冷笑著上前一腳踹過去,“往後你也不用來我這裏應卯,天天去東院好了,你不是詩人麽,便去給她們寫曲子罷!”


    他說著走到二門門口,吩咐郭繼蛟:“挑一哨騎兵,護送我去清苑縣。”


    “真人不等我大哥迴來麽?”


    “他又不是我心上人,等他做什麽,我今日便要出發,你趕緊為我預備。”


    “是,卑職知道了。”


    蘇蔻連忙追了出來:“奴要與真人同去。”


    “你去做什麽,迴家照料你那寶貝女兒,順便等我好消息即可。”


    “不,奴家一定要與你同去。”


    “帶著一個女人,我趕路的速度會減半,又不自在,”霍啟明皺眉道,“你就呆在這裏,每日坐衙,然後迴家逗弄女兒,豈不如意?”


    “既為公事,奴身為錢莊副總辦,理應一道前往。”蘇蔻毫不讓步,“真人何時動身?”


    “何時?就現在,即刻!”


    “好啊,一起。”蘇蔻轉頭招手吩咐使女,“秋棠,快些過來。”


    親衛營戊隊隊正常大振領著一哨騎兵出現在錢莊大門口:“小的接郭營監吩咐,今日護送真人往清苑縣去。真人可是馬上就動身麽?”


    蘇蔻忙道:“還有我,去為我預備一輛馬車。”


    霍啟明翻了個白眼,無奈上馬,又吩咐耿衝:“你就跟著蘇娘子的馬車,若有使喚你處,萬不可偷懶。若是秋棠跟我告狀,我必將你一腳踹迴濟南府去。”


    “是,小人一定勤快。再說小人這般肥胖,真人若踹,也必自辛苦也。”耿衝嬉皮笑臉。


    霍啟明又咒罵了一聲,便一夾馬肚,率先出了左清門。


    他們都離去之後,拉巴迪亞這才拿起賬冊仔細翻閱起來。田安榮忍不住問道:“樂班那些舞姬,果真都在練習?”


    “是的,現在增加了不少人,因為將軍把臨榆關的樂班都帶迴來了。現在多了好幾個胡族姑娘,她們也許來自西域,也許來自波斯,總之,我覺得她們都很美。”


    “真的能看到腰?”


    “當然,她們的舞服很短,袒露著美麗的腰,”拉巴迪亞流露出讚歎的表情,“我特別喜愛其中的一個,在臨榆關的時候,將軍拒絕了她的侍奉、顯然將軍和我一樣,是一個伊壁鳩魯派,我現在完全能確信這一點。不過在麵對那個姑娘的時候,我覺得我的腦子已經忘卻了所有的思想。”


    “她們現在還在練習麽?”


    拉巴迪亞覷著這位統領府主簿兼錢莊協理,咧嘴笑了起來,然後他偏一偏頭:“來吧,我帶你去瞧瞧,雖然那隻是練習,但仍然是美麗的舞蹈,當然,還有那美麗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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