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三個月的豔陽,冰雪消融淨盡,迎麵的風也溫柔起來,輕輕告訴人們已經到了草長鶯飛的季節了。

    茗霄對跳湖的事守口如瓶,隻堅持說是自己失足落入水中,此外再不願提一個字,大家也不得再細問下去,漸漸地把這件事封存起來,也就不提了。

    這天天還未亮,克羅澤一路打著哈欠慢悠悠地晃到【東宮】。

    “真搞不懂啊,殿下每天起那麽早幹什麽,天還沒亮呢!好困啊……”他抱怨著又打了個哈欠。才打了一半,一支冷箭“嗖”地從背後直刺而來,剛健有力,毫不含糊,直指他後腦!

    克羅澤瞬間清醒過來,來不及迴身,他幾乎是本能地向左一傾身,低頭避開,箭羽擦著耳際直楞楞地刺過去,飛向殿門口,空氣被撕裂發出“嗡嗡”的聲音。

    克羅澤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看到安翃現身在殿門口。“嘿!殿下!”

    安翃一抬頭,眼見一隻箭迅疾破空而來,他急忙後退一步,同時迅速伸手抓住它!“啊!”安翃低唿一聲向後倒去,這箭的威力遠比他想的要大。他急忙鬆手,反掌撐地一躍,站穩身。

    箭偏了點方向,仍是直直地飛出去。

    “啊!”一名侍女尖叫著盯著直刺而來的利箭,驚恐地瞪大眼,兩腿像被釘在地上一樣邁不動步子。

    “喂!快跑——”安翃話音未落,隻見金光一閃,利箭被“叮”地彈迴,掉落在地上。

    侍女腿一軟,癱坐下去。

    晗影甩甩手,拉起侍女:“你退下吧。”然後拾起那支箭向安翃走去。

    克羅澤也走過來:“我看過了,四周沒人。”

    “是麽。這箭勁道好大!”安翃說著拿過那支箭。

    晗影點點頭,剛才雖是倉促出劍,但這箭在飛過那麽長距離後還能震得他虎口發麻,實在不是一般功力的人可以射出的。

    安翃舉起箭對著光亮處,箭尖閃著微微的紫色寒光:“有毒?這是什麽?”他從箭尾取下一個小紙卷,展開一看,上寫:親愛的弟弟,這見麵禮你喜歡嗎,如果你還能活著看到的話。

    安翃丟給克羅澤:“找你的。“

    “啊?”克羅澤大為詫異,“為什麽?”

    “因為我沒有哥哥。”

    “我也沒有哥哥呀!”克羅澤說,“我連爹娘都不知道是誰,哪來的哥哥?”

    安翃瞪大眼:“難不成是晗影的?”

    “開玩笑!”晗影說,“我怎麽不知道?”安翃撓撓頭:“那是誰?找錯人了吧?”

    克羅澤和晗影異口同聲:“當然是殿下你的!”

    “我隻有妹妹,而且都不在宮中,和太後去【清禪寺】燒香靜修了。”

    “那,說不定就是某位公主殿下?這上麵又沒說是男的。”克羅澤說。

    安翃白了他一眼:“你白癡啊?”

    “……”

    “不管是誰,”安翃握緊箭,“我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殿下,給我看一下。”克羅澤說,同時抽出一個侍衛的劍,對著箭頭猛地砍去! “噹”一聲,克羅澤扔掉劍,不停甩著手:“哇,果然啊,麻死了!”

    安翃和晗影愕然,箭頭毫發無傷,而劍卻裂出了縫隙。

    “難道是……金剛石?”

    克羅澤點點頭:“不錯,這確實是可以穿牆的金剛石,剛才要不是隊長的【龍骨劍】而是普通刀劍,它一定可以射穿。”

    安翃招來侍女:“去告訴茗霄和冰蕊,叫她們今天不要來這兒。”

    侍女領命而去。

    “不管找誰,小心為妙,這兒太危險了。”

    【泰安殿】

    “迴來了?”皇帝往嘴裏放了塊鬆糕,隨意地問,“成功了嗎?”

    “沒有。”

    皇帝輕蔑地哼了聲:“朕早說過,你怎麽可能打得過翃兒?你這可是欺君之罪!念你勇氣可嘉,朕姑且饒了你,你走吧。”

    來人狡黠地一笑:“陛下,好戲才剛剛開始呢。啊,不,應該叫——父皇?”

    皇帝正在喝茶,差點被嗆死:“咳咳,你你你說什麽?!”

    “我說,父皇。”

    “竟敢謊冒朕的兒子?你有幾個膽子?來人!”

    “慢!陛下,在下有證據。”他從懷裏掏出一塊美玉,交給侍衛呈給皇帝。

    皇帝端詳片刻,臉色忽地一變,激動地站起身:“你從哪裏得到這塊玉的?”

    “當然是母親給在下的,母親臨終前囑托在下帶著它來找陛下。”

    “你,你的母親是——”皇帝不敢相信。

    “紫瓔,【藍旗郡】的紫瓔。”

    “是她……你叫什麽名子?”

    “安奎。”

    紫瓔,如果我們有了孩子,就叫他安奎吧,好不好?

    當年的約定。

    皇帝重新打量起眼前的男子,和安翃差不多的年紀,一頭繼承了他母親血統的紅發略顯淩亂,粗粗的眉毛也夾雜著些紅色,深邃的眸子黑色中透出些時隱時現的深藍色,嘴角一抹狡黠的笑容。

    不用懷疑了,那雙絕無僅有的眼睛是不會錯的,當年他就是被那樣的一雙眼睛深深迷住的。

    “安奎,你起來,等下朕就昭告天下,封你為皇子!”皇帝真是又驚又喜,憑空多了個兒子。

    安奎卻說:“不,父皇,我要做——太子。”

    皇帝吃驚地愣了片刻:“你說什麽?”

    “孩兒要做太子,請父皇廢了弟弟的太子之位。”安奎語氣平靜。

    “胡說!”皇帝總算反應過來,“這絕對不行!”

    “最傑出的人才可以成為人上人,每個皇子都應有機會,再說我比弟弟年長,當年他被封為太子是因為父皇不知道我的存在,現在我迴來了,父皇理當重新考慮。”

    “太子怎麽能說廢就廢?不妥不妥。”

    “這很簡單,”安奎說,語氣仍是波瀾不驚,“隻要殺了弟弟,就行了。”

    “你說什麽!”皇帝十分生氣,“這等骨肉相殘的話你也說的出口?”

    安奎笑笑,仿佛勝券在握:“殺了弟弟,父皇和我都有好處。”他早把皇帝調查的一清二楚。

    “胡說,對朕有什麽好處?”

    “美人,父皇。”安奎微笑著提醒。

    皇帝愣了一下,這兩個字正擊著他的軟肋,踱了兩步思量著:他說的有理,反正都是朕的兒子,誰繼承皇位都無可厚非,比起翃兒的冷漠,他似乎更討人喜歡,更何況朕還能得到美人……

    悄悄抬頭瞥見皇帝的神情,安奎狡黠地笑起來,知道自己成功了:“父皇,怎麽樣?我和弟弟光明正大地比武,勝者為王,敗者死。”

    “咳,”皇帝作勢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萬不可骨肉相殘,切磋武藝還是可以的。”

    安奎是個聰明人,當然明白皇帝的言外之意,便說:“遵命,孩兒告退。”

    走出大殿,安奎向【芸宮】走去。皇帝看不見他的笑容更不會明白他的心思:我娘等了你一輩子,最終含恨而終,我看你根本是早忘了她了!我們母子倆受盡羞恥,該到了你用江山來償還的時候了!哼,有了江山,美人又豈能少?

    “冰蕊姐姐,”小茜進來稟道,“有一個自稱安奎的男子來找你。”

    “安奎是誰?”冰蕊納悶,從沒聽說過。

    “我便是。”安奎不顧阻攔,已經踏進了冰蕊的睡房。冰蕊慌忙起身:“出去!我的睡房豈是外人可以隨便進入的!”

    安奎退出去,賠禮道:“在下剛進宮不久,不懂規矩,還望姑娘多多包涵。”

    冰蕊氣憤地讓小茜關上門,她剛才正在梳妝,披頭散發不說,連睡袍都還沒換呢!“小茜,去把他轟走,我不想見他!”

    “是。”小茜領命退下。

    然而當冰蕊梳妝完畢打開門,發現他還站在門口。

    小茜紅著臉低下頭:“冰蕊姐姐,他,他不肯走……”

    冰蕊怒視著他:“你到底是誰?要幹什麽!”

    安奎笑起來:“在下安奎,是殿下的——哥哥。”

    “什……”冰蕊愕然,“怎麽可能?!”

    她打量著他,如果說安翃是一種富家子弟的放浪不羈,那眼前這個魁梧的安奎就是遊牧民族天生的桀驁不馴。他那雙眸子充滿野性的同時透出一種奪人心魄的魅惑。此刻他一眨不眨地盯著冰蕊,眸底漆黑中隱藏的那抹深藍閃閃發亮,將人拉向那沉淪的深淵。

    冰蕊急忙移開視線,白皙的臉頰卻掩飾不了那抹紅暈。

    安奎見狀,狡黠地輕笑起來。

    【東宮】

    安翃正在吃早茶,一陣鈍痛猛地襲向心口,安翃沒有防備,“啊”一聲低唿出來。他急忙捂緊胸口,深吸一口氣咬住牙。

    “殿下你怎麽了?”“殿下你沒事吧?”克羅澤和晗影同時出聲。

    安翃沒有迴答,左手握得茶具“咯吱咯吱”直響,最後“啪”一聲碎裂開來。

    喘了口氣,安翃說:“去冰蕊那兒,”他的眼神很冷峻,“我有預感,會看見很有意思的場景。”他知道,他的每一次心痛都不是沒有緣由的。而這些緣由,多半在他最重要的人身上。

    【芸宮】

    安奎一手摟住冰蕊的腰,一手托起她的下巴,湊近她耳邊低聲說:“如果殿下死了,你就嫁給我。”

    “你胡說!你放開!”冰蕊要掙脫,他放在自己腰間的手臂卻強勁有力,讓她動彈不得。

    安奎輕笑:“你不願意?那剛才我不過隻是看著你,你怎麽就羞紅了臉呢?你剛才在房裏衣衫不整的樣子,好醉人呀。”

    “你!”冰蕊漲紅了臉,又羞又氣。

    “殿下來了!”小茜慌張地跑過來。

    冰蕊大吃一驚,急忙要掙脫,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你們在幹什麽?”安翃沉聲問,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冰冷。克羅澤和晗影對望一眼:完了。

    安奎放開冰蕊,狡黠地看向安翃:“正如你所見。”

    “不是的!”冰蕊急忙跑到安翃身邊,拽住他手臂,“你不要聽他胡說,我——”

    “我現在不想知道。”安翃冷冷地甩開她,看都沒看她一眼。

    冰蕊睜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地後退兩步,仿佛不認識他似的。

    晗影看著他:久違了啊,那眼神。

    “你是誰?”安翃盯著安奎質問道。

    “殿下連自己的哥哥都不認識嗎?”

    克羅澤怒道:“是你?!”

    “是我,早上不過是小試身手,如果連那一箭都避不掉,你們還有什麽資格在這皇城裏?我說的對吧?太子殿下,我親愛的弟弟?或者說——是即將成為我手下敗將的安翃?”

    聽著這明顯的挑釁,晗影手裏現出【龍骨劍】,琥珀色的眸子冷冽起來。

    安翃伸手攔住他,沉默地盯著安奎,半晌,一絲邪氣的笑容爬上嘴角。

    安奎明白他的意思,大家到底都是同類,“十五日後【南門】外見?”

    “不必,三日後午時。”

    “好,不愧是我弟弟,正合我意!”安奎說著向外走去,“我也想快點奪得江山擁抱美人呢,哈哈!”

    “哼!”安翃冷笑一聲,邪氣的笑容和冷酷的眼神讓人敬畏三分。他轉身向外走去。

    “安翃……”冰蕊上前兩步喚道。

    “如果連你也不能讓我相信,我還能信任誰?”安翃說著,頭也不迴地離開了。

    冰蕊睜大眼睛望著他冷漠的背影消失,兩大顆淚珠滾落臉龐。

    “殿下,你真的要和他打嗎?”晗影有些擔心,“你的手……”

    安翃抬起手臂望了望,說:“是我的,我就不會讓它失去;不是我的,他也休想得到!就讓我看看吧,這一切,我到底值不值得擁有。”走了兩步,他又說,“晗影,你去調查一下那個莫名其妙的人。”

    “是。”

    “克羅澤,你也去。”

    “是。”

    茗霄來找冰蕊的時候見她在哭,便詫異地問:“冰蕊姐姐,你怎麽了?”

    “都一樣,所有男人都一樣!”冰蕊一邊哭一邊恨道,“我就知道,我這種身份的女子根本不會有人真正去愛!當初在【天香閣】,隻為了那麽些銀兩,隻為了活下去,我就要小心翼翼,想盡辦法去討那些混蛋的歡心!我一步步爬上花魁的地位,我一年一年守候著,可是我又等來了什麽!隻是虛假的生活,虛假可恥的一切!我還以為……還以為安翃會是我最終等來的人,還以為他會愛我、疼我一輩子!原來我錯了,我終於知道我錯了,他也不過是個冷血的偽君子!”冰蕊氣憤地一揮手臂,將桌上的金銀首飾梳妝匣奩統統推到地上,任它們“叮叮咚咚”滾了一地。

    茗霄驚訝地看著平時溫柔和氣的冰蕊頭一次發這麽大火,愣了好一會兒,然後歎口氣,摟過她,讓她輕輕靠在自己懷裏,安慰道:“別傷心了,冰蕊姐姐。是不是安翃哥哥欺負你了?別急,我幫你打他!你也可以去踹他兩腳出出氣兒!”

    聽到她這麽孩子氣的話,冰蕊的氣頓時消了大半,又哭又笑地說:“茗霄,還是你對我最好。”

    茗霄鬆了口氣:“你笑了就好。到底是什麽事啊?”

    冰蕊歎了口氣,把剛剛發生的事告訴了她。

    “什麽!”茗霄激動地一拍桌子,“太過分了,安翃哥哥怎麽能這樣!”

    傾訴了一番,冰蕊好受多了,漸漸平靜下來。細細一想,又不覺擔心起來:“茗霄,安翃要和那個什麽安奎比武了,他右臂上還有傷呢,怎麽辦啊?”

    “比武?”茗霄十分詫異,“什麽時候?”

    “三日後午時,就在【南門】。”

    茗霄默默想了一陣,安慰道:“別擔心,安翃哥哥很厲害的,況且有晗影在嘛!”

    “嗯……茗霄,你說我要不要去跟他解釋清楚?”

    “不要!”茗霄看起來比冰蕊還要氣憤,“你不要理他,看他後不後悔!”

    看她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冰蕊“噗哧”一聲笑起來。

    【泰安殿】

    安翃此刻正在詢問皇帝關於安奎的事情,皇帝頗有感慨:“朕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呢,安奎確實是你的哥哥,是朕在【藍旗郡】和一個叫紫瓔的姑娘的孩子。唉,當年朕迴到皇城想把她接來,卻正碰上太上皇駕崩,就耽擱了下來……沒想到這一耽擱就已二十多年了!現在她竟已先走了……朕真是辜負了她啊……”

    安翃大致聽明白了,便轉身告退:哼,你辜負的又何止是一個人。

    “啊!來人!”皇帝驚叫一聲。

    安翃急忙迴身衝進大殿:“父皇,怎麽了!”

    皇帝臉色煞白指著牆角:“剛才,剛才有蛇!一條巨蟒!”

    安翃看向牆角,什麽也沒有,便問侍衛侍女們:“你們看見了嗎?”“迴殿下,沒有。”

    “父皇,你一定是累了,早點休息吧。”安翃不帶感情地說,心中卻在思量:是靈蛇嗎?它來這兒是要幹什麽?“孩兒告退了。”

    皇帝點點頭,看他走遠,然後頹然地倒進座椅中。他閉上眼睛揉著太陽穴,最近噩夢不斷,還常常看見幻影,加上沉迷聲色,身子日漸困乏了。

    他長歎一聲:看來時日無多了啊!

    夜幕很快降臨,茗霄迴到【月宮】,屏退侍女準備躺下休息會兒,忽然覺得一陣惡心,她急忙捂住嘴,小聲幹嘔起來。

    喝了口水,茗霄頹然地坐下,過了這麽長時間,對自己身子的變化她再清楚不過了。她輕輕撫上腹部:“怎麽辦呢,再這麽下去就瞞不住了呢……晗影……”

    靈蛇探出頭蹭上她的手,茗霄笑了一下,摸摸它:“靈蛇你知道嗎?要時刻保持原來那樣無憂無慮真是好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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