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閣】

    花貂對著鏡子摘下麵紗,傾國傾城的容顏展露在鏡中,她彎起嘴角,露出的笑容裏看不見任何感情,她凝視著鏡中那張虛偽的笑臉,兩行清淚晶瑩地滾落,十五年前的那一幕還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那年她四歲。她的名字叫冰蕊。

    高大挺拔的父親最愛將心愛的冰蕊放到肩上,帶著她登上小山之上的【如夢亭】,指著腳下繁華的街市,告訴她:“冰蕊,你看,這就是爹爹的天下。”

    那時候的陽光總是很明媚,花兒每天都開得很豔。父親溫柔的聲音,母親暖暖的笑容讓冰蕊以為身在天堂。

    爹爹是蓮漪郡的郡守,他總是驕傲地說:“【蓮漪郡】就是我的天下。”

    很多年後冰蕊才知道,三千年前這兒是【蓮漪國】,一個浪漫的國度,不願戰爭才甘願臣服於敖卡威——那個統一了整塊大陸,建立起至今不敗的【敖卡威帝國】的神話般的男人。之後便作為一個郡,成了【敖卡威帝國】的領土,改名【蓮漪郡】,然而爹爹還是很驕傲,很快樂。在他心裏,【蓮漪郡】是獨立的。

    母親有著暖暖的笑容,溫柔美麗,一笑傾城。她每晚都會彈著那把精致的檀木錦瑟,哄冰蕊入睡,琴聲柔和而溫暖,像暖暖的春風將冰蕊包裹,她就在那樣的溫暖中在夢中微笑。

    然而,就是那個晚上,那個本應和往常一樣平靜而幸福的晚上,冰蕊眼睜睜看著爹娘倒在血泊中,那柄劍上刺眼的寒光閃得她一瞬間什麽也看不到了,隻有爹娘溫柔的笑臉浸沒在了一片血色中……

    冰蕊記得,那晚的月亮很大很圓,可是泛著駭人的血色。她伏在馬背上,望著家裏衝天的火光,眨也不眨地睜著眼睛,哭不出來,喊不出來,隻是將懷中的檀木錦瑟越摟越緊。

    她被賣到青樓,由於太小,受盡了欺淩,沒日沒夜地被逼著學唱歌跳舞彈琴,稍不如意,便是狠狠地拳打腳踢。

    她怎能忘記,那個火光衝天的血色夜晚?她怎能忘記,在黑夜裏獨自舔舐傷口的無助和絕望?

    她再也不會發自內心地微笑了,那銀鈴般的笑聲再不會有了。

    因為,她忘記了。

    四年前,她十五歲,傾城的容貌和絕世的技藝讓她紅透了半邊天,然而她守身如玉,她知道自己已經一無所有,沒有人會真正想要守護她。於是,麵對那些眼神,那些言語,為了活下去,她學會了虛偽,用醉人的假笑來掩護自己,掩護自己冰封的心。

    望著鏡中的自己,腦海中閃過安翃邪氣而天真的笑容,她不會忘記,在他說“有多少年沒動過真情”時眼裏的黯然,那是懂得真正痛苦的人才會有的眼神。就因為這樣,她才不能用假笑去欺騙他。而且,也騙不了他。

    她迴過神,站起身,戴上麵紗,罷了,冰蕊已經死了,和她的爹娘一起,現在的她,是花貂,是那個紅透全郡的絕色名妓,其他的身份,誰也不會記得,誰也不會在意。

    樓下還在喧嘩,她走到窗口,看見那兩抹黑色消失在街角,安翃金色的頭發被風吹起,淩亂而不羈。

    被晗影殺掉的薛紈和他的四個家丁被眾人抬了出來,喉頭被開了個不大不小的黑洞,卻沒有流血,一擊致命,同時又封住了他的血脈流動。

    “真可怕,”丫頭小夕不知何時出現在身邊,感歎道,“那位黑發公子果然是個冷麵殺手!”

    花貂輕輕點了點頭,心裏卻很明白,真正冷酷的不是晗影,而是安翃,他的笑容裏,透著傲視一切的無情。

    還有一件她不太明白的事,就是晗影脖頸左側的花紋,雖然他將風衣的領子高高豎起,卻在打鬥過程中被風帶開,露出了一片龍鱗狀花紋。這花紋,她是知道的,那是【龍騎士】——【敖卡威帝國】最忠誠的守護者的標誌。花貂輕輕拍拍腦袋,似乎有什麽相關的記憶,要想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烏雲壓頂的天空很快就下起了雨,離住得客店還很遠,安翃和晗影在雨中匆匆走著,絲毫沒有要避雨的意思。

    “安翃兄,我們先避避雨再走吧?”晗影忍不住說道,他們的衣衫已經淋濕了,初秋的雨水冰涼地滲透到溫熱的肌膚上,很有些涼意。

    安翃搖搖頭,任憑雨水將他淋透,金色的發絲垂下來,一滴一滴向下滴著水,他仰起頭,雨水順著英氣勃發的臉龐滑下,沒人知道,此刻,他的淚水奪眶而出。

    身為這個偉大的【敖卡威帝國】繼承人的他,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然而他並不快樂。

    他滿月的那天,皇帝陛下大宴天下,因為是皇帝的第一個兒子,他被封為太子,無數讚美和榮耀便加在了他小小的身軀上,皇帝和皇後非常高興。

    酒至半酣,皇帝請全天下最好的預言師為他預言,那個預言師從宴席一開始見到他時便陰沉著臉,此刻更是毫無笑容,嚴肅地說出了那番讓所有人都為之一震的話:“太子殿下的心,不,是殿下的整個命運都帶著與生俱來的詛咒。”

    皇帝的笑容僵住了:“什麽!”

    預言家斂聲屏氣,緩緩道來:“一出生便背負的殺戮,彼岸至親二十二年含淚怨。黎明時的影子,再度冰封的花蕊,僅有的溫柔絕望而易碎。”

    “何解?”皇帝沒有完全聽明白,但是他清楚的知道其中蘊含著不幸與災難。

    “陛下,天機不可多漏,臣隻忠告一句,對於太子殿下來說,沒有幸福的人生還不如現在就結束。”

    皇後當場暈了過去,皇帝臉色煞白,哆嗦著喘息,忽然猛地一拍金桌,吼道:“拖出去!拖出去!殺了他,殺了天下所有的預言師!”

    侍衛當即將預言師拖下,他卻依舊毫無表情,略微提高聲音:“命運的齒輪一旦旋轉,便無法拂逆……”

    於是,全天下的預言師用他們的鮮血和生命獻上了他滿周歲的“祝福”。

    皇帝生性風流,後宮妃嬪成群,卻不知怎的,隻安翃一個皇子,加上他儀表不俗,從小就聰慧好學,就更是對他寵愛有加。如此,他便任性而專橫,大臣都懼憚他,連皇帝也沒辦法。

    從他記事起,印象最深的,便是心口一陣陣的鈍痛,隻要稍有傷心,撕心裂肺的疼痛便痛徹全身,很小的時候每次都會哇哇大哭。再後來,卻隻是咬緊牙關,在角落裏蜷縮著小小的身體,再不哼一聲。而現在,疼痛一次比一次更加難以忍受,他也早已學會用狠毒和無情去防護他那顆脆弱易傷的心了。

    花貂飽含悲傷憤怒絕望的琴聲化解了他的鎧甲,心底壓製了許久的真情翻湧而出,讓他不禁對著陰沉的天空仰天長歎。

    正走著,後方響起一陣馬蹄聲,一個低沉的男聲憤怒地喊道:“就是他們!給我抓起來!”

    迴頭一看,一隊騎兵飛奔而來,大約七個人,個個手持一柄寒光閃閃的寶劍,為首那個人膀闊腰圓,瞪著雙眼,滿臉怒容,看來來者不善。

    街道兩邊的客店這時出現不少看熱鬧的人,擠在窗前驚奇又幸災樂禍地議論紛紛。

    “那不是郡守的長子,咱這郡的【郡國將軍】薛榮嗎?”

    “嗬,來勢如此兇猛,那兩位公子要死到臨頭了,也不知他們哪裏得罪了薛榮。”

    “薛榮哪次不是想殺就殺?仗著自己會幾套拳腳就攀上【郡國將軍】,我呸!”說話人忿忿地“啐”了一口。

    “說話可要留心!‘雙虎’的耳目可是遍及全郡的!”另一個人低聲警告。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笑聲:“哈哈,諸位此後大可放心,至少可放一半的心了,‘雙虎’之一薛紈已經死了,正是被那兩位公子所殺。”此語一出,震驚四座。這時,對麵酒樓裏一女子尖叫一聲,捂住雙眼。原來薛榮在一丈開外忽地抽出背後一條鋼鞭,手腕一抖,鞭子便猶如一條銀蛇,刺破空氣直向安翃唿嘯而去,而安翃頭都沒迴,依舊鎮定自若地向前走,眼看鋼鞭快如閃電,怎能不叫眾人屏住唿吸,暗自捏一把汗呢?!

    說時遲,那時快,晗影瞬間躍至安翃身後,與此同時手上金光一閃,鋼鞭硬生生斷成兩截,跌落到足下。待細看時,晗影手中出現了一柄劍,竟是通體晶瑩透亮,微漾金光,劍鋒之犀利,所到之處,萬物齊斷。眾人納悶:剛剛他們身上還手無寸鐵,怎麽忽然就出現了一把神劍呢?

    趁薛榮吃驚的檔子,晗影略帶責怪地說:“安翃兄連劍都不帶!”

    安翃卻笑起來:“有你的【龍骨劍】還怕什麽?再說,出來獵豔哪能帶劍啊?今天那位‘花貂’,你覺得如何?”

    晗影無奈:“大敵當前,安翃兄還有空說笑!”

    安翃見薛榮和他的騎兵們已經迴過神,這才收住笑容,說:“去吧,如此惡霸,留著也無用!”

    晗影略一點頭,便一個箭步迎上去,安翃轉過身,繼續從容向前走。

    薛榮武藝雖不精,智謀還是有點的。他已見識到了晗影的驍勇,知道敵不過他,但他隻一個人,而自己這邊有七個人,若分散開來,晗影必定不能顧及周全,自己便可乘機殺向安翃,安翃身無寸鐵,定束手就擒,到時便可牽製晗影,為弟報仇了。這麽想著,他便示意騎兵分散開,同時又將晗影圍在中間,自己則縱馬攔住安翃。

    安翃還沒走幾步,被薛榮攔住,便抬起頭,將濕透的頭發向後捋了捋,沉聲道:“你不知道擋我路的下場嗎!”

    薛榮迫於他的氣勢,愣了一下,隨即怒不可遏,拔劍指著安翃,道:“大膽,老子可是【郡國將軍】,膽敢在老子的地盤裏撒野,今天就讓你死在我劍下,為我弟弟陪葬!”說著就一劍劈下!

    安翃足尖一挑,將腳邊散落的鋼鞭挑起,兩手各抓一頭,抵住薛榮的劍,鋼鞭的柔軟讓猛力的劍道消了大半,同時他向後一躍,拉開距離。

    薛榮吃了一驚,料不到他還有此等武藝,但轉念一想:不過是三腳貓的功夫,自己好歹是個【郡國將軍】,難道還敵他不過?便揮舞著劍縱馬上前。

    安翃後躍兩步,還未站穩,眼角瞥見一道寒光向他後側方猛刺而來。於是他一麵側身,一麵向後仰去,矛頭擦著他的鼻尖刺了過去,趁騎兵將矛收迴去的檔兒,安翃就勢一個倒躍,薛榮卻不給他喘口氣,從後方衝上,正好和那個騎兵兩麵夾擊。安翃正愁沒兵器,晗影喊了聲:“接著!”便劍尖一挑,將就近一名騎兵手上的劍挑向安翃,順勢向他的肚子上一揮,騎兵便栽下馬去。

    安翃接了劍,左手甩出鋼鞭,套住騎兵坐騎的前腿,馬兒一個踉蹌,騎兵便栽了下來,正好滾至安翃腳下,安翃眼睛眨也不眨,手起刀落,騎兵便一命嗚唿了。此刻薛榮已近至眼前,安翃一跺腳,縱身一躍,躍至薛榮的馬頭,不等他驚唿,便一劍結果了他。

    晗影這時也已收拾好一切,地上狼藉一片,雨水混著血水,觸目驚心。晗影牽過兩匹馬,說:“安翃兄,我們快迴去吧,衣服濕透了,很難受的。”

    安翃點點頭:“不該淋雨的,是我犯了傻,嗬嗬。”正要上馬,薛榮呻吟了一聲,安翃便笑道:“嗬,還真是頑強。”他一腳踩上薛榮的胸口,俯下身去,說:“也好,我就讓你知道知道到底是誰在誰的地盤上撒野!”他拿出一樣物什,薛榮睜大眼睛,驚恐地低語:“什……太子……殿下?”

    安翃冷笑一聲,和晗影上馬疾馳而去,隻剩下遍地屍骸和樓上驚愕失語的看眾們。

    “雙虎”被除,普通市民自是歡欣鼓舞,從此便少了兩條“地頭蛇”。安翃和晗影的驍勇成了人們的飯後茶資,被一傳十,十傳百,竟成一代傳奇,有了萬千仰慕崇拜者。

    而【達喀爾郡】的郡守,那個縱惡子行兇的薛術恰巧到鄰郡遊玩,接到喪子的惡訊,悲憤交加,當下就率屬下迴郡,徑直派人捉拿兇手。

    安翃和晗影正在客店吃午餐,大門猛地被人踹開,衝進來十幾個官兵,圍住他們,齊刷刷抽出明晃晃的大刀,為首一人喝道:“跟我們到【薛府】,郡守大人有話要說!”

    安翃便順從地放下碗筷,對晗影說:“那我們就去看看他要對我說什麽吧。”士兵見他倆如此順從,倒愣了一愣,隨後將他倆五花大綁,捆至【薛府】。

    這期間薛術聽了幾個小人對安翃和晗影兩番戰鬥的描述深感不安,怕自己派得人手太少,製服不了他們,及至聽到說已將兇手押至府外,才驚喜道:“快帶進來!”

    安翃和晗影被五花大綁帶進廳堂,因是逆光而站,薛術一時難以看清,正巧陽光照耀在安翃的金發上,越發燦爛,竟一時晃得薛術睜不開眼睛,他隻得眨了眨眼,去看站在陰影裏的晗影,覺得十分麵熟,卻又記不起在哪裏見過。

    正思索間,安翃倒開口了:“郡守大人有什麽話要對我說?”薛術一聽他傲慢的語氣,便氣不打一處來,怒道:“無禮之徒!本大人問你,可是你倆殺了我的愛子?”

    安翃冷笑一聲:“人倒沒殺,狗是殺了幾條的。莫非你的‘愛子’也在其中?”

    薛術一時語塞,好不惱怒,額上青筋暴起嘴角抽搐,臉色由青變白最終定為醬紫色,左右看了,暗自好笑,又隻得勉強忍住,齊聲勸他息怒。薛術哪裏坐得住,一個箭步上前。

    晗影剛要攔住,安翃遞了個眼色給他,他便站住不動了。

    薛術一手掐住安翃的脖子,就勢將他推到門框上,剛要怒喝,卻驚恐地張大嘴,愣在那兒說不出話來。

    安翃皺了皺眉頭,說:“還不給我滾開!”說著一腳將他踹開。

    薛術惶惶不安,“撲嗵”跪倒,俯伏在地上,失聲道:“鄙臣不知是太子殿下,失禮之處,還望殿下海涵!”

    安翃冷哼一聲,說:“你還要將我捆到什麽時候?!”

    薛術這才趕緊起身要幫太子殿下解開繩子,安翃卻皺眉沉聲道:“誰許你起來了?!”

    薛術隻得重又跪下,膝行到兩人麵前親自為其解開繩索,額上豆大的冷汗已經滾到下巴上,滴落到地麵,形成一小點圓形濕斑。

    安翃在廳堂上來迴轉了幾圈,見廳上雕梁畫棟,精致古玩珍奇數不勝數,座椅更是鑲金鍍玉,好不奢華!

    “把你的《郡守誌》拿來!”安翃命令道。

    薛術趕忙命人去拿,心上卻暗暗鬆了口氣,《郡守誌》上都是他胡亂編造的,盡是為民眾辦的好事,說不定可以“將功補過”。

    不想安翃看都沒看就命人燒為了灰燼,他從來不相信這種弄虛作假的東西,隻有父皇,當今皇帝才喜歡這種用來獻諂的《郡守誌》。至於薛術,他早就把他的惡行打聽得一清二楚,當下便讓他橫屍於市,然後才上書給父皇,來個先斬後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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