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剛下過雨的街道泥濘不堪,空氣中充滿潮濕甚至腐爛的味道。韓山腹中饑餓,於是找了家麵館坐了下來。初春的夜晚,天氣還是比較冷的,大多數的商家此時此刻都已經打烊,能找到一家還在營業的小店著實不易。


    店不大,老板和廚子是同一個人,韓山叫了一碗排骨麵,在後廚正在收拾衛生的老板抬了下手,示意韓山稍等片刻。


    韓山靜靜坐在椅子上,抬頭盯著昏暗的天花板,缺了食指和無名指的左手在桌子上胡亂敲打著,仔細聽甚至還能聽出節奏來,隨著這節奏,韓山的思緒迴到了五年前的那一天……


    雲南與老撾交界的一個邊陲小鎮,熱熱鬧鬧的婚禮現場。


    美豔的新娘子挽著身著西裝的韓山,挨桌地向前來祝賀的親朋好友們敬酒。


    韓山是一名來自北方的鋼琴師,他隻是娶了雲南當地小鎮上一位美麗的姑娘。韓山第一次來雲南旅遊,就愛上了這裏,愛上了這個姑娘,當他決定要和這個姑娘廝守終生的那一刻,同時也決定了要留在這個美麗的小鎮與愛人共度餘生。


    韓山在孤兒院長大,沒什麽親戚,朋友也不多,但是姑娘家是本地大戶,親戚朋友來了上百口,婚禮現場熱鬧非凡。


    正當大家推杯換盞好不盡興的時候,婚宴上突然走進來一批人,站在門口。韓山觀察到他們,這一夥人一共有七個,三個中國人,四個東南亞人,一個個兇神惡煞,脖子上統一文著一隻異獸,韓山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文身。


    剛剛喧鬧的現場頓時安靜下來,大家都戰戰兢兢地看著闖進來的七個人,七人中站在中間的一個東南亞人抬手指了指最近的一張桌子,其他幾人便毫不客氣地坐下來,開始享用一桌子的雞鴨魚肉,同桌的幾個當地雲南老鄉識趣地站起身,坐到別處去了。


    當發號施令的那個東南亞人也坐下來開始不管不顧吃東西的時候,大家懸著的心仿佛也落了下來,現場逐漸恢複了熱鬧的狀態,而那七個人隻是低頭吃飯,並沒有產生其他的影響,好似一切都未曾發生一樣。


    當敬過一圈酒之後,滿麵狐疑的韓山低聲詢問新娘:“你認識他們嗎?”


    新娘子低聲迴答:“聽說過他們,據說是一夥邊境毒販,我記得好像叫什麽獰狌幫,小鎮上有他們的據點。”


    韓山聽到毒販幾個字,趕忙掏出手機:“我得報警。”


    新娘子連忙製止住韓山:“山,不要,沒用的。這夥人已經盤踞中老邊境有兩三年了,兩國警方一直未能抓獲他們,之前有好心老百姓確實報警透露過他們的蹤跡,但是……”


    新娘子聲音顫抖,好像迴憶起了什麽恐怖的事情,說不下去了。


    “但是什麽?”韓山追問。


    “報警的那個人,全家在一夜之間,都失蹤了,誰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夥人幹的,但是自那之後,再也沒有人敢報警了,而且這幫人雖然通過小鎮向內地傾銷,卻從來不騷擾當地老百姓,像今天這樣,他們應該就是餓了,吃完飯就會走的,山,我們不要多管閑事了好不好,善惡終有報,讓老天去收拾他們吧。”新娘子眉頭緊鎖,勸慰著韓山。


    看著愛人擔驚受怕的樣子,韓山心軟了,握著手機的手揣進了褲兜,韓山放棄了報警,畢竟今天是大婚之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於是繼續和大家把酒言歡。


    但是韓山內心卻泛起一種異樣的波瀾,他總是感覺這七個人脖子上所文身的異獸,在瞪著眼睛盯著自己,不知道別人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感覺,韓山不敢直麵看向這七個亡命之徒,於是以閑聊的方式向旁邊的一名老者打聽著他們。


    婚禮現場喧鬧不停,七個人聽不清韓山與老者的對話。


    “老人家,他們脖子上的文身是什麽動物啊?”韓山問道。


    “那可不是什麽動物,那是傳說中的一種神獸,叫做獰狌,因為信仰獰狌,所以這幫人就稱自己為獰狌幫。”老者說著一口濃重的當地口音與韓山攀談起來。


    “哦,這獰狌是什麽神獸?能為這夥人所信仰?”


    “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傳聞說呀,這獰狌非常兇惡,以人間的惡念為食,可惡念又不是什麽具體的東西,以惡念為食,那怎麽吃下去?所以我小的時候,老一輩人說,這獰狌是專吃那些心裏產生惡念的人。”


    “哈哈哈,老人家,看來傳說是假的了,這世間應該不會有比這七個人內心還邪惡的人了吧?這獰狌如果真的存在,怎麽不把他們吃了?”


    “真真假假,誰又真的知道,不過年輕人,有一點你還不知道,這獰狌沒辦法單獨存活,它必須寄生在極為邪惡之人的身上,才能實現它吞食惡念的目的。而且據老一輩人說,這東西本是沒有眼睛的,隻有在嗅到了惡念的時候,獰狌才會生出一對惡煞般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心生惡念之人。”


    “老人家,你又說笑了,你看那七個人脖子上的獰狌,不都長著眼睛,照你這麽說,今天來參加我婚禮的人,都要被獰狌吃掉了?”


    “你…你看到了……獰狌的眼睛?”老者一臉的驚恐,甚至說話都斷斷續續。


    “是啊,你看不到嗎?七對眼睛呢,好像在盯著我看似的。”可能是酒精的作用,韓山居然抬手指向正在大快朵頤的七個亡命之徒。


    老者拍了拍了坐在一旁的小夥子的肩膀:“阿德,你看看那幾個人脖子上的獰狌,有眼睛嗎?”


    叫阿德的小夥子放下手裏的雞腿,抻著脖子望了一眼,迴過頭說:“沒有啊,耶耶(雲南方言,指叔叔)。”


    老者叫了一聲正在和朋友嬉笑攀談的新娘子:“丫頭,你看那幾個人身上的獰狌,有眼睛嗎?”


    新娘子順老者的意,也瞥了一眼獰狌幫的七個人迴到:“沒看到眼睛。”


    韓山忽然覺得可能是自己喝多了,使勁兒搖了搖頭,揉了揉眼睛,再仔細定睛觀瞧,沒錯,文身上七隻獰狌,七雙兇神惡煞的眼睛正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看!


    突然,老者站了起來,端起手中的酒杯,把嗓門提到了最高:“我看…咳咳……我看差不多了,新郎官就要喝醉了,咱們就歡送新郎新娘早入洞房,早生貴子好不好?來,大家一起最後敬新郎一杯,然後歡送新郎新娘好的吧?”


    雲南小鎮有非常強烈的大家族觀,老者的威望很高,地位類似於古代到近代時期的族長,即使大家尚未盡興,但是對於老者的提議都不敢違拗,於是大家端起酒杯一起祝賀韓山與新娘子新婚快樂,隨即一飲而盡,新娘攙扶著新郎,在幾個朋友的陪同下往門外走去。


    馬上走到門口了,路過獰狌幫這一桌的時候,新娘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但是腳下不敢怠慢。


    過去了,沒有任何意外。


    到門口了,新娘子剛要打開酒店的門,一隻手搭在了韓山的肩膀上!


    “聽聞新郎官兒是鋼琴師,角落裏有鋼琴,彈首小曲兒給我們老大助助興。”獰狌幫中一名獨眼的中國男子扣住了韓山。


    “對不起,我丈夫已經喝多了,今天沒辦法為您演奏。”新娘子轉過身護在韓山前麵。


    “不給麵子嗎?”獨眼男子故意露出腰間陰森森的手槍,不知道這把槍下殘害過多少生命。


    在危險的時刻被自己心愛的女人守護,對韓山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我彈,你們不要為難任何人。”韓山摟住愛人的肩膀,側過身將其護在懷抱裏。


    獨眼男子重新坐迴到椅子上。韓山將愛人輕輕推到身邊的朋友一旁,踉蹌著走近鋼琴邊坐下來:“狀態不好,彈得可能不怎麽樣,諸位多擔待,獻醜了。”


    行雲流水般的音樂響徹房間的每個角落,在座的所有人都聽得如癡如醉,七個惡徒微閉雙眼,也享受其中。一曲終了,獰狌幫的老大帶頭鼓掌,新娘子在熱烈的掌聲中,跑向韓山,站起身的韓山張開雙臂,準備迎接愛人的擁抱。


    “砰!”一聲槍響。


    美麗的新娘倒在了韓山的腳下。子彈從後背穿透新娘的胸口,又打在了韓山的左手上,兩根手指應聲斷裂,鮮血染紅了韓山的白襯衫,也染紅了韓山的雙眼。


    冰冷的槍口還在冒著白煙。韓山跪倒在愛人麵前,用手捧起愛人的臉。


    “你敢報警?”獨眼男子放下手槍,冷冰冰地說道,“你以為我們聽不出來,你的手機撥通了警方的電話,你的音樂中帶有摩斯碼!”


    真是一夥不簡單的毒販!韓山怔住了,愛人的死亡已經掩蓋了手指的痛感。韓山將愛人的頭緊緊抱在懷裏,他想哭,想咆哮,張大嘴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現場混亂了,大家驚恐地東躲西藏,推推嚷嚷,七個魔鬼掏出槍,一槍一個,像打靶一樣擊殺一名又一名無辜的百姓,失血過多又悲痛欲絕的韓山在尖叫聲與槍聲的交織中,昏迷過去。


    這是韓山的婚禮。一場猩紅的婚禮。


    午夜。韓山醒了過來,盯班兒的年輕警察迅速拿起對講通知領導。


    這裏是醫院,韓山躺在病床上,隻感覺口幹舌燥。


    一批警察進到韓山的房間,兩名年輕的警察將韓山扶坐起來,一名年紀較大的警察很細心,給韓山端來一杯清水。韓山抬起左手想要接過水杯,卻發現左手上纏著厚厚的紗布。


    “很遺憾,搶救得不及時,兩根手指已經保不住了。”警察中的隊長惋惜地說道。


    “我……我妻子,她?”韓山張開嘴勉強發出聲音。


    “對不起,子彈穿透她的心髒,您的夫人當場斃命,”警察隊長難掩痛心與自責,“韓山先生,我知道也許現在說這樣的話不是時候,但是我還是要代表警隊,針對這次您舍生冒險地報警行為,表示感謝,雖然造成了無可挽迴的損失,但是您的舉動助我們破獲了中老邊境近幾年最大的毒販團夥,真的十分感謝您。”


    “他們,都抓起來了嗎?”韓山弱不勝衣地問道。


    “是的,不過,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他們七個人已經……”


    “已經什麽?”


    “已經被全部殺死了。”


    韓山瞪大了眼睛,眼神說明了韓山的內心感到十分震驚。


    “是這樣的,據我們對現場的勘察,當時這群惡徒正在瘋狂射殺在場的無辜百姓,但是他們其中的一個,就是獨眼的那個毒販,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調轉槍口擊殺了他的六名同夥,然後奪門而去,但是在酒店走廊裏,卻被神秘人一刀割喉,殺死獨眼毒販的兇器我們至今還沒有找到……”


    “黑吃黑罷了,沒什麽難以理解的。”


    “一開始我們也是如是推斷,但是就我們警方大量的調查分析,絕無證據表明這是一場純粹的黑吃黑現象,而且這個獰狌幫七人眾異常團結,應該也不會因為利益產生內鬥。現在匪夥已經都死光了,我們可能永遠也獲知不了真相了。”警察隊長搖頭歎息,“韓山先生,我想問一個問題,請不要介意。”


    “你問吧。”


    “在此之前,你可認識獰狌幫團夥中的人嗎?尤其是那個獨眼毒販?”


    “絕不認識,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他們。”


    “請原諒我這麽問,因為有個事情我們覺得很奇怪,當獨眼毒販擊殺了他的六名同夥之後,這個男人居然在幸存者的眾目睽睽之下,擁抱了處於昏迷狀態的你,並且……”警察隊長低下頭,有點不好意思說下去。


    “並且什麽?”韓山追問。


    “他在你的臉頰吻了你一口,並且流下了眼淚。”


    警方人員離開了病房,韓山一個人仰望著天花板,心裏一陣惡心,他真想撕扯掉自己的臉。惡心的同時韓山止不住地想起愛人那溫柔美麗的臉龐。漸漸地,韓山在痛苦的思緒中陷入沉睡,沉浸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黑暗中,有一雙泛著幽光的眼睛在盯著自己,還有一把異常鋒利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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