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弦音被這明晰的嘲諷刺得眉頭緊蹙,似乎對岑玄與記憶中的溫順怯懦相差甚遠的鋒芒感到錯愕和冒犯,並終於意識到一個事實——


    「你是故意的。」


    她的目光落在岑玄身上,一層無形的責難也隨之落到岑玄身上。


    這個時候,談弦音女士和岑玄記憶裏說那句「你弄髒了我的譜子」時是一樣的神態,一樣的冷漠。


    隻是岑玄不再需要仰視,談弦音女士也無法居高臨下地看她了。


    「對,我故意的。」


    岑玄坦然地頷首,而後用和談弦音當年一樣的語氣,平緩地,一字一頓地說:「我就是想噁心你。」


    看著談弦音難看的神色,岑玄又笑了,「看來我做得很成功。」


    她笑著說:「那我就開心了。」


    「崽崽!快過來!」


    還來不及欣賞談弦音接下來的神色,岑玄就聽到有人喊她。


    雲琴在招手,手裏拿著什麽,「崽崽來麻麻這裏,有東西給你。」


    不會又是雪碧吧?


    岑玄不想再被坑一次。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雲琴笑著說道:「不是雪碧,快來!」


    岑玄隻好過去了。


    雲琴遞給她一個信封,看著她,不知為何嘆了一口氣,「你唱得很好,就是……唉,都怪我。」


    岑玄接住信封,聽到她的話,神色有些不解,「什麽?」


    雲琴卻還是嘆氣,看著岑玄的目光有些複雜,「喜歡唱歌嗎?」


    岑玄搖了搖頭。


    這件事其實當年教岑玄時,她就看出來了,岑玄對音樂沒有熱愛,而熱愛這種東西是強求不得的。


    岑玄以為雲琴和過去一樣,接下來會說一些讓她好好唱的話,卻聽到對方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喜歡就別唱了,去多做些喜歡的事吧。」


    岑玄看著雲琴一改過去苛刻嚴厲,變得慈愛溫和的眉眼。


    很多人都變了。


    她微怔,說:「好。」


    雲琴笑著說:「折騰了一天,累了吧?快迴家休息吧。」


    岑玄頷首,與她同行。


    葉柯蔫了吧唧地湊過來,語氣幽怨,「姐,你可真是我的姐,我想和你相約賽場,你卻想當我評委。」


    雲琴拍了他一把,「姐什麽姐?把人家叫老了,你比她大!」


    葉柯震驚,「啊??」


    他指了指岑玄,又指了指自己,「她,比我小??不能吧???」


    岑玄一身大姐大氣場,讓人看了就想叫姐,怎麽可能是妹妹?


    雲琴嫌棄地推開他,「本來就是,何止她比你小,阮家姑娘也比你小,你知道你媽我之前聽你天天跟在她後頭管她叫姐是什麽心情嗎?」


    「……」


    知道了,已經在摳地了。


    葉柯簡直不敢去想當初自己管一個比自己小的人撒嬌叫「阮姐姐」是怎樣一副五彩繽紛的場景。


    簡直就跟降了智一樣!


    不過拋開這件事,突然知道自己是「哥」,他還挺快樂。


    當即就對岑玄說:「那這麽說的話,你是妹妹,你該叫我哥!」


    岑玄瞥了他一眼。


    葉柯脖子一涼,撒腿就跑,到安全距離後就有恃無恐了。


    他嬉皮笑臉地唱著,「妹妹你坐船頭啊,哥哥我岸上走~」


    岑玄:「……」有病。


    談弦音看著他們的背影,垂下的手無意識收緊,她看著別人自稱母親把岑玄叫走,看著岑玄對別人溫和有禮,耳邊又掠過對方帶刺的話語。


    「我就是想噁心你。」


    是的,岑玄做得很成功。


    談弦音過去很多年加起來,都沒有今天的情緒波動劇烈。


    她甚至連在鏡頭前維持形象都做不到,若不是最後的理智克製,她可能在錄製時就和岑玄吵起來了。


    她想她感到被挑釁的憤怒,可她抬起手,卻發現掌心冒了汗。


    憤怒不知何時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


    而她發現,岑玄唱那首《德洛麗絲》和方才夾槍帶棒她的話,都不及對方突然被別人一句「來媽媽這裏」叫走的那一刻「噁心」人。


    她在冒冷汗,她感到手腳發涼,心也發涼,但跳得很快,像遇到什麽緊急的事,身體在報警,思緒卻被某種不明慣性影響,慢了一拍。


    就像她質問岑玄那句「誰允許你唱這首歌」,她其實沒那麽想知道這句話的答案,但這樣和岑玄交流已經成習慣,排斥岑玄也成了習慣。


    於是那句質問脫口而出。


    接下來的事就不受控製了。


    那她來到岑玄身邊時真正想說的是什麽,又想要什麽答案?


    她不知道,她隻感到心中無比空洞,過去對岑玄莫名產生的排斥與厭惡突然消散,所有情緒也驟然抽空,隻留下一片虛無的曠野,白茫茫的,讓她看不到目標與方向,也失去了接下來做任何事的內驅力。


    談弦音在原地站了很久,導演雷鳴路過的時候被她嚇了一跳。


    「談老師您怎麽了?臉怎麽這麽白?是被什麽嚇到了嗎?」


    談弦音突然明白胸腔中翻湧的情緒是什麽了——恐慌。


    不是憤怒,不是噁心,她在恐慌,她竟然因為岑玄的行為感到恐慌。


    荒謬,她有什麽好恐慌的?


    可她的身體每一個細胞都在表達著這個情緒,像不知何時坐上了一輛疾行的列車,等她迴過神來,已經剎不住了,而前方就是斷崖。<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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