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怕。」趙衍走過去,彎腰,和她臉的高度相仿,就像……就像年長的人和小孩說話那樣,含笑看著她,「明天有我在,若是鎮南侯為難你,我幫你擋著。」


    「不是,隻是怕到時候難堪。」蘇婉如想著,如果趙衍不幫她擋著應該還好點,沈湛隻是冷著臉,可如果趙衍出麵,到時候她真是怕錦繡坊的屋頂都被他給掀了。


    好吧,她來京城什麽事都沒辦成,就鬧的天下皆知。


    這以後還怎麽逃走,怎麽救人,怎麽做到不動聲色。


    「今晚他來找我,我要想辦法說服他,讓他不要去。這種女人的場合,兒戲一樣,他的身份太過高貴,不相符的。」蘇婉如腹誹著,打定了主意,笑著和趙衍道:「沒事的,他還是有分寸的。」


    趙衍目光動了動,頷首道:「那就好!」說著在她對麵坐下來,問道:「不開心?」


    「沒有。」蘇婉如擺了擺手,衝著他笑了笑,「隻是想起了點別的事一時走神,沒有不開心。」


    趙衍揚眉,打算和她說別的話題,「可知道,當時我是如何認出你的。」


    「嗯?」蘇婉如問道:「怎麽認得,我覺得我偽裝的還是不錯的。」


    趙衍忽然伸手過來,似乎想摸一摸她的劉海,手伸了半道又很自然的收了迴去,「是我輕佻了。」話落,便道:「你這劉海剪的還是不錯的,遮掩了些靈氣。可眼睛卻依舊烏亮亮的很打眼,也非常有辨識度。」


    有嗎。蘇婉如自己不覺得,「王爺說的這麽細緻,難道您也會?」


    「你問對人了。」趙衍輕笑,「早年我隨我娘住在外祖家中,我有位舅舅癡迷梨園,常在家中上妝走台……後來機緣巧合他拜了一位名師,學了一套易容的技巧。我在一邊瞧著,也偷師了一些皮毛,你可想試試?」


    「好!」蘇婉如道:「王爺肯教我,那我可真是求之不得了。」


    趙衍含笑,指了指對麵,「午膳時間到了,我們先去用膳,稍後去王府辦齊兩件事。」


    「好!」蘇婉如跟著他起來,查榮生進來服侍他披大氅,她站在一邊看著,不得不說,和趙衍相處真的很舒服,仿佛感覺到她的視線,他拍了拍查榮生的手,將大氅拿下來,朝她走過去,輕輕披在她身上,「外麵起風了!」


    她一愣,蹙眉道:「我沒事的,您穿著吧。」


    「我是男人。」趙衍抬手,終於落在她的劉海上,輕輕一碰就鬆開,「若你是處處表現的太強,會讓我自慚形穢。」


    蘇婉如莞爾,牽著拖在地上的大氅走在前麵,趙衍負手隨在之後,兩人出了樓,穿過已經掃過雪的街道,停在了錦繡坊的正門,查榮生拍門,開門的是位婆子,開口就吼道:「有側門不走,拍這裏做什麽,懂不懂規矩!」


    「你說雜家懂不懂規矩。」查榮生哼了一聲,小廝嚇了一跳,看到了趙衍,噗通一聲跪下來,喊道:「草民叩見王爺,王爺千歲!」


    「起來吧。」趙衍道:「飯堂可開飯了?」


    小廝愣住,聽到了趙衍的話,也聽懂了,可是不敢相信,堂堂寧王來問他飯堂開飯沒有。


    「耳朵聾了嗎。」查榮生指著小廝,「王爺問你話呢。」


    小廝茫然抬起頭來,點著,「開……開了,繡娘們都在吃飯呢。王爺您……」


    「帶路!」趙衍側目看著蘇婉如,柔聲道:「地滑,小心一些。」他說著,彎腰幫蘇婉如將長的大氅提起來,看她跨過門檻,他才跟著過去。


    蘇婉如揚眉,一點都沒和他客氣,走在前頭,有種久違的揚眉吐氣的感覺。


    「王爺!」蘇婉如不側目看著他,「一會兒我要是仗勢欺人了,您不會生氣吧。」


    趙衍咳嗽,笑著,「你便是今日將這裏點火燒了,我也幫你兜著,盡管仗勢欺人。」


    「多謝王爺!」蘇婉如忙福了福,「那我可就去了。」


    她走在前麵,昂著頭,目不斜視,小廝時不時迴頭看看蘇婉如,心裏直犯怵,完全看不懂眼下是什麽場景。


    過了一道影壁,錦繡坊就已經炸開了鍋,一下子在崔掌事的帶領下,蜂擁出來許多人,就站在小徑上,行禮叩拜,「叩見王爺,王爺千歲!」


    行禮的聲音很齊,幾十上個百個年輕女子,場麵也是很養眼的。


    趙衍卻隻是看著蘇婉如,很想知道她此刻的表情。


    果然,沒有讓他失望,蘇婉如負著手,昂著下巴,站在了他的前麵。


    崔掌事近百人的禮,蘇婉如代受了。


    趙衍覺得有趣,這小姑娘狠起來能豁出命,聰明的時候,滿心滿眼的都是心計,可是童真起來,活脫脫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


    他推測,這樣的姑娘,應該是家境不錯的,有兩個以上的兄長,父母兄長疼愛著,錦衣玉食外緊內鬆式的教養下養大的……若不然,不會有這樣的性子。


    他很想揉揉她的頭,覺得她像蜷縮在腳邊的一直捲毛小狗,忍著笑,他道:「都起來吧。本王和蘇繡娘路過此處,偶爾聽她說錦繡坊的飯堂夥食不錯,便想來嚐嚐鮮,不知可方便。」


    「王爺,你……您去飯堂?」崔掌事沒注意到他說的蘇繡娘,隻關注趙衍要去飯堂的事,「可是,飯堂混亂,您身份高貴……」


    趙衍擺手打斷她的話,含笑道:「蘇繡娘也懷念應天錦繡坊的夥食,所以來舊地重遊。」


    「蘇繡娘?」崔掌事這才聽清了,一臉不解的看著蘇婉如,什麽蘇繡娘……哪裏來的蘇繡娘。和寧王爺什麽關係。


    不等她想完,隔著好幾個人的李玉垂著頭驚慌失措的移了過來,道:「掌事,就是她!」


    她,是誰?


    電光火石間,崔掌事明白過來,眼前這個灰撲撲拉著鍋蓋似頭簾的小姑娘,就是蘇瑾!


    這和她想的不一樣,李玉說蘇瑾頗有幾分姿色,可眼前這小姑娘長的實在是很普通。


    不對!


    她和寧王一起來的,寧王陪著她來的。


    兩個人之間……崔掌事又打量了一眼對麵,就發現蘇瑾穿的大氅是男式的,這麽白的狐狸毛,尋常人家不會有,那就隻有可能是寧王的。


    「榮幸之至。」心頭一轉,崔掌事已經沉下情緒來,笑著道:「請王爺移步。」


    趙衍頷首看著蘇婉如,仿佛一切都要等她拍板決定的。


    「我有些累了。」蘇婉如道:「不然,讓人將飯菜送來前院好了,我們隨便吃點便可。」


    她也不理崔掌事,也沒有衝著人家鼻子耀武揚威,她隻和寧王說話,可這副樣子,比指著崔掌事和眾位繡娘鼻子耀武揚武仗勢欺人更加的令人咬牙切齒。


    欺人太甚,這是李玉想的。


    「好!」趙衍頷首,看著崔掌事,「尋一處安靜的房間,我們坐一坐就走了,叨擾了!」


    崔掌事連聲道:「不敢!」就迴頭催婆子,「快去準備。」


    婆子應是而去。


    崔掌事親自引著他們去了旁邊自己院子的宴席室裏落座,婆子上茶,崔掌事奉茶,遞給趙衍有後又端了一杯給蘇婉如。


    「有勞了。」蘇婉如起身笑著接過來,又坐下來。


    崔掌事道:「蘇繡娘客氣了。」自己坐在下首,眼角直跳,難怪馮姑姑在應天時吃了這小丫頭的虧,難怪寶應繡坊霍彩夫妻兩個人,一個進了衙門,一個被攆了出去。


    就單看她現在這副作態,就知道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明天!就算有寧王護著,她也要讓她輸的抬不起頭來。


    婆子上了飯菜,和應天的飯堂的差別很多,那邊菜裏還有肉絲兒,這裏卻是連油水也看不到,她和趙衍對麵而坐,象徵性的吃了一口,就看到趙衍和她擠了擠眼睛。


    蘇婉如忍著笑,放了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


    「還累不累,要不,我們先迴去?」趙衍語氣柔和的問道。


    蘇婉如點頭,道:「好!我也沒有胃口了。」說著,就起了身。


    趙衍和崔掌事頷首,道:「就不用送了,突然來叨擾大家了,都去忙吧,我和阿瑾先走了。」說著,就和蘇婉如並肩出了門,查榮生跟在後麵,三個人揚長而去。


    崔掌事站在門口,臉上堆著笑,手卻是在抖!


    「天冷,還是坐車吧。」趙衍指了指前麵停的車,蘇婉如想了想,踏著腳凳上了車,但大氅太長,她踩著邊兒一帶,人就朝一邊倒去,趙衍眼捷手快扶住了她的手腕,「小心些。」


    「謝謝!」蘇婉如尷尬不已,上了馬車,趙衍隨之進來,車簾子一放蘇婉如就笑了起來,趙衍也跟著笑,低聲道:「很有趣。」


    「你看到崔掌事的臉色了嗎。」蘇婉如笑著道:「明明很生氣,卻還得強忍著招待。」


    趙衍見她高興,就接了話道:「往後再有這樣的趣事要記得帶上我。」


    「好!」蘇婉如解了鬥篷遞給他,又看到鬥篷的邊角被她拖的髒了,不好意思的道:「怕是不能要了。」


    這種衣服嬌氣,雖好看卻極難保養,弄的這麽髒就算洗了也恢復不了原來的質感。


    「無妨。將邊角剪了,略短些就成。」他說著接過來,當著她的麵,將大氅疊的整整齊齊的擺在一邊,看著她道:「現在輪著你幫我的忙了,得好好幫我想想,我府中需要哪些擺設繡品。」


    「恭敬不如從命。」蘇婉如心頭感嘆,如果他不姓趙,或者,她不是蘇正行的女兒,她真是願意和他來往啊……


    反正!比沈湛好。那個人就知道蠻橫,也不看看人家,學著點。


    四周安靜下來,她就覺得有些尷尬,低著頭玩方才趙衍送她的絹花……如果剛剛是沈湛去,他會怎麽做?


    估摸著,不踹到一扇門,逼著崔掌事給她磕兩個頭,他是不會覺得長臉的。


    看人家趙衍多含蓄。


    「最近,還看書嗎。」趙衍見她不說話,就知道她有些尷尬,畢竟馬車小,他們孤男寡女確實有些不自在的,蘇婉如哦了一聲,迴道:「許久沒看了,一直很忙,迴想一想卻又不知道忙什麽。」


    「都是如此。」趙衍就道:「你知道我迴來後都做了什麽。」


    蘇婉如就很感興趣的看著他,問道:「做了什麽。」


    「頭一日在宮中留的飯。第二日晚上陪父皇下棋,第三日陪太後娘娘修花枝,她剛建了個暖房,養了許多的花……」他細細的說話,像說別人的事,明明稀鬆尋常的家常,也被他說的很有趣,「現在一想,我似乎也是滿朝最遊手好閑的。」


    不單你啊,還有鎮南侯!蘇婉如想起來沈湛今天要進宮見趙之昂領差事。


    不知道會不會順利。


    如果五軍都督府以後真在他手裏,而他又計劃遍設衛所,以後他們怎麽辦……要不要多和他來往來往,在他設立衛所的時候,從中跟著做點手腳,埋一些接應,到時候滲透進他的軍中,沒有釜底抽薪的能力,可能做到裏應外合也是不錯的。


    她頓時覺得這個想法很好,反正她要招兵的!


    她決定過幾日找段震和劉長文商議一番。


    「在想什麽。」趙衍見她走神,就在她麵前揮了揮手,蘇婉如一怔,笑著道:「在想明日比賽的事,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錦繡坊想要比什麽,不由不安。」


    「讓查公公幫你去問問。」趙衍說完去掀簾子,查榮生攏著手,一臉委屈的坐在外麵吹風,蘇婉如就拉著趙衍的袖子,道:「算了!不用再麻煩查公公了。」


    趙衍一愣,視線落在她的手上,可惜下一刻蘇婉如已經鬆了手,解釋道:「明天您不是在嗎,若是我輸了,您記得幫我和五皇子走走後門就好了啊。」


    趙衍失笑,點了點她,可還是頷首道:「好!」


    兩人說著話就到了寧王府,蘇婉如不由自主的往後縮了縮,生怕被對麵宅子裏的人發現,趙衍看過她一眼,低聲道:「車一路進府再停,無妨的。」


    蘇婉如尷尬的笑著,等到了如意門才下來。


    她一下車,就看到了胡十三娘正立在如意門邊上,瞧見她一愣隨即垂了眉眼,蘇婉如也當沒有看到她,和趙衍說說笑笑的進了內院。


    真就隨著一起將一間一間房看了一遍,坐在他的書房裏,定了七個掛屏,兩扇屏風以及五個插屏和落地屏,趙衍親自列的清單遞給她,「那就有勞蘇繡娘了。」


    這單子比五皇子府的還要大,要是霍姑姑看到了肯定要高興的睡不著覺。


    「不過,交貨可能要等一等了。」蘇婉如道:「尤其兩個屏風,估摸著要後年才能腳給您。」


    趙衍根本無所謂,走到門口和查榮生吩咐道:「取三百兩的銀票來!」查榮生應是,趙衍又迴頭和蘇婉如道:「要不要再立契約?」


    「要的。」蘇婉如迴道:「我迴去寫好讓人給您送來。」他一定是知道五皇子府給的定金數目,所以不多不少也給了這個數,既不讓她覺得突兀,又不覺得少。


    「好!」他說著,幫她將清單折起來遞給她,又給她續茶,指了指椅子,待她坐下來他道:「可要試試我的易容術?」


    蘇婉如都快將要這件事忘記了,點頭道:「好!」


    查榮生提著個箱子來,比鮑師傅的還要大一點,趙衍一打開裏麵幾乎一應的東西都有,她看花了眼,就見他坐在自己對麵,用手指念撚著粉末輕拍在她臉上。


    「眼睛別睜開,」聲音極輕,舒緩的讓人不由自主的跟著放鬆下來,而且,他身上有種極好聞的且淡的薄荷香,蘇婉如安靜的閉著眼睛。


    「再忍忍。」趙衍安撫著,第一次這樣直接的打量她,蘇婉如的容貌確實是他見過的最為精緻的,嬌俏可愛,氣質矜貴……他低聲問道:「以後,是想留在京城,還是有別的去處?」


    「還不知道。」她出聲道:「怎麽了?」


    趙衍換了支極小的刷子,輕輕掃著,「隨口問問。」又道:「覺得衛輝府如何?」


    「中原,地大物博。」蘇婉如不敢動,輕聲說著,「在書上看過一些介紹,王爺是想將封地落在衛輝嗎。」


    趙衍嗯了一聲,就沒有再談。


    沈湛說過,趙衍挑封地,不是在中原腹地,就一定會去西北塞外,這兩處一個地大物博,一個位置偏僻……


    他沒有明說,但是蘇婉如不傻。如果挑衛輝就表示趙衍並無野心,他是真的想做個閑散王爺,安安穩穩的待在自己封地裏。可如果選西北,那就不一樣了,那邊要艱苦許多,夏天熱,冬天冷,但有一樣是任何一處所沒有的。


    地廣人稀且山多。


    他若有野心,就一定會選西北。


    蘇婉如屏息了一下,眼睛睜開一條縫看了一眼趙衍,他微垂著眼簾,唿吸輕淺,眸光沉靜……


    有種與世無爭的通透感。


    「怎麽了。」趙衍的手頓了頓,「是不是不舒服?」


    蘇婉如擺了擺手,迴道:「坐著不動,就覺得困了。」說著抿唇笑了笑。


    「好了。」趙衍收了手,輕聲道:「別動。」就拿個鈀鏡過來,蘇婉如睜開眼,差一點沒認出自己,趙衍的技術要比鮑師傅的高級很多,他用了一種有些透明的黏膠狀的東西,黏在鼻根和頜骨後,再輕輕撲了一層粉,又刷了一層黑眼圈,整個人顯得不但醜,而且還很刻薄!


    「真醜!」蘇婉如噗嗤一笑,發現刷了黑眼圈後,她的眼睛就沒了神采,「王爺好手藝。」


    趙衍輕笑,撿了她需要用的東西裝在一個匣子裏遞給她,「要用的都在裏麵,再等我一下,我將每一樣如何用寫下來給你。」


    「好。」蘇婉如捧著東西,忽然覺得這事兒也很有意思,她易容的事幾乎人人都知道,她再易容的話,就成了雞肋了。


    反正她想迴避的人,都認出她了。


    趙衍寫的很細,每一樣的用法都解析了,遞給蘇婉如,「其實還可以自己再改一改,多試試就行了。」又道:「若是有不懂之處,你再來問我,我再和你細說。」


    「好。」如果她自己能調整,那倒是不錯,「那……我先迴去了,今天真是叨擾您了。」


    趙衍點頭,笑著送她出去,「方才還和你說,我是這國朝最閑散的人。無所事事,能和你說說話,我這一日過的倒也充實。」


    「我有這個,更充實。」她擺了擺自己手裏的匣子,「簡直是收穫的一天。」得了一個很大的訂單,三百兩的定金,還有如何易容的手法,以及去錦繡坊去狐假虎威了一番。


    「坐馬車迴去。」趙衍陪送她在馬車邊,「下次若是有事尋我,你又不方便出麵,便去你們繡坊對麵茶樓裏,找一位姓廖的小廝。」


    蘇婉如揚眉,疑惑的打量著他。


    「巧合!」趙衍道:「迴去吧,一會兒天該黑了,你們繡坊裏的人該擔心你了。」說著,蘇婉如上了車,一個婆子顛顛的跑了過來,「王爺,東西買來了。」


    「這個帶著。」趙衍遞進去,蘇婉如一愣,不解,就聽趙衍道:「不是答應給別人買糖糕的嗎,你這樣迴去,怕是她鬧騰你的。」


    蘇婉如還真的忘記了,除了道謝她沒有任何話能講,笑著道:「多謝!」


    馬車出了王府,出了巷子後她長長鬆了口氣,覺得自己欠了趙衍仿佛百萬兩的銀子,和一個再還不清的人情,她想著掀了馬車的簾子偷偷朝對麵看去。


    剛撩起來,就看到一匹馬從皇城方向而來,徑直拐彎去了鎮南侯府裏,她慌忙放了簾子,捂住胸口。


    是沈湛,他好像才從宮裏出來。


    還好沒有看到她,否則她又要脫一層皮了。


    她平安迴到坊裏,霍姑姑看著她匣子裏的東西,又看看她的臉,目瞪口呆,「你說,你和寧王在一起待了一天,他還請我們給他府中繡擺設的繡品?」


    「嗯。這是定金。」蘇婉如笑著道:「湘繡還是蘇繡不講究,我特意給她定的一半湘繡,這樣大家就都忙起來了。」


    霍姑姑激動的握住蘇婉如的手,道:「蘇瑾,你真的是我們寶應繡坊,是我們所有人的救星!」


    「蘇瑾。」周嫻沖門外進來,「我的糖糕呢。」


    蘇婉如將糖糕給她,周嫻拿了咦了一聲,道:「這不是街口那家的,這好像是錦繡坊對麵如雲館的吧。」又道:「他們家很貴的。」


    「哦,買的少就不貴。」蘇婉如咳嗽了一聲,指了指外麵,「我迴去洗洗躺會兒,周姐姐,你陪姑姑說話。糖糕不準一個人吃,給姑姑還有呂大留點。」


    「知道了。就你最大方,好像我多貪吃似的。」周嫻笑盈盈的,坐在霍姑姑麵前,「她的臉又找人弄了嗎,今天看著更醜了。」


    霍姑姑敲了她的頭,斥道:「不準這麽說蘇瑾,她這麽做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


    「也是,她從來不說廢話,不做無用的事。」周嫻點著頭,笑眯眯的吃著糖糕。


    蘇婉如迴房洗了臉,將趙衍給她的東西收好,就換了衣服上床躺著,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半夜裏她一驚醒了過來,周嫻躺在她的外麵,裏外都很安靜,她卻開始頭皮發麻,窩在被子裏朝外麵看著,好一會兒深吸了口氣,悄悄的爬起來披著衣服開了門,一陣冷風吹來,沒等她反應過來,人就被一拉一裹進了沈湛懷裏。


    「怎麽不穿好衣服。」他將她攏在懷裏,裹著衣服,「不是說今晚爺來的嗎,還睡那麽早。」


    要不是看她睡那麽香,她就把那姑娘敲暈了進去了。


    「我好累,就睡著了。」蘇婉如道:「你怎麽這麽晚過來。」


    沈湛抱著她去隔壁,將她圈成個球似的塞在自己懷裏,「爺今日去宮裏了,你猜怎麽著!」


    「聖上答應了,不但將五軍都督府交給你,還同意你廣布衛所。」蘇婉如撇嘴,「不然,還給批了銀子?」


    沈湛親了她一下,道:「我媳婦真聰明。」又道:「過了年爺大概要出去一段時間,你和爺一起去?」


    「不要,我有很多事要做。」蘇婉如搖著頭,「你自己去吧。」


    沈湛也覺得辛苦,反正找到她了,而她待在京城一時間不會走,「也好,這事很重要,爺必須親自去。」又道:「等我安排好,我們就能成親了。」


    把這事成了,他娶蘇婉如就更有底氣了。


    區別就是,娶她前做,還是娶她後做。


    「今天做了什麽。」沈湛發現她還是冷,決定長話短說,蘇婉如突然很心虛,目光躲躲閃閃的,敷衍的道:「有些事,忙的沒出門。」


    沈湛沒讓人跟著她,也沒有查她的行蹤,所以就信了,「你快迴去睡覺。明日我要被朱正言拖去錦繡坊看熱鬧,你可想去看看?」他不想去,可耐不住朱正言左磨右泡,且五皇子也在,便答應去走個過場。


    「啊。我不去。」蘇婉如很驚訝沈湛居然不知道比賽的事,「你去吧,我好冷,我去睡覺了。」


    沈湛覺得她雖吵著要走,但是卻異常的乖巧,他抱著她起來,問道:「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爺的事?」


    「我做什麽也不存在對不起你。」蘇婉如聲音拔高,慍怒道:「少管我的閑事,我走了。」


    說著,推開他要迴房,想了想又迴頭看著他,「你快迴去,夜裏太冷了。」


    「去吧,去吧。」沈湛揮著手,「別凍著生病了。」


    直到蘇婉如將門關了,他才轉身離開。


    蘇婉如貼在門上長長的鬆了口氣,看來她明天一定要好好化妝,決不能讓沈湛看出是她才行!


    隔天,寶應繡坊所有人都起了個大早,圍坐在一起吃早飯時,霍姑姑將昨天蘇婉如帶迴來的好消息告訴大家,「今天不管結果如何,我們手裏已經拿到了寧王府的繡活了。比五皇子府的活還要多。」


    「真的啊。」春娘高興的道:「寧王府的人怎麽會突然將繡活給我們的,前麵都沒有聽說過,可靠嗎,會不會有人假冒的?」


    她這麽想很正常,因為這件事確實很突然。


    「不是,」霍姑姑看了一眼蘇婉如,笑著道:「千真萬確的。我們連清單和定金都拿到了。一會兒蘇瑾將契約寫了,等錦繡坊的事情一結束,就送去簽字了。」


    「我們真是時來運轉了。」春娘高興的拍著手,「把禍害趕走後,我們寶應繡坊果然越來越好。」


    她一說話,四麵八方的咳嗽聲響起來,提醒她不要亂說話。


    春娘頓時尷尬不已,看著霍姑姑,抱拳的道:「我一時高興,口無遮攔了。」


    「無妨。」霍姑姑這幾天已經想開了,而且霍彩還在京城,賃了一間宅子帶著兩個孩子,聽呂毅說過的很不錯。


    也是,她這些年應該存了許多銀子,隻要她不渾,將兩個孩子養大成人成家立業都沒什麽問題。


    「是蘇瑾厲害!」周嫻悄摸的指指蘇婉如,「她是神仙,無論做什麽事都能成。」


    大家就都笑看著蘇婉如。


    「那就希望我這神仙,今天能帶著大家把錦繡坊比到泥裏去。」蘇婉如說著哼哼了兩聲,「若惹的我不高興,我就施個仙法,將這些人都收了。」


    眾人鬧笑,周嫻就捏著蘇婉如的臉,蘇婉如拍著她道:「別動,我早上才折騰好的臉,你給我弄毀了。」


    「你做什麽老折騰你的臉。」韓繡娘道:「我一開始還真以為你就長那樣,後來一看才知道你這麽好看,可今天又換了個樣子……把我們都看糊塗了。」


    蘇婉如嗬嗬笑,霍姑姑道:「是我讓她弄的。她生的太好了,京中權貴多她待在這裏我們沒能力護著她,若是……還是醜一些的好。」


    「也對。」眾人唏噓不已,不貪富貴的女人,寧願嫁個殺豬的做正室,也不會想要進大戶人家沒名沒分,死了都不能立牌位受香火。


    眾人說笑中,抬著霍姑姑熱熱鬧鬧的往錦繡坊而去。


    快到錦繡坊門口時,周嫻就拉了拉蘇婉如的衣袖,低聲道:「我看到小霍姑姑了。」


    「嗯?」蘇婉如四處一看,果然在一個小巷子口看到探著頭的霍彩,精神不大好的樣子,但也沒有很悽苦,她掃了一眼指了指霍姑姑,搖了搖頭。


    周嫻應是。


    錦繡坊開的角門,她們到時守門的婆子睨著她們,不冷不熱的道:「去前廳等著吧,各位主子還沒到呢。」


    霍姑姑當先進了門,一行人目不斜視的跟著進去,在前樓一層的正廳裏,擺了高幾,四麵搭了屏風,收拾的富麗堂皇,婆子指了角落的位置給她們,「坐吧。」就轉身走了。


    好在有圓凳,她們各自坐了下來,看著來來往往的婆子收拾布置。


    「霍珍!」崔掌事負手,由一群繡娘簇擁著,含笑看著霍姑姑,「好些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


    霍姑姑坐著行了禮,道:「除了老了點,真是沒什麽長進!」


    「這些都是你繡坊的繡娘嗎。」崔掌事問著,目光在人群裏一掃,沒看到蘇婉如,不由簇了簇眉頭,露出疑惑之色,「怎麽,沒看到蘇繡娘嘛。」


    「她今天有事。」霍姑姑順口便道:「怕是來不了。」


    搞什麽!寶應繡坊沒了那個丫頭,她們這群烏合之眾來比什麽,她頓時沉了臉,可轉而一想便又釋然,今天是她們給寶應繡坊機會提點她們,蘇瑾在不在,都不妨礙她東家丟臉。


    「無所謂了。一個小繡娘而已。」崔掌事說著,就聽到門外有鑼鼓和吆喝聲傳來,隨即就聽到唱喝道:「寧王爺駕到,五皇子駕到,朱世子駕到!」


    眾人就唿啦啦的站起來,崔掌事親自帶著人迎了出去。


    蘇婉如鬆了口氣,沈湛對這些事向來沒興趣,說不定今天就不來了……她弄成這樣不為別人,就隻是怕沈湛認出來。


    認出來也無所謂,她就怕……一會兒她逢人搬出趙衍做靠山的事穿幫,沈湛會當場給她難堪。


    認不出來,就沒事了吧?


    她低著頭站在人群裏,就看到門口走進來一群人,領頭的是趙衍和五皇子趙駿,趙衍依舊是昨天的狐狸毛大氅,大氅要比昨天略短了點,他含著笑正和趙駿在說話。


    趙駿年紀比趙衍大一些,估摸著二十五六的樣子,聽說早年訂過兩門親事,家世都不錯,隻是也不知怎麽了,兩門親事的女方都暴斃了。


    所以,趙駿的婚事就耽擱下來了,有些頭臉的人家,誰也捨不得將女兒嫁給她。


    趙駿皮膚有些黑,兩條眉毛濃濃的,厚嘴唇,看上去特別憨厚耿直的樣子,和劉長文描述的差不多。


    在兩人身後的是朱珣,一身朱紅色繡雲紋的錦袍,頭上戴著珠玉冠,腰間墜著玉牌,玉牌上墜著瓔珞,大步走著意氣風發,豐神俊朗!


    紈絝!蘇婉如心頭罵了一句,撇過頭不看。


    趙衍一進門,目光就在這邊一掃,打眼就看到了蘇婉如,他眼底劃過笑意,極快的衝著她眨了眨眼睛,又指了指自己的大氅,露出得意的樣子。


    蘇婉如沒敢笑,但心情突然輕鬆了不少。


    一迭聲的行禮叩拜,三位貴胄在上位坐了下來,趙駿目光掃了全場,道:「人可都來齊了,來齊了就比劃比劃吧。」顯然也不是多重視。


    「是!」崔掌事應是,正要說話,朱珣道:「等一下啊。鎮南侯還沒來呢。」


    崔掌事一愣,她也是才知道鎮南侯也會來,不由驚了一跳,忙和一邊的人打眼色,讓她們快準備椅子……


    「鎮南侯到!」就在這時,外頭的唱喝聲就響了起來,所有人都靜了一下,朝門口看去,蘇婉如剛落下來的一顆心,咚的一聲撞在了嗓子眼!


    他是有多閑?不要去五軍都督府看看嗎,不要挑一挑心腹安排職位?


    「沈老八!」朱珣像是花蝴蝶似的飛了出去,速度之快,蘇婉如都沒看清,隨即就聽到外頭兩個人的說話聲,「我還以為你不來呢,我可和你說,你今天要是不來,我晚上就卷著鋪蓋住你家去。」


    「馬廄還有空位!」沈湛波瀾不驚的道:「你老子怎麽不管你了,媳婦娶了嗎,差事領了嗎,就整日在外麵遊蕩。」


    朱珣頓時被打擊的耷拉了耳朵,隨即又想起什麽來,道:「你不是有五軍都督府了麽,好歹也給我個左軍都督做嘛。不然我多沒麵子。」


    「再看。」沈湛大步進來,朱珣跟在他後麵,上位上趙駿站了起來,趙衍依舊坐著,含笑看著沈湛。


    沈湛大步上前,和趙駿行了禮,「殿下也是被朱正言攛掇的?」


    「可不是。」趙駿指著朱珣,「他整日賴在我的宗人府不走,恰巧又讓他碰到了這件事,我這實在是……」搖了搖頭。


    朱珣嘿嘿笑著,「都是女人。什麽都不做,單看看就賞心悅目啊!」


    「王爺!」沈湛朝趙衍拱了手,趙衍點了頭,「鎮南侯,許久不見。」


    他話落,朱珣咦了一聲,「你們門對門,怎麽許久沒見?」又道:「遠親不如近鄰,要互相來往來往才熱鬧啊。」


    「是啊。」趙駿接了話,道:「你們年紀相仿,又都是單獨開府,再不走動,偌大的府就住著自己,太冷清了。」


    沈湛擺手,道:「我這已經在準備成親事宜,實在是忙的腳不沾地,等空了再去對麵拜訪王爺。」


    「要成親了,恭喜。」趙衍已經起了身,含笑道:「不知是哪天的日子,仲元定要討杯水酒喝。」


    沈湛揚眉,一副大度的樣子,「一定請!」


    朱珣嘴角抽了抽,兩個人說話怎麽跟女人似的,曲裏拐彎還話裏藏話,可惜他聽不懂,「坐,坐!人家小姑娘都等著呢。」


    沈湛和朱珣就各自坐在了兩側。


    「這裏的繡娘不如應天的。」朱珣一臉的遺憾,「我還記得上次在子陽那邊見到了一位小繡娘……」他話沒說完,沈湛忽然朝他看來,目光一眯,道:「等這裏結束,你陪我去拜訪你父親。」


    「你!」朱珣最怕見他老子,「你、你誠心整我。」


    惦記我媳婦,沒弄死你就不錯了,沈湛白了他一眼,端著茶喝著,忽然餘光不經意的一掃,就看到對麵人群後麵坐著個身影,很眼熟!


    「那邊什麽人。」沈湛指了指對麵,一邊來續茶的婆子道:「迴侯爺的話,是寶應繡坊的。」


    寶應繡坊,那不就是小丫頭待的繡坊。昨晚沒聽她提起,說今天也在這裏。


    沈湛就放了茶盅,立刻站起來,準備過去一看究竟!


    「侯爺。」趙衍忽然出聲道:「要開始了,你這貴客不要擾亂了別人的秩序才好。」


    沈湛掃了一眼趙衍,仿佛在說,你管的太寬了,一個小比賽還沒開始,擾亂什麽秩序。


    他走過去,目光在十來個繡娘身上一掃,心頭咦了一聲,剛才那人不在!


    難道看花了眼?


    「侯爺,您可是有什麽吩咐。」霍姑姑行禮,沈湛看了她一眼,低聲道:「無妨,我認錯了人!」說著轉身而去。


    趙衍看著那空了位置,心頭失笑。


    崔掌事上前來行了禮,說了一番開場的話,便道:「……繡娘比試,自然是比試繡技,隻是這繡技的體現並非一兩日就能成,所以我和霍姑姑商議後,決定隻比三種。」


    「她什麽時候和您商量過,虛偽!」周嫻咕噥著,霍姑姑拍了拍她的手,低聲道:「你看看蘇瑾去哪裏了,別出了事。」


    周嫻應是悄摸的出去,在淨室找到了蘇婉如,「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肚子不舒服,」蘇婉如確認了自己的臉,覺得她二哥都不一定認得出來,才放了心,「我們快迴去要開始了。」


    她心虛什麽,一會兒就大大方方的好了,量他也認不出來。


    蘇婉如和周嫻迴去,崔掌事已經說完了話,對麵一位三十左右的繡娘站了上來,霍姑姑就指著周嫻,「你上去吧,分線你比得了。」


    「還真比分線啊。」周嫻咦了一聲,理了理衣服,「那我去了啊。」


    說著就大搖大擺上去了。


    一人一卷線在桌上,一柱香內,看誰劈的又好又快!


    「開始,開始。」朱珣很好奇,盯著看,鑼鼓一響,兩位繡娘手指就跟飛了起來似的……


    寶應繡坊這邊緊張的站了起來,就在這時,周嫻手裏的線崩的一聲斷了,她臉色一變,慌忙又扯了一根,隨即又在她手裏斷成了兩截。


    她發懵的朝霍姑姑看來。


    「怎麽迴事。」春娘道:「她分線還能把線扯斷了,是不是太緊張了。」


    霍姑姑道:「慢慢來,別急!輸贏都無所謂。」


    「嗯。」周嫻點頭,可手裏的線接連都斷了,她紅了眼睛,忽然甩了手裏的線軸,道:「我要用我自己帶來的線,你這線有問題!」


    崔掌事含笑,格外的大度:「你要這麽說,那讓你和我們的繡娘換一卷好了!」


    「換就換!」周嫻認定線有問題,崔掌事就上來幫兩人換了線,她盯著對方,線在那位繡娘手中,跟能翻花似的,不但沒有斷,她的速度還越發的快了起來。


    「你這人,你自己不行還怪線不好。」朱珣指著周嫻,和趙駿說話,「這跟蹲茅坑便秘卻怪茅坑一樣!」


    周嫻頓時滿臉通紅。


    蘇婉如也覺得奇怪,按理周嫻的水平不會這樣,況且,線要是這麽容易斷,她們還敢用嗎。


    朱珣不懂,所以在上麵亂說話。


    她看著周嫻,對麵一雙眼睛卻始終在看著她,仿佛感受到對麵的視線,蘇婉如一愣下意識的朝對麵看去,就看到沈湛靠在椅子上,翹著腿,黑著臉,盯著她。


    這神經病,不會認出來了吧?


    她忍住摸臉的衝動,裝作嬌羞的樣子低頭避開,心裏咚咚跳著,「菩薩保佑,一會兒誰都不要提靠山的事,」隻要不提這事,她就能解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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