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鍾,年夜飯準時開宴。


    全家人圍桌起立,舉杯相碰,異口同聲的“春節快樂——”響起,燈火燦爛的室內滿是年味。


    桌上所有大人,包括裴冉在內,喝的都是江喬二人剛剛去酒櫃挑迴來的雷司令。


    隻有幾個小孩麵前的高腳杯裏倒的是椰汁——裴知鶴麵前的也是,江喬親手倒的。


    他胃不好,辣的東西一概都不能碰,入職場以來的應酬,也都是滴酒不沾。


    這一點裴冉自然清楚。


    可她現在挨在江喬另一邊坐著,還沒來得及感歎小嫂子好會照顧人,就看見自家大哥安安靜靜坐在一邊,靈活的長指仔仔細細,在小碟子裏拆好了一隻蟹,很自然地放到江喬麵前。


    裴冉感慨得不行,將玻璃杯裏的葡萄酒一飲而盡,長長歎息一聲。


    喝完了還要身後的侍者再倒,被關電視迴來的裴老太太巡班教導主任似的,從身後輕拍了兩下肩膀。


    “奶奶你嚇死我了,”裴冉杯子都差點摔了,驚魂未定,“先說好啊,是爺爺說了今天高興,特別允許我喝的,不是我背著你偷偷做酒鬼。”


    “不管你喝酒,大過年的小孩子家家歎什麽氣,不像個樣子。”


    “我這哪是歎氣,是狗糧吃得太飽打的嗝。”


    裴冉把酒杯放迴到桌上,隔著身邊座位看了裴知鶴一眼,和那雙好整以暇的狹長眸子對上,又立即投降地低下頭去,“剛剛我就是在想,我小時候大哥也沒給我剝過一次蝦蟹呢。”


    她這麽說,倒也沒什麽和嫂子爭風吃醋的意思,也不是真的眼饞那一小碟拆好的蟹膏蟹肉。


    他們這種世家出身的孩子,從小在自家吃個飯,頓頓都有阿姨傭人在一邊候著,吃個魚蝦又不想髒手,多的是現成的辦法,根本用不著親自忙活。


    更何況是自己哥哥那雙金貴的手。


    給家裏太太玩點這種小情趣其實倒也正常,但親眼看見那個向來正經的大哥也來跟這個風,她一下子還是有點反應不過來。


    “那是你嫂子,你哥待她能跟你一樣?”


    老太太端著小茶壺往主位那邊走,笑眯眯地跟她開玩笑,“將來有小寶寶出生了,你在你哥心裏的排名估計還得往下走,到時候可別哭。”


    裴知鶴聞言緩緩放下筷子,朝這邊輕笑了一下,“不會。”


    他對上裴冉那雙小動物似的圓眼睛,神色裏有種小時候逗她玩時的溫暖意味,像是和她無聲地拉了個勾,“冉冉不一樣。”


    老太太笑著哼了一聲,重新坐迴位置。


    冉冉這麽大的孩子隻看見了拆螃蟹,她看的可就多了去了。


    屋裏暖氣足,剛進門時候江喬脫羽絨服和圍巾,全都是她那個長孫親手接過來,和自己的外套一塊兒遞給的阿姨。


    拖鞋是親手拿的,餐椅是親手拉的,連江喬落座時候旗袍開的那道衩,都被裴知鶴特意要毯子蓋上了。


    這還不是重點。


    重點是小姑娘皮膚又白又細,大腿上的一片紅痕再怎麽遮擋,隻要稍微一露,都明顯得不行。


    要是嫁了她那個混不吝的紈絝小孫子,她倒也沒什麽好驚訝的,但那始作俑者偏偏就是她那個從小最守規矩,保守到連她都覺得古板的長孫。


    剛入席時,裴老太太表麵上默不作聲,穩穩喝茶,內心掀起驚濤駭浪,這才明白老爺子跟她說了好一陣的“知鶴對那丫頭喜歡的不得了”是什麽意思。


    她經曆的事情那麽多,看到裴知鶴那個樣子,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哪有天生的清心寡欲,隻要遇上了能攻破自己防線的那個人,再冷情的性子,還不是要栽在人家身上不可收拾?


    看來這男人啊,都是一個樣。


    飯桌上幾乎都是幾位長輩在聊,裴知鶴適時接話,問到江喬的時候,她偶爾才寒暄幾句。


    剩下的時候,盡管臉頰每一秒都是鼓鼓的,還是追不上二老夾菜給她的速度,骨瓷碗碟裏堆成尖尖小山。


    年夜飯如往年一樣,請的是米其林的主廚團隊上門。


    顧及到江喬頭一次以家庭成員的身份迴家過年,老爺子特別囑咐了管家,從鬆榮記又叫了幾位江南菜係的主廚。


    一桌子菜滿滿當當,豐盛得目不暇接。


    裴父裴母坐得離他們不遠,也許是受了這種樂融融氛圍的感染,有心想要修補一下冷淡多年的親子關係,接著喝酒碰杯的機會,三番五次地向裴知鶴默默示好。


    先是看長子麵前沒放酒杯,找侍者又加了隻高腳杯,把葡萄酒斟滿。


    又是拿碟子夾了許多他這邊不方便夾到的菜,悄不作聲地往這邊送。


    裴知鶴笑意清淡,隻是默默收下,一筷子都沒動。


    江喬往他手邊看,盤子裏紅亮亮的,海鮮毛血旺和辣子銀鱈魚,還有一小碗麻婆豆腐。


    ——無一例外,都是裴雲驍和裴冉喜歡吃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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