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爾曼有事先走。


    店主奶奶好心遞過來手帕,江喬壓了壓紅腫的眼睛,又一次撥通了裴知鶴的電話。


    隻是響了兩聲,很快就接通了。


    還未等他說話。


    隻是聽到聽筒裏傳來很輕的唿吸聲,江喬的淚意又要起來了。


    她拿起另隻手扇了扇風,徒勞地讓眼眶的熱意散一散,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點。


    “裴知鶴,”她鼻音悶軟,帶著些極輕微的啞,“我在醫學院小廣場這家咖啡館,你來接我好不好。”


    電話那頭的男人頓了一下。


    “好,”聽筒裏很安靜,混合著一點點風聲,送來他溫潤的聲線,“要不要先迴你住的地方拿東西?”


    對自己為什麽在這裏,他一字未提。


    也沒問她。


    可江喬聽得出他語氣裏的小心,也隱約讀得懂他在迴避些什麽。


    她無意識地咬住自己的指關節,深唿吸了好幾次,才忍得住話音裏的哽咽,“……不要。”


    “我不要迴去,”她重複了一遍,眼淚無聲地掉下來,聲音輕得像是在自言自語,“我隻是想你了……我好想你。”


    電話那頭徹底靜下來。


    幾秒鍾的空白後,男人微啞的聲音才又響起,“……乖,等我十分鍾。”


    離見到他,還有十分鍾。


    心跳很快,腦子裏各種過去的碎片和瑣事融成一片潮熱的雲霧,讓她心裏又悶又亂。


    直到現在,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哭腫了的眼睛一定不好看。


    江喬伸手去掏小鏡子,才發現今天出門時哪根筋沒搭上,包背錯了。


    不是隨身包,而是前幾天工作時候的大包。


    怪不得剛剛一路上都覺得肩膀痛,隻因為她連電腦都帶著,無意識地背了一路。


    剛剛哭了半天,又被自己蠢笑。


    她根本靜不下心,索性從包裏把東西都拿出來,準備好好整理一下,借此清空心境。


    筆袋,電腦,一些沒來得及的名片。


    還有一摞厚厚的論文集。


    把論文的邊角對齊,她正準備把這些立了大功的紙頁放迴包裏,不知為何,萊昂來接機時的那句話又浮現在心頭。


    ——“你看過他那些論文了嗎。”


    她是怎麽迴答的來著。


    理所當然,斬釘截鐵的一句,“我看過了”。


    但她那時當然已經忘了。


    她看這些論文都是掐頭去尾,最多粗略翻看過文章摘要和目錄,注意力全都放在正文裏的標注。


    剩下的所有附錄和別的什麽,在她這裏都被有意無意地略過了。


    別的什麽……


    她突然有了一種預感,白皙的指尖透著粉,怔在原地。


    心跳陡然加速。


    細長的手指重新翻開最上麵的那本,從第一頁開始翻。


    翻過目錄和摘要。


    再往後。


    近乎雪白一片的紙頁,隻有一行很短的文字,是他的致謝詞。


    她的目光落在那行字母上,動作猛地滯住。


    【to my beloved j.】


    獻給我摯愛的j.


    心跳聲震耳欲聾,關節像是年久失修的機器,她抖著手指,去翻開其他的十幾本論文。


    十幾本論文。


    時間跨越了三四年,清一色刊登在世界頂級醫學期刊。


    扉頁的致謝詞整齊劃一。


    隻在通訊時間是今年十一月的一本上,有了極細微的改變。


    【once again to j.】


    再一次,獻給j.


    明明剛剛還在說哭久了就不漂亮了,但她看著這十幾行字,還是忍不住又掉了眼淚。


    在她還什麽都不知道的時候。


    在她甚至還站在另一個人身邊,算著日子趕製訂婚禮服的時候。


    世上竟有人,給了她這樣隱秘而盛大的愛意。


    毫無保留。


    -


    柏林的雪又大了起來。


    裴知鶴撐著一把黑色的長柄傘,經過咖啡館前的老教堂。


    有人在彌撒遲到,推開大門進入,門縫裏泄出唱詩班純淨的童聲和管風琴的福音樂聲。


    門外的鴿子驚飛,唿啦啦一片。


    大衣口袋裏的手指微冷,緊握著手機。


    剛剛赫爾曼教授發來了消息,說他不留神和她多說了一些過去的事情,小姑娘哭得很可憐,他看了都於心不忍。


    勸他以後時刻牢記做個健全人,不要隻做事不長嘴。


    離咖啡館還差最後幾米路,他站在原地頓了一下。


    視線剛投向那扇暖黃色的櫥窗,就看見門上掛的聖誕花環微動,一個纖細的人影跑了出來。


    店裏鈴鐺的響聲。


    雪地靴踩在地上的碎亂腳步聲。


    那抹人影幾乎是撲進了他的懷裏。


    柔軟,鮮活,熱氣騰騰的潮濕。


    懷裏被填滿,像是組成他的最後一塊拚圖,契合得分毫不差。


    剛剛下好的決心全忘了。


    有沒有人在看,包有沒有落在地上……全都顧不上管了。


    江喬把手伸進裴知鶴敞穿的大衣裏,緊緊圈著他的腰,心疼和心動隨眼淚洶湧,埋著頭悶聲抽噎。


    裴知鶴單手撐傘,任著她抱了幾秒,才將她的肩膀和腰摟住,拉起衣襟護著,不讓冷風吹到她。


    雪下得很溫柔,扣在江喬後背的大手緩慢地拍著她,一下一下的。


    他軟聲哄她,聲音卻有些啞:“好了不哭了,再哭我要心疼了。”


    “……那你呢,”江喬抱著他地手收緊,眼淚控製不住地順著下巴向下流,連聲音都斷斷續續,“裴知鶴……那誰來心疼你呢……”


    江喬滾燙的淚撲簌落下,他的臉在水色裏化開,直至模糊不清。


    “你怎麽會……這麽笨啊。”


    如果他們沒有結婚呢。


    他是不是會一直偷偷做她的監護人。


    h是這樣……


    那個陪著林嘉平一起去看急診的夜晚,也是這樣。


    他永遠會在她需要的時候神祗一樣降臨,然後悄悄消失,好像她根本無需知曉動機和更深的緣由。


    霎那間,她又想起剛剛赫爾曼教授說的。


    三年前的夏天,裴知鶴迴國前,本有機會成為這邊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外籍正教授。


    可他態度果決,幾乎是一夜之間,就接下了國內的工作邀約。


    她明白,赫爾曼以為的倉促,其實是因為那一年她高考。


    提前批錄誌願錄得早。


    裴知鶴做決定迴京大和京附醫入職,正好是她錄取通知書剛收到,在群裏曬了照片的那天。


    感覺她驟然變得急促的唿吸,裴知鶴騰出一隻手,從肩膀滑到她的下巴,垂下眼眸,很輕地親吻她泛紅的眼睛。


    “獎學金捐助人的事,本來就不準備瞞你,”他指腹在她濕漉漉的臥蠶上摩挲,聲音低沉而和緩,“我寫了紙條,和車票一起放進聖誕日曆,本來準備的是今天和你一起來這裏,把一切都告訴你。”


    “隻是沒想到,計劃被打亂了。”


    他像是提醒了她。


    江喬抬眸看他,慣性的眼淚還沒止住,嗓子啞得不行,“你平時,寫字才不是那個樣子。”


    她在醫院見到那瓶藍灰色墨水的時候,還特意比對過的。


    有的人能寫出好幾種字跡,但總是能從細枝末節看出,還是一個人寫的。


    但h……是真的像另外一個人,這也是她當初完全沒認出來的原因。


    裴知鶴勾了勾唇,像是完全沒想到她會提起這件事。


    他垂下長睫,看著她,沒有絲毫忸怩地承認,“嗯,怕你認出來,所以特意用左手寫的。”


    江喬咬了咬下唇。


    她又想流眼淚了。


    問出口之前,她已經有了猜測,但聽他親口說出來,那種窒息般的酸澀依然無以複加。


    她眼眶的酸意湧上來,順著四肢百骸遊走,非要說些做些什麽,才能把起伏的情緒壓下去,“我不怕你了,裴知鶴。”


    “……膽小鬼。”


    江喬驀地踮起腳尖,勾住他的脖子,軟熱的唇覆上他漂亮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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