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壽平安


    是她多心還是世界上相似的戒指太多?並不值錢的金戒指,擁有它的兩人地位天差地別,卻同樣珍視萬分。


    第一縷晨光從窗簾的縫隙裏透進來的時候,向遠就醒了。早起是她一直以來的習慣,饒是很多個晚上,她都沒有昨夜睡得那麽沉,可生物鍾還是讓她擁被坐了起來。她俯身看了看身旁安詳入眠的男人,葉家的男人都有相似的挺直鼻樑,不過葉騫澤比葉昀更像他父親一些,濃眉深目,不笑的時候容易讓人覺得心事重重,然而當他笑起來,向遠最留戀的嘴唇的線條就有著再柔和不過的弧度。


    她用很輕的聲音說了聲「早」,然後披了件衣服,撩開陽台的窗簾走了出去,低頭四處張望。


    「找什麽?」葉騫澤還是醒了,端著杯水走了出來,笑著看她。


    「找昨天晚上那張黑桃k,趁清潔工還沒來打掃。」向遠說。


    「昨晚是東南風,應該往這個方向。」葉騫澤牽著她的手一路緩緩搜尋,直到走至籬笆邊緣,也沒有那張心形紙牌的蹤跡。


    葉騫澤不無遺憾地說:「大概被風吹遠了,算了,你喜歡,我再給你疊一個。」


    「可是昨晚的風並不大啊。」向遠覺得奇怪,不肯罷休,又細細在草叢中找了一遍,還是無功而返。


    正失望間,兩人都聽見了庭院外間的爭執和吵鬧,動靜之大,驚動了一牆之隔的人。


    其中的一個聲音似乎是崔老闆的,他連聲地勸,「您先別生氣,到底怎麽迴事?有話慢慢說,如果是我們的人不對,我自然會處理。」


    「我還想問你是怎麽迴事?你這的小姐脾氣都夠大的,昨天晚上我不過是開個玩笑,她反手就給我一個耳光。你說她要是個貞節烈女也就算了,可陪過夜都肯了,動一動她那個破戒指就不行,算是個什麽東西。」


    向遠和葉騫澤對視了一眼,他們都聽出來了,另一個說話的人是江源熱鍍鋅公司的一個車間主任,姓李,說起來算是李副總的遠親。這人工作能力不錯,平時喜歡在歡場上混,脾氣也是出了名的暴躁。


    「袁繡,這位老闆說的是真的嗎?」崔老闆平靜無瀾的聲音傳來。


    沒有人迴答。


    清脆的一聲響起,不用費心猜也可以聽得出,那是人的手重重扇在肉體上的聲響。然而這還沒有休止,緊接著,鈍鈍的兩聲擊打聲響起,伴隨它的,還有女人低沉的悶哼。


    「對不起啊,她不懂規矩,我向您道歉。昨晚的消費,就當是我們桑拿中心請客,大家做個朋友,這點小事您別放在心上,我們自然會代您出這口氣。顧客就是上帝,這個道理我們還是懂的。」崔老闆麵對那個李主任的聲音依舊恭謹謙遜。


    李主任似乎被剛才的一幕嚇了一跳,氣也消了不少,說話磕磕巴巴了起來,「我……我,算了,女孩子,性格那麽強,何必呢?不就是個破金戒指,這年頭算什麽,誰稀罕啊,用得著寶貝成那樣,動也動不得?」


    「你可以不稀罕,那是你的事。可戒指是我的,我不喜歡別人動它。」


    這語調向遠也還有印象,不正是昨晚上把葉昀灌得落荒而逃的年輕女人嗎?原來她叫袁繡。不過這個時候她還在口頭上爭這一時的意氣,向遠也不知道該說她勇氣可嘉,還是自討苦吃。


    果然,又是一陣脆響,崔老闆說話斯文,可下手卻不輕,而且這次似乎要殺雞儆猴,一時間竟沒有收手的架勢。


    葉騫澤再也聽不下去了,蹙眉道:「真是太過分了……這幫人還有完沒完,對待一個弱女子,至於嗎?又不是犯了什麽滔天大罪,就算有錯,也不該動手啊。」


    他往前走了幾步,被向遠一把拉住。


    「你又要勸我別管閑事,別濫施好心是嗎?」葉騫澤在向遠的平靜和漠然中感到一絲心涼。


    向遠說:「如果我說,你管不了這事,你會不會聽我的話?」


    「我不知道也就算了,可總不能在眼皮底下任他們這樣欺負一個女孩子吧?管不了是一迴事,見死不救又是一迴事。」


    向遠壓低了聲音,「就算你出去,他們會收手,但是過後呢,說不定那個女人要吃更多的苦頭。你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她做這行就是這樣的,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有什麽後果,她比你清楚。」


    「不管她做哪一行,終究是個人,是人就不應該被這樣對待。她朝老李動手是她不對,可好端端的人,沒有難處,誰願意做『那個』。」


    葉騫澤聽著仍在繼續的踢打聲,麵露不忍。


    向遠死死拽住他,「她可憐,但你不是救世主。出來賣的人誰的經歷寫不成一部悲情小說?你救得了幾個?騫澤,姓崔的來路不簡單,別惹禍上身好嗎?她苦頭已經吃了,人是死不了的,你就算這時出去,也頂不了什麽事。」


    葉騫澤眼裏的困惑益深,「之前我聽別人說起山莊桑拿房的風言風語,還總不肯相信,向遠,你就和這樣的人做生意夥伴?」


    向遠嘆了口氣,「你怎麽還是那麽天真,做這一行,哪能非黑即白?對於山莊而言,桑拿房的存在是有必要的,我不那渾水,但總要有人來做。姓崔的是什麽人我比你清楚,我隻知道他比這個行業裏很多人都強。還有,騫澤,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是市公安局謝局長的親外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那個袁繡是他的人,他內部的事情,我們別管好嗎?」


    「如果外麵被人欺負的那個是你的親人,你還會這麽說嗎?」


    葉騫澤的失望之色溢於言表。


    向遠冷冷地說:「可是她不是。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我們不能普度眾生,隻能管好自己,對自己愛的人負責。全世界受苦的人有多少你知道嗎?比她慘的人不計其數,你每天從早救到晚,隻怕也救不了萬分之一。」


    葉騫澤終於掙開了向遠,心痛不已,「向遠,你讓我感覺你徹頭徹尾的冷血,毫無悲憫之心。說實話,我開始覺得你可怕了。」他甩開向遠之後,跨過低矮的籬笆,獨自朝庭院外走去。


    外麵的聲音已經停了,葉騫澤走出去時,看到一臉慌張的李主任,還有微笑著的崔老闆和跌坐在地上低著頭的袁繡。他不作聲,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把袁繡扶了起來,「怎麽樣,沒事吧?」


    崔老闆有些詫異,不過跟葉騫澤打招唿的時候還是非常友好,「早啊,葉總,昨晚休息得還好吧。」


    葉騫澤不冷不熱地說:「多謝關心,如果今早上再安靜一些的話,我會睡得更好。崔老闆,得饒人處且饒人,教訓自己的員工,用不著下這麽重的手吧。」


    崔老闆挑眉,「葉總說得是不錯,但這是我們中心內部的事情,也可以說是我的家務事,不勞葉總費心,代我給向總問好。」


    「家務事?就算是夫妻打架,太過分了也會招來警察。我管不了,自然會有人管。」葉騫澤看了看頭髮蓬亂的袁繡,她整張臉都高高地腫了起來,哪裏還像昨晚那個一張清水臉的娟秀女子。


    崔老闆聞言笑了起來,仿佛被葉騫澤的幽默打動,他和氣地問了一聲袁繡:「你自己說,我打你了嗎?」


    袁繡低頭一言不發。


    「你別怕,我倒不信有人可以一手遮天。」葉騫澤被崔老闆的肆無忌憚激怒了。


    很久之後,袁繡才搖了搖頭,「謝謝你,葉先生,我自己摔的。」她說完之後,竟然還笑了一下,隻是腫脹著一張臉微笑的樣子讓人慘不忍睹。


    葉騫澤鬆開了攙著她的手,頓時無語。


    「好了,空氣這麽好,葉總何不到處走走散散步呢。」崔老闆禮貌依舊,眼睛裏卻有淡淡的得意之色。


    「崔老闆說對了,我們正有這個打算。」葉騫澤迴頭,說話的卻是向遠,她已經換好了衣服,雖然頭髮看得出是匆匆挽起的,但神色卻閑適。她走過來挽起葉騫澤的手,笑道:「走吧,騫澤,你不是說要我帶你去看那邊的荷池嗎?不打擾了,崔老闆。」


    崔老闆顯然對向遠更為忌憚,眼裏的精光都收斂了不少,「向總真是好興致,夫妻情深,讓人羨慕啊。」


    向遠也跟著隨意笑了笑,挽著葉騫澤的手略一施力,不動聲色地與他同行而去。走了幾步,她又笑盈盈地迴頭,「對了,我多嘴說一句,崔老闆是個明白人,早上山莊裏這麽安靜,一點點小事,何苦鬧那麽大動靜呢?別讓不知道的人看了,還以為我們山莊是藏汙納垢的地方。」說完,她又看向一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李主任,微笑著說了句:「李主任也是精力充沛啊。」


    那李主任早已一頭虛汗,直懊惱不該將小事弄大,這時自己臉上更不好看,不知如何收場。


    向遠和葉騫澤一直結伴走迴昨晚的小庭院裏。進了拱門,向遠才鬆開葉騫澤的手,什麽也不說,一個人走迴房間。


    在房間門口,她卻正好看到相鄰一間房的房門打開,葉昀從裏麵走了出來。


    「怎麽,你昨晚住在這裏?」向遠不禁有幾分錯愕,心中暗罵滕雲搞的是什麽鬼。


    葉昀想來也沒料到正好和她遇上,臉上布滿可疑的紅,說話也吞吞吐吐,「哦,我原……原本不住這裏,可是滕雲給我安排的房間門鎖壞了,換別的地方又太吵,我睡不著,所以才讓他在這給我一個房……房間。」


    「怎麽昨天一整晚都沒見你開燈啊?」向遠有些傷腦筋,為什麽他偏偏挑中她隔壁的一間,昨天晚上……


    「我喝得有些頭暈,隨便洗了洗,倒在床上就睡著了。向遠,你住我隔壁嗎?那麽巧?」


    向遠勉強笑了一下,她現在沒有心思去深想他說的是真是假,既然他都說倒頭就睡,她還苦苦追問幹什麽。


    「今天不是說要迴市裏嗎,我讓司機老陳送你迴去。」


    「好吧,向遠,我哥呢,還沒起床嗎?」


    「他自己在外麵隨便走走,我先迴房了,葉昀。」


    向遠合上門,坐在床沿,被子還是如起床時那般淩亂,可上麵的溫度涼得出乎意料地快。


    袁繡。


    向遠默念著這兩個字,其實這個名字她並不熟悉,但那張臉,那個眼神,總讓向遠覺得有些似曾相識,這種感覺讓她莫名地不安。對了,還有袁繡手上的那個金戒指,再普通不過的赤金指環,上麵紋刻著很簡單的「平安」二字。可這樣的戒指,她在另一個人的手上見過非常相似的一隻,隻不過,那一個戒指上的字樣是「長壽」。是她多心還是世界上相似的戒指太多?並不值錢的金戒指,擁有它的兩人地位天差地別,卻同樣珍視萬分。


    向遠想起剛從法國歸來不久、生活漸入佳境的章粵。心想,寧願是自己多心,生活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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