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沒有選擇


    向遙低頭喝粥,過了很久才說:「你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


    多年未見,向遠幾乎已經認不出眼前那個微微發福的中年男人就是她記憶中瘦而高的葉叔叔,要不是對方先她半驚半喜地叫了聲「小向遠,你是不是小向遠」,她那句「葉叔叔」著實猶豫著不敢喊出口。


    「哎呀,小向遠都長這麽大了。」葉秉林含笑轉身,對著身邊的葉騫澤說,「你們都長大了,也難怪我會變老。我的記憶還總停留在小向遠一丁點高,來我們家找你去釣魚那時。不過這雙笑眯眯的眼睛倒沒變,討人喜歡,讓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向遠自幼與葉騫澤一家上下熟悉,小時候經常在野鴨潭邊遇見坐在石頭上看書的葉叔叔,雖然本能地對這些戴眼鏡的、百無一用的下鄉知青沒有什麽好感,但是因為好夥伴葉騫澤的關係,她也願意跟這個手上永遠捧著書本的葉叔叔親近。那時她喜歡聽葉叔叔說書裏的故事,《紅樓夢》她聽了覺得不耐煩,《西遊記》又覺得假,唯有《三國》聽得津津有味。葉秉林也喜愛她的機敏豁達,常對她父親向雲生誇這女孩日後必有出息,向雲生總是一笑了之。


    向遠認真地看著久未迴鄉的葉秉林,「葉叔叔,你到現在還是比葉騫澤帥。」說完跟著葉家父子一起笑了起來,然後視線與葉騫澤相對,不知道很多年之後,他的樣子會不會變得像他父親一樣?


    「你來了就好。」葉騫澤指了指鄒昀那緊閉的房門。從下午到晚上,不管他們在外麵怎麽勸,怎麽敲門,裏麵始終一聲不吭。葉騫澤無奈,往向家跑了好幾趟,可惜都沒見著向遠,最後隻得交代向遙,讓她姐姐一迴來就趕緊到鄒昀家來。


    「向遠啊,他們都說阿昀最聽你的話。你勸勸那孩子,這些年他也吃了不少苦,我……我也不知道他心裏怎麽想,是不是怨我。就當幫葉叔叔一個忙。」葉秉林臉上寫滿一個父親的懇求。


    向遠看了葉騫澤一眼,他臉上也是同樣的神情,於是她低聲說:「葉叔叔別客氣,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就試試吧。」


    她輕輕扣了扣那扇薄薄的門板,「鄒昀,開門,我有話跟你說。」


    門的那邊沒有半點動靜。向遠把話再重複了一遍,還是沒有反應,於是她略抬高了聲音對葉騫澤說:「我說我來也沒用吧,那我迴去了,家裏還有事呢。」


    葉騫澤會意,「那也沒辦法了,晚上路黑,我陪你迴去。」


    葉秉林聽了一陣著急,剛想說話,鄒昀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


    向遠放輕腳步走了進去,順手掩上了房門。房間裏半點光線也沒有,她皺著眉摸索到了拉燈的繩子,橘色的燈光隨即亮了起來,她看到躺在床上的鄒昀用手遮住了眼睛。


    「年紀不大,脾氣倒挺大的。」向遠坐到床對麵的椅子上說。


    鄒昀聞聲,騰地坐了起來,「你和他們一起來騙我!」他稚氣未脫的臉上寫滿了不忿,向遠被逗笑了,「我騙你什麽了?你不是你媽跟鄒瘸子生的,外麵那個才是你親爸,這是事實。再說,什麽是『他們』?『他們』是你的親爸爸,是你同父同母的哥哥,你跟他們生活在一起是應該的。」


    「應該?那一丁點破血能證明什麽?四年前他把大哥帶走的時候,就連看也沒多看我一眼。我都在這裏生活了這麽多年,我媽死了他也沒迴來,現在才想起多了個兒子?」


    向遠把椅子朝鄒昀的方向挪近了一些,「你就是為了這個不高興?要我怎麽說呢,不要對別人要求太高,任何感情都是自私的。葉叔叔過去不知道你是他兒子,你媽根本就沒告訴他,他沒有理由要對一個前妻的小孩好。現在不同了,你已經被證實是應該姓葉的,跟葉騫澤一樣,遠比葉靈對於他來說要親,你跟他們走,會過得很好。」


    「我不想走,為什麽你們都盼著我走,就連我爸也不留住我?」鄒昀難受得低下頭,他是個好孩子,即使心裏起伏難平,也不會用極端的方式宣洩,更不會傷害別人。向遠注視著他服帖的發梢,忽然想起了向迤,每次被向遙搶去了喜歡的小玩意,就這麽委屈地在大姐麵前低著頭,但任向遠怎麽問,他也不肯說出是受了向遙的欺負。


    向遠想伸手去摸摸鄒昀的後腦勺,就像她以前對向迤那樣,可是到最後還是硬著心腸,冷笑一聲,說:「你爸?是說鄒瘸子吧,他為什麽要留住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個糊塗的人,平白養了你那麽多年都蒙在鼓裏,這就罷了,你那個寡婦後媽可不傻,聽說你不是他親生的之後,他們兩人問葉家要了多少撫養費你知道嗎?平時就算賣給人販子三個像你這樣的孩子也換不迴那筆錢,他們還能不歡天喜地地送你走嗎?就算你不願走,非賴在這裏不可,也不想想,鄒瘸子他一家日子也不好過,他一個人幹活,四口人吃飯,你和你後媽帶過來的弟弟還要上學,你不是他兒子,他們憑什麽背上你這個包袱?」


    向遠還沒說完,眼淚就已經在鄒昀的眼睛裏打轉了,他抿著嘴,強忍著生怕它掉下來,可是半句話也說不出,整個身體都在微微地顫抖。向遠推開椅子,站了起來,「你就這點出息?那我也不跟你耗時間了,要去要留你自己想清楚,最好跟著你那瘸子爸,一輩子像他一樣窩囊。」


    她還來不及走,袖子就被鄒昀拖住了。他又急又慌,也顧不上什麽「男兒有淚不輕彈」,死死抱著向遠的手,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門被推開了,葉騫澤顯然是聽到哭聲放心不下,看到這一幕,又退了出去。


    鄒昀的眼淚弄濕了向遠的衣袖。她既好氣又好笑地坐在床沿,也不勸他,任他哭得徹底。他抽泣著,語不成聲地說:「向遠姐……你也不留住我嗎?」


    「我留你幹什麽?你動不動就哭,那麽沒用,又不能拿你去賣。」她見鄒昀淚流得更兇了,嘆了口氣說,「你怎麽那麽傻?就算你不走了,難道我會一輩子留在這裏?」


    「你要去哪裏?」


    向遠避開鄒昀那雙流淚的稍顯秀氣的眼睛,半開玩笑道:「以後會去哪裏,誰知道……說不定,沒過多久就會在城裏遇到你了。到時候你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了,要是還記得我的話,還有你幫忙的時候呢。」


    「真的嗎?向遠姐,你是說真的嗎?」


    真的嗎?


    真的嗎……向遠像聽不到男孩的聲聲追問。以後會怎麽樣不是她能夠掌握的,自己都未知的事情,她如何能許諾?


    鄒昀走的那天,車子開出了村口,天都沒有大亮。向遠在家門口看到了車輪遠遠揚起的塵埃。前一天晚上,她已經跟葉騫澤說過,她不喜歡那種場麵,送行的時候就不去了。葉騫澤當時就說:「向遠,信我就不再寫了,我們很快會再見的。」她隻是笑,這一刻目送那些塵埃越來越淡,仍然是不自覺地揚起嘴角。


    廚房裏有了動靜,向遙這天也起得很早。像往常一樣吃早餐的時候,向遠詫異地問:「好端端的,你眼睛為什麽這麽紅?」


    向遙低頭喝粥,過了很久才說:「你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


    生活並不會因為某些人的離開而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向遠還是往返於學校和家之間。縣城的學校離村裏並不近,她通常周末才會迴來一次。高三越接近尾聲,課程安排就越緊張,饒是在學習方麵並不吃力的向遠也要打起更多的精神,來應付一次又一次的模擬考試。


    班上像她這樣的農村女孩,已經有不少人打算在會考結束後收拾行囊,直接投入南下打工的熱潮。向遠也為這件事反覆考慮了很久:她和向遙這樣的孤女,平時自己找點活計,鄉政府再補貼一些,餬口暫時是沒有問題的,但要是她考上了大學就完全不一樣了,擺在麵前再明顯不過的一個事實就是—她沒有錢,她不是萬能的。盡管比大多數人要精明能幹,然而現在的她仍然隻是個家在農村的在校女孩,她可以憑自己的努力讓兩姐妹不用為吃飯發愁,但卻繳不起猶如天價的大學學費。她不止一次想過,領到高中畢業證就去打工,過了幾年,未必不能混出個人樣,可考上一個好大學,以此來改變命運的方式無疑對她更具誘惑性。她的成績一直都很不錯,如果不是太多事讓她分心,她完全可以做得更好。


    這些心思向遠隻能自己暗暗思量,她從沒有一個可以商量的人。當然,這更多也是因為她習慣了凡事自己解決。她能指望誰?向遙?想到這裏,自己都搖頭笑了。


    她們姐妹倆基本上每周隻有兩天在家裏碰麵。那天,向遠踩著凳子去換堂屋的燈泡,椅子疊得太高,她囑咐向遙在下麵扶著點。向遙伸手去拿她換下來的燈泡時,失神落魄,手忙腳亂的,不但沒接著燈泡,還讓它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在挽救燈泡的過程中,向遙一不小心將凳子上的向遠撞了下來,要不是向遠反應快,摔得傷筋動骨也不是沒有可能。


    向遠搖搖晃晃,一落地就發了火,劈頭蓋臉地對向遙說:「你夢遊還是怎麽的?到底有什麽事是你可以做得好的?」


    向遙沒有頂撞她,急急忙忙地去收拾地上的碎玻璃。向遠看著這個妹妹瘦巴巴的脊背,滿腔的怒意忽然就變成了無奈,這無奈讓她不想發作,也懶得發作。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不了解向遙,雖然她們是彼此在世界上唯一的血肉至親,可是相連的血脈並不能讓她們的心離得更近一些。她怎麽也搞不明白,向遙也是馬上要上中學的人了,為什麽半點長進都沒有,這段時間以來,更是悵然若失的,好像丟了魂一樣。


    向遠站在一邊,用看陌生人一樣的眼光來打量自己的親妹妹,其實心裏何嚐不知道,和向遙之間的隔閡她也難辭其咎。家裏人一個一個地死去後,她自己在縣城上學,向遙一個人守著這屋子,應該也是孤獨的。她不能責怪向遙心裏有事不肯說出來,因為她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去了解。也許做姐妹也是要點緣分的,否則明明相依為命的兩人為什麽如此疏遠?親妹妹還不如非親非故的鄒昀貼心。向遠不是沒有想過多給向遙一些關心,可她不是聖人,扮不來衣食父母再扮知心姐姐。麵對向遙與她們的父親向雲生如出一轍的感情用事和敏感多愁,她本能地感覺到疲憊和厭棄,更何況,她忘不了向迤那泡在水裏的身影。盡管知道沒有意義,向遠還是不止一次在心裏想:如果不是向遙,她又怎會失去向迤—她最疼愛的弟弟?


    「向遙,你究竟是怎麽迴事?」向遠忍住落地時腳踝的疼痛,問了一句。


    她等了一分鍾,沒有等到預期的迴答,搖搖頭走開了。


    「我……」等到向遙鼓起勇氣,從燈泡的碎片中抬起頭,隻看見空蕩蕩的堂屋。


    鄒昀離開後的來年四月,油菜花剛謝,村委會就敲鑼打鼓地迎來了幾個城裏人,又有幾輛車停在了村裏最大的曬穀場上。聽說葉秉林迴城後,決定出資在村裏建一所希望小學,為此,鄉政府派來了幹部,專門負責接待來人。


    向遠隨著看熱鬧的鄉親朝人最多的地方張望,然後不由自主地感到失望:來的人裏沒有葉騫澤,甚至也沒有鄒昀—對了,他現在應該叫葉昀。就連葉秉林也沒有出現在村委會的辦公室裏,村長李二叔和鄉上來的幹部簇擁著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陌生男人。


    意興闌珊的向遠轉頭就走,卻被眼尖的李二叔遠遠地叫住了,「向遠,哎,向遠,別走啊,正找你呢。」


    李二叔小跑著追出來,抓著向遠的胳膊就往村委會裏拽,臉上還堆滿了笑,「向遠啊,好事到了!」


    向遠狐疑地被興高采烈的李二叔按在村委會辦公室那半舊的木凳子上,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


    「幹嗎啊?二叔,說什麽好事到了?」


    「貴人到了,好事不就自然來了?」李二叔朝向遠對麵的男人一指。向遠近距離地注視著這個她從沒有見過的葉家人:眼前這個男人瘦且高,身上有一種經過鍛鍊的力量感。麵目英俊,頭髮烏黑,這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顯得年輕一些。她從那張臉的五官上認出了葉騫澤的痕跡,可這並沒有讓她感覺到親切—這個男人,即使這一刻是微笑的,可眼神裏依然有種莫名的倨傲。


    向遠感到這個「貴人」同樣也在審視著她,這審視讓她不自覺地戒備。


    李二叔適時地插了句話:「向遠啊,你葉叔叔打電話來說,他除了要在村裏建一所希望小學,還指明要資助你念書,直到你不想念了為止。你這孩子不是要上大學了嗎?這是天大的好事啊。你葉叔叔還說,他太忙,走不開,孩子們又要上學,所以就讓他弟弟來辦這件事,喏,就是這位小葉先生了。」


    向遠還在消化李二叔的話,那男人開了口,「你就是向遠?」


    向遠微笑,「你好,小葉叔叔。」


    他站起來,懶懶地朝她伸出一隻手,「我叫葉秉文。」


    向遠第一次跟人握手,她覺得禮貌的握手不該如此用力,可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這個叫葉秉文的男人在雙手交握的時候讓她感覺到生疼。她不著痕跡地及時掙開,那雙手的觸感讓她難以適應—冰涼而生硬,跟他臉上的笑容形成了極大的反差。她忽然懷念葉騫澤很久以前留在她手心裏的溫度。


    葉秉文提出要去向遠家看看,向遠似乎沒有理由拒絕。李二叔主動帶路,看熱鬧的人也跟著尾隨到了向家。


    一大群人讓剛迴家的向遙手足無措。葉秉文在向家轉了一圈之後,就安心地坐在桌子邊喝茶,向遠也不怎麽搭腔。漸漸地,鄉親們都自覺無趣地各自散去。李二叔畢竟比別人多見過一些世麵,打了幾個哈哈,就藉故迴了村委會,臨走前不忘提醒葉秉文,鄉裏給他準備了接風洗塵的筵席。


    人都散去了,葉秉文還在轉動著向家並不精緻的茶杯。向遠注意到他盡管手不離杯,卻從頭到尾都沒有喝過一口。


    「葉……葉先生,騫澤跟葉叔叔他們都還好吧?」向遠打破了沉默的僵局。


    「好,挺好的。」葉秉文說話的時候習慣性地挑了挑眉。


    「那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呢?」向遠沒有繞彎子,她一向覺得對付難纏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截了當。


    葉秉文終於放下了杯子,「我不知道我大哥為什麽非要捐助你上學,不過既然他決定了,我也不便說什麽。你上學用不了多少錢,問題在於現在忘恩負義的年輕人太多,我想知道的是,葉家幫了你,你能幫葉家做什麽?」


    「那要看葉叔叔需要我為他做什麽,是不是我能力範圍內的。」向遠的迴答很自然地將幫她的人定位在葉秉林身上,而不是範圍無限廣大的「葉家」。


    葉秉文笑了起來,更加專注地凝視著向遠,「對了,我剛才聽到你說,你們家隻剩兩姐妹。你妹妹也準備上中學了吧?你走了,留下你妹妹也怪可憐的。這麽說吧,我們隻能幫助你和你妹妹其中一個,要不圓你的大學夢,要不就送你妹妹到市裏最好的中學讀書,直到她大學畢業。你怎麽選?」


    向遠慢慢僵直了腰,她注意到向遙臉上一閃而過的恐慌。「這個選擇根本就是沒有意義的。我上了大學,我妹妹將來一定也可以順利完成學業。你代我謝謝葉叔叔的幫助,我相信這是你跟我開的一個小玩笑,而不是葉叔叔的本意。」


    葉秉文聳聳肩,居然也沒在這個問題上繼續刁難,「就當是這樣吧,希望你理解我的幽默感。」


    「跟你說話挺有意思。」向遠說。


    「好了。」葉秉文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我還要去鄉裏應付那些無聊的小官僚。接下來的事情,等到你的錄取通知書下來了,我會再給你安排的。」


    向遠送他到門口,踏出門檻的時候,葉秉文低聲說:「如果一定要你選,你還是會選你自己是不是?我喜歡這樣的女孩。」


    向遠不說話,送走他之後迴到家裏。向遙說:「準備吃飯了。」


    她認真擺著碗筷,向遠卻看到有水滴打在飯桌的邊緣。


    「你又怎麽了?」


    向遙用衣袖用力一拭淚水,「其實你剛才說選你自己的話也沒什麽。」


    向遠嘆了口氣,「別胡思亂想,別給我添亂。」


    九月初,向遠一個人背著再簡單不過的行囊,轉了兩次汽車,終於聽到了南下火車的汽笛聲。她要去的地點跟原本計劃去打工的目的地一樣,區別隻在於行李裏多了張薄薄的g大錄取通知書。


    向遠是李村第一個考上外省重點大學的孩子,通知書是送達村委會的。李二叔樂顛顛地跑到向家報喜,鄉親們都說他們這山溝裏總算飛出了金鳳凰。當時縣裏還來了扛著笨重攝影機的地方電視台記者,說什麽向遠身為孤兒,獨立扛起家庭重擔,照顧妹妹,努力學習,克服逆境,還考上了好的大學,是值得在全縣重點宣傳的青少年先進榜樣。向遠拒絕了,她對那個名為《感謝苦難讓我成長》的宣傳主題嗤之以鼻。什麽「苦難讓我成長」?向遠覺得這些都是吃飽了撐著,沒吃過苦的人才會意淫出來的玩意。她一點也不感激苦難,如果可以,誰願意沒爹沒媽,一無所有?誰不盼著有個護蔭,衣食無憂?如果她可以選擇,摒棄苦難,成長得不比現在更好?


    向遠離家的時候,向遙已經是鄉中學初二的學生。中學開學較早,向遠把向遙的各種事情安頓好,讓她住了校,又託了李二叔、李二嬸多多照應,這才放心出發。


    葉家那邊得知向遠的錄取結果之後,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先是葉秉林,再是葉騫澤,他們都為她感到由衷的高興。倒是葉昀那邊沒聽到消息,不過沒有關係,他們很快就會見麵。向遠即將就讀的學校在g市,當然,她承認自己選擇這個城市是有意為之,那裏有她愛著的人,然而那裏也有著南方最好的理工科大學和最具活力的開放口岸。葉秉林一再表示要專門派人到婺源來接向遠,向遠再三推辭了。她不是那種特別需要照顧的人,雖然從來沒有一個人出過那麽遠的門,但她相信自己還是應付得來的,更何況,要是來的是葉秉文那樣的人,她寧可忍受一個人初次出行可能出現的一點小麻煩。


    漫長的路途中,向遠坐在靠窗的位置漫無目的地向外張望,長蛇般的火車沿著蜿蜒的山川和農田行駛,仿佛永無盡頭。她從不害怕前方的路有多長多艱難,隻害怕麵前根本無路可走。火車駛入夜色中的時候,向遠忽然想起了向遙和葉秉文的話,如果那個選擇確實是存在的,她會怎麽選?她是否真的會選擇自己?然而為什麽不呢?孔融讓梨式的故事從小就教會我們忍讓和犧牲,可是為什麽我們遇事要第一個委屈自己?為什麽要犧牲?愛好了自己,才能愛別人,就像她向遠,她能把希望寄托在向遙身上?不不,即使她選擇了自己,那也是為了和向遙一起有個更好的出路。她這樣想著,唿吸就在越來越靜謐的空氣中變得平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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