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長大的環境,注定了我是個隻顧著自己脾氣的人。


    因為所有人都慣著我。


    他們會任由我發脾氣,什麽也不敢說。


    但是實際上。


    我也不想要發脾氣的。


    我也不想要脾氣那麽暴躁。


    可是他們對我的順承,讓我覺得好假。


    就像是他們都蒙了一層麵具,不對我展露真實的自己,把所有的情緒都掩蓋在了這麵具之下。


    他們就像是在完成某個任務,對我阿諛奉承,一直捧著我。


    我覺得太假了。


    假得令我煩躁。


    甚至有一種讓我身處牢籠的感覺,而他們就是組成牢籠的欄杆,逼得我喘不過氣來。


    這是我從小的感覺。


    所有的桀驁不馴,刁蠻任性,都是我試圖在打破這一處境。


    但是後來。


    我覺得鬱悶不堪、煩躁至極之時,我就會去大哥那裏待著。


    大哥和所有人傳的一樣,沉迷於研究。


    研究各種小部件,各種小機器。


    他很忙碌,但是也很安靜。


    我總是在旁邊靜靜地看著他,兩個人都不說話,但是很舒心。


    我躁動的心情在那裏得到了緩解。


    時間一長,我越來越依賴大哥。


    而大哥也對我很好。


    他不會像別人一樣奉承我,捧著我,我不小心打擾到了他,或者毀壞了他的東西,他會罵我。


    但是我不會生氣。


    因為他這樣讓我感覺更真實一些。


    他不做研究之時,也會自己動手做飯菜,煲煲湯。


    味道很好,我很喜歡。


    我們兩個人的相處才像是真正的兩兄弟。


    因為他會像兄長那樣,照顧我,嗬護我,同時也會嗬斥我,說出我的不足之處。


    接觸到蕭玨是一個偶然。


    因為他長期不出現,就連皇室之人,除了他身邊的,幾乎都不怎麽看到他。


    我本以為自己又能收獲一個哥哥。


    可是他唯唯諾諾不敢說話的樣子又讓我煩躁。


    明明蕭玨是我的兄長啊。


    怎麽連我的氣魄他都沒有。


    我有些急迫,我在想有沒有辦法讓他改變。


    可是不管我怎麽陰陽怪氣地嘲諷他,怎麽罵他,他都抿著嘴,一聲不吭。


    我惱怒他的不爭氣。


    我在想,我要不要再過分一點。


    可是蕭玨的身邊跟著那個和我一樣受寵的小公主——雖然我覺得她才是真正的受寵。


    有那個小公主在,我不好下手。


    畢竟當著她的麵欺負她的哥哥,也不是這麽迴事。動動嘴還好,動動手實在不妥。


    因為小公主真的嬌氣,估計會和我鬧起來。


    鬧脾氣的女孩子可是最麻煩了。


    我可不想哄女孩子。


    於是我開始尋找機會。


    終於有一天,我找到一個機會了。


    那個小公主還在那裏玩耍,而她的哥哥,跟著士兵,去了比較偏僻的花園角落。


    我找到機會了。


    我出去,將蕭玨推倒了地上。


    我故意忽視那蒼白的小手,在地方摩擦一下,劃出來的血跡。


    我裝作很痛快地哈哈大笑,對著蕭玨,囂張地說:“是不是很生氣?來打我呀?你這麽娘,能不能有點男子氣概!”


    可是我還沒等到蕭玨站起來對著我生氣。


    我眼前突然就出現一個身影。


    緊接著,我的肚子就被挨了一拳。


    因為痛,我微微弓腰退後幾步,被身後的貼身士兵扶住。


    就算所謂的寵愛讓我覺得假,別人的奉承讓我覺得假,可是我也沒有受過這種委屈。


    我抬起頭來。


    對上那個陌生少年的眼眸。


    微微愣了愣。


    年齡相仿的少年眼中,藏著似有似無的肅殺之氣,令我心驚膽跳。


    我問他是誰。


    他什麽也沒說。


    我硬著頭皮,盡量不讓自己屈服於少年的目光。


    可是那淩厲的眼神,以及依舊疼痛的觸感,在提醒我,這個少年,我暫時惹不起。


    我記下了這張臉。


    這時,那個小公主問詢而來。


    而少年也開了口,隻有一個字:“滾。”


    不知道是什麽情緒使然,我下意識地朝蕭玨的方向看了一眼。


    蕭玨正望著那個少年的方向,呆呆出神。


    我有些不甘。


    但是我明白,現在的處境對我而言是不利的,我也沒有辦法在這次就達到我的目的。


    於是我走了。


    在那之後。


    我很久都沒有看到過蕭玨了。


    可是有一天,我去大哥那裏,大哥說,讓我別找那個少年的麻煩。


    我不知道大哥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也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說。


    可是向來不插手這些事情的大哥突然開口,我總覺得,是別人的要求。


    可是大哥不說,我也不問。


    而之後,聽別人說,蕭玨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變得優雅有禮,謙卑有度。


    我沒見過。


    但若真的是這樣,那也挺好的。


    並且我還聽到了當初那個少年的消息。


    畢竟太過矚目,光芒萬丈,我不去刻意打聽,也會知道。


    他比少年時長開了些,卻依舊是那麽精致奪目。


    他成為了鼎鼎有名的聯盟指揮官。


    而我還是蝸居在皇宮裏的,外界傳聞刁蠻任性的三皇子。


    我沒有了教訓他的心思,並且我也教訓不了他。


    隻是在後來,皇室與聯盟不可避免接觸之中。


    我越來越看不慣他。


    或者說。


    打心眼裏有些羨慕。


    他活得多麽瀟灑肆意啊,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而我實際上,還是有些束手束腳。


    被皇室控製著的感覺,一點兒也不好。


    我說。


    他是我最討厭的人。


    可是我沒有說過。


    他也是我最想成為的人。


    再之後,我見到了蕭玨。


    我沒有想到,我們的下一次見麵,會拖到那麽多年之後。


    我也沒有想到,我們會真的變成勢如水火的模樣。


    他確實如同外人所說的一樣,格外完美。


    一雙眼睛生得尤其好看,裏麵仿佛渡了一層溫柔的水。


    可是那一次相見。


    是在爸爸麵前。


    他向爸爸提出學習會,並要求我參加。


    因為是皇室提出來的學習會,若是也隻推一個人參加,並且和聯盟合作的話,目的性太強。


    我算一個調味劑,讓這兩者之間的矛盾緩解一些。


    但是。


    我不同意。


    蕭玨輕輕笑了一下,然後說出了大哥的名字。


    他說,不知道大哥會不會參加。


    不知為何,我從他那在別人口中溫文爾雅的笑裏,看到了殘忍的意味。


    我說,我去。


    我感覺。


    他變得比我周圍那些阿諛奉承的人還要虛偽。


    自那以後,在我心裏,我隻把大哥當做哥哥。蕭玨不配。


    而且我也發現了。


    大總管是蕭玨的人。


    而實際上,真正受寵的人,是蕭玨。


    爸爸看著他的眼神都不一樣。


    爸爸寵著他們兄妹,而我隻是個表麵上的靶子。


    我終於明白我為什麽覺得皇宮裏那些人對我的態度是假的了。


    我按照我答應的,去了學習會。


    既然去參加了學習會,我多多少少還是想要競爭一下的。


    為了不在討厭的那個人麵前丟臉,也為了壓過蕭玨。


    我想證明一些什麽,卻也隻能通過這樣的方式,有些無力也有些幼稚。


    蕭玨比我想的還要厲害。


    和記憶中,小時候那個唯唯諾諾的人,完全不同了。


    隻是聯盟推出來的那個少年會如此厲害,也是我沒有想到的。


    不愧是他看重的人。


    在參加完第一次主題,迴到皇宮之後。


    我才知道,大哥被大總管禁止外出了。


    雖然大哥一心沉迷於研究,確實不怎麽出去,但是我和他相處的那段時間裏,他在研究上遇到了困難,有些想不通的時候,就會出去透透氣。


    我很憤怒。


    去找了大總管。


    大總管說,蕭玨讓我好好參加,學習會結束了,大哥就能恢複之前的生活了。


    我好像是第一次這麽討厭一個人。


    也是第一次覺得自己那麽無能。


    連自己在乎的人都保護不了。


    我去參加了第二次。


    可是剛開始沒多久,蕭玨就被淘汰了。


    我沒有想到,是指揮官把他淘汰的。


    明明小時候,指揮官還保護著他。


    不過時間讓我來不及多想。


    我怕蕭玨迴到皇宮之後,會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又對大哥做什麽,我怕他傷害大哥。


    可是第二次的規則,要麽就是被人淘汰,要麽就是淘汰別人。


    或許還是心裏有一股勁,我想要超過蕭玨在第一次時,壓過我的分。


    於是我選擇了淘汰別人。


    或許我這個樣子在別人看來有些不對勁,但是我也顧不了那麽多。


    而在我淘汰了幾個人之後,我看到了指揮官。


    那個漫不經心的,禁欲淡漠的男人。


    或許我從來沒有正視過自己。


    指揮官從來都不是我最討厭的人,在某種意義上,他反而是我的偶像,是我的目標。


    我主動放棄了。


    小時候的不甘心,在這種時候,卻突然化為了心服口服。


    從一開始,這個人就不是我所能匹及的。


    我迴到了皇宮。


    蕭玨看起來沒什麽變化,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我覺得他的臉色更蒼白了。


    嘴唇有些紅,好像還帶著一點點的黑。


    我沒有注意。


    他說:“加油,皇室以後靠你了。”


    我看到他頓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麽,嘴角的弧度柔和了些,輕輕地說,“你可不要被他壓得太慘了。”


    聯盟的發展,所有人有目共睹。


    若發展到一定程度,聯盟與皇室撕破臉皮,將皇室覆滅的話,那也不是不可能。


    我想說些什麽。


    也覺得他這些話莫名其妙。


    可是他沒有給我機會,就直接轉身離開了。


    我沒有叫他。


    大總管沒有再限製大哥的外出。


    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而沒過多久,我就聽到了蕭玨的死訊。


    那樣猝不及防,但又好像……是在意料之中。


    爸爸把我叫過去了,說要好好培養我。


    我覺得有點兒可笑。


    我從小到大都是名義上的繼承人,可是他心裏的繼承人從來都不是我。


    若不是蕭玨出了事,可能也不會輪到我。


    大哥早就跟爸爸談過,不想參與政治糾紛。


    所以他現在唯一的選擇,確實也隻有我。


    那些讓我感覺很假的人,變得真實了。


    好像我從始至終,都被他們蒙在鼓裏。


    不過沒有關係,我都不在意了。


    對於蕭玨我沒有太深的感情,隻是覺得有些遺憾。


    可是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在遺憾一些什麽。


    我乖乖聽從爸爸的話,好好接受一些老師的培養。


    我的目標隻不過是……實力足夠強大了,我或許就不會被逼著,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了。


    我也能好好保護大哥了。


    順便……完成那個人的遺願。


    也……朝著聯盟的那個目標靠近。


    我在想。


    我繼位之後。


    有沒有機會,像那個人一樣,如此肆意,能夠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我想當一個合格的皇。


    我也想做一個真正的自己。


    *


    “親情過於寡淡,生活過於無趣,人類過於虛假,而我還在尋找,我存在於這世間的意義。”


    ——蕭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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