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兄先隨我進廂房把書籃放下,一會兒我為秋兄介紹一下監中情況。”顧青書說著便帶秋羲往廂房裏走。


    不遠處,柳鬱默默站在對麵廊簷下望著秋羲,見他和一名男子有說有笑地進入堂舍,柳鬱眉間微蹙。


    這一刻,他隻想讓秋羲目之所及唯有他一人。


    怔愣片刻,柳鬱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的想法有多荒謬,月白那樣的人生來便該活在日光下才對。


    怎是他可以占為己有的。


    “國舅爺!”


    柳鬱晃神間聽見一個耳熟的聲音在叫他,迴頭一看,發現是安王身邊的隨從。


    “小的給國舅爺請安,”隨從朝柳鬱見禮後,這才心虛地道明來意,“今日上午王爺要進宮給皇後娘娘請安,王爺想托國舅爺在祭酒拿出請個批示。”


    柳鬱微微挑眉,問道:“皇後不是不讓他在授課日進宮請安麽?”


    “這、這……”隨從支支吾吾好一會兒,滿頭大汗地迴答道,“小的也不知,王爺沒說。”


    柳鬱也沒想為難這名隨從,隻道:“你先迴去吧,告訴你家王爺下不為例。”


    這個陳安倒是會耍滑頭,知道祭酒那邊得了皇後的口諭,不允許他授課日找理由請假進宮,便讓他去代為請假。


    整個國子監的監生都知道祭酒為人嚴厲,就連大皇子和二皇子如果沒有重要事宜也休想在他手上請到假,但唯獨柳含章可以,還是一請大半年的那種。


    秋羲在屬於他的書案前桌下後,顧青書便拿了一張寫滿字的紙箋給他。


    “這是監規,秋兄千萬熟讀,謹防被監丞抓住錯處。”顧青書叮囑道。


    秋羲接過紙箋,見上麵竟然隻稀稀疏疏列了十來條監規,比他想象中的可少得太多。


    要知道他聽說現代大學的大學生手冊有整整一本,而且還要考試,不合格的還會被要求重修,來年跟著新入學的大一學弟學妹們一起重新考過,直到合格為止。


    隻是等秋羲看清每一條監規最後跟著的那句“違者痛決”之後就笑不出來了,開什麽玩笑,要是他因為遲到早退這種不痛不癢的事被監丞抓住當眾打板子,那還不夠他丟臉的。


    “多謝顧兄提點,在下一定牢記。”秋羲十分嚴肅地朝顧青書拱手道謝。


    “今日十二,今明兩日按例該背書,十四會講,十五休假,下午習六藝。”顧青書朝秋羲詳細解釋道,“修智堂的監生本經治的是《春秋》,《春秋》是會講時由吳博士在稷下宮講授,本舍平日裏由張學正負責。


    “背書是八堂一起抽簽,每堂會隨意抽出一名監生到博士廳依次背誦,今日該輪到抽咱們舍的監生了。考校內容為《大齊誥》、本經和四書,需熟記文辭通曉義理,背解全不通者痛決,秋羲一會兒且準備一下,說不得就被學正抽中了。”


    秋羲聽得連連點頭,那張監規上隻列著課程表,沒有顧青書說的這麽詳細。


    顧青書又道:“吳博士是灃州府人士,授課時用的灃州話,如今國子監內精通灃州話者唯獨柳兄一人,我等隻能勉強聽個大概,秋兄且做好心理準備。”


    秋羲聽顧青書提起柳鬱不禁神色黯然,顧青書以為他被灃州話嚇到,便出言安慰。


    “秋兄也不必太過擔憂,灃州話雖難懂,但我等這幾年也尋出些竅門。”顧青書說著便把他們這些監生私下裏總結出語言小竅門講給秋羲聽。


    末了又怕秋羲一時掌握不了,還擔心他今天就被學正點去背書,又把怎麽根據吳博士的表情動作來判斷他的指示告訴秋羲。


    秋羲聽完不禁感慨,這灃州話未免也太難,看把這些監生逼得。


    “唉,要是錦之也在就好了,”顧青書說著便感歎道,“錦之在家中商行幫襯,學會了好幾門其他府的地方話,其中就有這灃州話。”


    “我聽沈兄說他年底之前就會來京城?”秋羲道。


    顧青書笑了笑:“正是,沈家打算在京城開分行,錦之便過來管事。”


    秋羲打趣道:“那到時候兩位就可以團聚了。”


    兩人又聊了幾句,廂房裏陸陸續續進了其他監生,眾人跟秋羲這個插班生互相見禮後便紛紛坐下背書。


    承乾宮。


    皇後坐在榻上,將宮女太監打發出去後便朝安王問道:“如何?”


    安王站在下首歎氣道:“秋秀才名不虛傳,當真是風華絕代,隻是……”


    “隻是什麽?”皇後擔心地問道。


    安王無奈道:“隻是我昨日觀之,見皇舅對秋秀才滿眼愛意,可秋秀才卻目不斜視,似是對皇舅沒有那種心思。”


    “怎會如此?”皇後頓時卸了力氣,喃喃道,“難道是鬱兒一廂情願?”


    安王沒敢接茬,要他說,他皇舅可是神仙般的人物,就是男子見了也要魂牽夢縈,秋秀才也是風姿卓絕不輸他皇舅,兩人正是般配得很。


    可這情情愛愛的,也不是他一個外人說了算啊。


    第56章


    安王離開後,皇後獨自在宮中哀歎。


    “前幾日還擔心鬱兒和男子相愛,這一轉眼就要擔心鬱兒愛而不得,飽受相思之苦。”


    旁邊鳥籠裏的一隻鸚鵡學舌道:“愛而不得,愛而不得。”


    皇後嗔怪地看了鸚鵡一眼:“討厭,說兩情相悅。”


    鸚鵡歪著頭看向皇後,學道:“兩情相悅,兩情相悅。”


    辰時中,正埋頭看書的秋羲聽見廂房外傳來三聲銅鑼響,是堂役在敲擊堂鳴金提示監生們該上課了。


    果不其然,廂房內的監生一聽到囉響便迅速放下手中書卷端坐。


    銅鑼響剛散去,門外就進來一個笑嗬嗬背著手的胖老頭,秋羲一看就猜出這人是負責他們班的張學正。


    張學正在上首站立開課後,齋長顧青書領著廂房內眾監生起立行禮,待張學正迴應後眾人方才重新落座。


    “今日背書,”張學正身寬體胖,笑起來眼睛都眯成一條縫,“正好修智堂輪到本舍抽背,”張學正說著便望向下方監生,視線從眾人緊張嚴肅的臉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一副陌生麵孔上,“可是新進的秋監生?今日你便去接受博士考校吧。”


    其他人聽見張學正沒點自己紛紛鬆了一口氣,秋羲起身恭敬行禮道:“學生秋羲領命。”


    唉,老師遇上新來的同學總是喜歡先摸底這位同學的知識水平,秋羲對此早有心理準備,被點到名也不意外。


    他隻是怕國子監這邊的教學進度和縣學那邊差別太大,萬一抽背的是他還沒學的內容就糟糕了,要知道背誦不合格是要“痛決”打手心的。而且剛才顧青書其雖然給他講過一些吳博士的語言習慣,但心裏總有不好的預感,覺得這次抽背不會這麽簡單。


    例行抽背是按八堂順序來排的,由高到低,從明智堂的監生開始到修禮堂的監生結束,秋羲排在第五位。


    秋羲剛迴完張學正的話重新坐下,餘光就掃到對麵明智堂出來一位身穿藍袍的監生朝博士廳走,他定睛一看,竟是柳鬱。


    想到柳鬱,秋羲的心思又跑遠了,手上端正地握著書卷,眼裏卻半個字都沒看進去。


    其他堂的監生來來迴迴,等輪到他時,上午的時間已經過半。


    秋羲在舍內一眾監生“祝你好運”的眼神目送下,起身整理好儀容後離開廂房。


    在博士廳外等候片刻,聽裏麵傳他入內這才朝廳裏走去,隻見分別專攻五經的五位博士落座在上首桌案前,齊刷刷朝他投來目光,秋羲恭敬地朝五名博士見禮。


    隻是秋羲沒想到其中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博士身後站著一名身穿藍袍的監生,不是第一個過來背書的柳鬱又是誰。


    正當秋羲愣神之際,那名頭發花白的老博士開口說了些什麽,秋羲努力想迴憶其中內容,結果發現自己根本沒聽懂。


    秋羲心裏發毛,完了,剛才說話的是灃州府的吳博士,專門負責給他們講授《春秋》的那位。


    這灃州話不能說和官話相差甚遠,隻能說毫不相幹。


    秋羲焦急之下正打算用顧青書教他辨別吳博士肢體語言的小竅門蒙一把,忽然就聽站在吳博士身後的柳鬱淡然開口。


    “吳博士著秋監生背誦百字《大齊誥》。”


    秋羲頓時了悟什麽叫“如聽仙樂耳暫明”,他立刻感激地看了一眼柳鬱,開口流利地背誦《大齊誥》。


    《大齊誥》不是什麽艱澀內容,所有大齊學子在參加科舉時每一次答卷前都需要默寫,可以說整個大齊沒有不會背《大齊誥》的書生,所以這百字《大齊誥》的背誦象征性比考察性更多一點。


    吳博士眯了眯眼睛,見秋羲停止背誦,便點點頭又重新開口說了些什麽。


    秋羲這迴依舊沒聽懂,但半點不帶緊張,隻是雙眼亮晶晶望著柳鬱。


    柳鬱被那雙一如往常和他親昵的眼睛注視著,不自然地撚了撚手指,輕咳一聲開口道:“著秋監生背誦百字《春秋》並釋義理。”


    秋羲見吳博士竟然沒有指定背誦範圍,心知這多半是見他第一天進國子監所以故意給他放水,於是秋羲隨意挑了一部背誦。


    隻見他背誦時吳博士又眯起眼睛看他,他背完後柳鬱便俯身在吳博士耳邊說著什麽,等柳鬱說完後,吳博士這才頗為滿意地朝他滿意地點點頭。


    秋羲這迴總算是看明白了,原來吳博士不僅隻會說灃州話,還眼花耳背,難怪過來背書時那些同窗都一副十分同情的樣子盯著他。


    最後一背是四書中的內容,吳博士抽的是《孟子》選段,秋羲胸有成竹地背誦原文並解釋義理。


    有柳鬱這麽優秀的翻譯在場,秋羲順利完成同窗們避之如蛇蠍的背書環節。


    正當他要請示離場時,柳鬱忽然用手帕掩唇劇烈咳嗽起來,秋羲的心一瞬間便被揪住。


    “怎麽了,”五位離得最近的博士紛紛朝柳鬱關切道,“可是舊疾又犯了?”


    “學生無礙,”柳鬱壓住咳意後收好手帕,道,“讓老師擔心了。”


    “你且迴去休息,這裏不用你守著。”吳博士一臉擔憂地道。


    見柳鬱似是猶豫,另一位博士轉頭朝秋羲道:“秋監生,你便送柳監生迴齋舍休息。”


    秋羲立刻感激地看了這位博士一眼,恭敬地應下,兩人在五位博士的目送下攜手出了博士廳。


    等候在外麵下一位監生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二人一眼,心想前麵怎麽會有兩個人一起背書?而且柳含章不是明智堂的人麽,難道不該是第一個就過來背書的?


    離開博士廳後,秋羲這才焦急地問道:“含章,怎麽樣了,可還難受?”


    柳鬱安撫道:“月白莫擔心,我無礙。”


    秋羲不信,抓住柳鬱的手腕號了會兒脈,見柳鬱的脈象確實還算平穩,這才終於放下心。


    二人朝齋舍的方向走,此時監生們都在八堂上課,一路上半個人影都沒碰到,兩人也默契地沒有再出聲說話。


    秋羲就住在柳鬱那間齋舍,他熟門熟路地帶著柳鬱迴房。


    “含章可帶了藥丸來過來?”秋羲讓柳鬱坐下後便去給他倒水。


    柳鬱搖搖頭:“月白歇著便好,我不用服藥。”


    秋羲見柳鬱麵色如常也沒有再咳嗽,便不再堅持。


    之前在博士廳,他一時沒有把持住才忘了自己已經下定決心要斷掉對柳鬱的心思,這會兒迴過神來才想起自己昨晚的信誓旦旦。


    “含章既然無事,那我便先迴修智堂了。”


    秋羲怕自己再和柳鬱獨處會堅持不住問出明明就知道答案的問題,避開柳鬱的視線說完便要出門。


    “月白,”柳鬱忽然起身拉住秋羲的手腕,垂眸問道,“為何躲我?”


    秋羲掙了掙手,卻發現柳鬱用力極大,他根本擺脫不開,隻能任由柳鬱手心略低的溫度襲上他的皮膚,讓他手腕處像被業火灼燒一般難耐。


    “我、我沒有躲你,”秋羲慌亂地支吾道,“隻是學正還在堂裏等著,迴去晚了得挨罰。”


    “月白在撒謊,”柳鬱鉗這秋羲精致的下巴迫使他轉過頭對上自己的視線,“每次你不說實話的時候總會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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