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挺煩躁的揉著眉心,寬肩有些微垮下來,坐在椅榻上黑著臉。


    ——父皇現在究竟想做什麽?


    太子犯的明明是大錯,三法司審理也應當盡速做第一大案看待,為何至今猶未調太子過堂?


    坊間他已經命人布下暗椿,就等三法司提調太子——隻要太子一出東宮上了堂,這捶實的「證據」就能令坊間流言沸騰民議四起。


    趙玉,這太子之位屆時是想坐也坐不成了。


    往日不過是虛虛實實的非議,可如今涉及的是國法、是人命,就算父皇想保,恐怕也是保不住的。


    他猛地一怔,腦中陡然迴蕩方才那個兵混子說的話——陛下,可也是一位父親。


    趙珽深吸了一口氣,麵色陰如暴雨來臨前夕,幾經咬牙掙紮思量,最後還是霍然起身——


    「來人,取筆墨來!」


    第十六章


    武帝龍案前同時呈著兩份奏折,他眼神幽深,半晌後,才提起朱筆一批——


    準!


    兩份朱批,是同一時間發迴給東宮和二皇子府,為的,也都是同一件事。


    在京城近郊半山上的皇家庵堂中,一身黯淡青灰色緇衣的李湉再無半點昔日侯府千金或二皇子側妃的清麗及嬌豔風華。


    李湉被送往皇家庵堂後,過的是食素誦經,過午不食,灑掃挑水的艱苦生活,不過短短時日,本來水靈靈的一個窈窕美貌少婦,如今卻變得麵有菜色、骨瘦如柴,雖然原本容貌的底子還在,卻如同被抽去生機的花瓣兒,幹癟褪色得厲害。


    她也曾反抗過,仗著自己是二皇子側妃和德勝侯府掌上明珠的身分,想拿捏這皇家庵堂的庵主,可沒想到庵堂內最不缺少就是犯事的嬪妃和宗室命婦。


    不說先帝時的燕太嬪、葛太嬪也在此處清苦靜修,就說當今陛下潛邸時,有幾個曾因爭鋒而對子嗣下毒手的良媛,也關在這兒日日挨苦。


    哪個身分不比她高貴顯赫?


    李湉頭一日喬張作致時,就被戒尺打得下不來床,三日後連傷都還未養好,就被罰去井邊挑水滿五大缸子才許用飯。


    她哭也哭過,鬧也鬧過,求也求過,甚至還想逃走,可皇家庵堂戒備森嚴,她連庵門都還沒摸到就被拖迴去押在佛前跪了三日三夜。


    李湉隻恨自己不能立時就死了,她這輩子哪裏嚐過這樣的苦頭?


    可是慢慢地,她咬牙告訴自己,不能死……撐下去!隻要命還在,等她翻身的那一日,這些人——所有對不起她的人都得死!


    尤其是李眠……


    「都是她搶了我的福氣……都是她……」李湉綣縮在禪房單榻上,手裏緊抓著一顆好不容易從食堂搶迴的饅頭,邊狼吞虎咽邊淚流滿麵,眼底怨毒之色卻濃厚得猶如噬人鬼魅。


    娘怎麽還不來救她?還有爹爹呢?爹爹手握重權,在陛下麵前最有分量了,為何還沒能把她救出去?


    而二皇子……


    她瘦得高高凸起的顴骨湧現了兩坨病態的紅暈。「這個負心漢,沒有用的東西!我當時怎就選了這麽個東西?如果當時……當時選的是溫文儒雅才氣縱橫的三皇子便好了……文家勢力龐大,連陛下也不敢輕易撼動……」


    都是李眠的錯!若非她那次迴府折辱了自己,自己又怎會一時氣憤做錯了選擇?都是她,是她這個喪門星!


    禪房門霍地被破開了,老庵主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她,「靜過,有人來接你了。」


    李湉本還因為老庵主的出現,嚇得手上饒頭都掉了,拚命直著脖子想把嘴裏的饅頭吞下腹去好開口告饒,但沒想到迎來的卻是這一句大驚喜。


    「有人來接我了?」她瑟縮之色霎時一掃而空,雙眼亮了起來,迫不及待爬下床榻奔向禪房門口,在經過老庵主身邊時,頓了下腳步,瘦得透出刻薄像的臉浮現了一抹報複囂張的笑來。「庵主這陣子的『照拂』,我都記住了,日後必當報、答!」


    老庵主冷冷地道:「靜過,看來這些時日還是磨不去你的躁性和惡心,不過我佛慈悲,往後有的是日子好生度化於你。」


    她哆嗦了一下,迴過神來後麵色一陣白一陣紅,尖酸嘲笑道:「庵主隻管擦亮你的狗眼瞧瞧,看本妃日後是怎麽淩駕青雲之上的。」


    老庵主不說話了,隻以一種近乎憐憫又諷刺的目光看著她趾高氣昂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果然富貴迷人眼,無論廟堂或後宮,永遠不缺蠢貨。


    半盞茶辰光後,李湉一臉悲喜難辨又惶惶忐忑地坐在一輛馬車上,搖搖晃晃下了山,往德勝侯府方向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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