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見他一麵,不論這是不是最後一麵,把你忍了這十幾年的,所有想問他的、想痛譴他的話,通通對他抖落個幹淨!」他低聲哄誘道,「報恩要及時,報仇更要趕早,不是嗎?」


    如果愛的恨的那人不在了,再多的撕心裂肺隻能枉然……


    他前世,已經萬箭鑽心痛徹肺腑地經曆過一次了,所以他不願也不忍心他心愛的小姑娘也有嚐到這樣瀝血絕望滋味的一日。


    李眠被他擁著,視線怔怔地落在玉案上的六博棋。


    恍惚間,李眠忽然億起,自己幼時曾經也是摸過六博棋的。


    約莫是她三歲,或四歲,或其實是更小的時候,有一天她乖乖喝完了奶嬤嬤熬的粗糧粥後,趁著奶嬤嬤去洗碗的時候,百無聊賴地在荒涼後院亂逛亂晃起來。


    然後她無意間晃到一處總是被扣上重鎖的月洞門前,居然看見那月洞門不知何時鎖不見了,門戶大開。


    當時的小李眠真的很小很小,小到隻知道天天喝粗糧粥配釀菜,連大白饅頭都吃不起是尋常,小到不知道自己原來是這間德勝侯府的嫡長千金。


    她沒見過娘更沒見過爹,更沒看過盛氏昔日居住的東苑正房,其實就是這處月洞門扣著重鎖的地方。


    那天門開了,瘦巴巴的小李眠雖然怕事怕痛還怕鬼,但依然抵不過莫名冒出的好奇,蹭呀蹭的就溜進去了。


    裏頭青磚鋪路,花草亂長,看得出來是很久沒人精心打理照料過了,可是從樓閣和院子的陳設中,不難想象這裏曾經很美很美過。


    就像邊邊那座小亭子,屋簷尖尖翹起好似要揮動翅膀飛出去的雁鳥,多好看呀……


    然後,小李眠就看到亭子裏盤膝坐著一個嚴肅冷漠的伯伯。


    那個伯伯手裏就拿著六博棋中的長方形骨質棋子,大手摩挲著,低著頭,小李眠雖然看不到他的神色,心裏卻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他好像很難過。


    但,他是誰啊?他又為什麽要難過啊?她、她又怎麽會感覺到他在難過?


    小李眠一頭霧水,後來猛然發現那個伯伯如鷹般說利的眼神朝自己方向射來,她嚇得拔腿就跑了……


    ——很久很久以後,她方知,那裏原來是東苑正房,那六博棋是阿娘的遺物。


    她閉上眼,滿目酸澀難辨。


    李眠從不願追想他是否曾對她們母女有過任何一絲溫情,也不相信,這個男人除了姚氏母子三人外,還有將任何人放在心上過。


    時至今日他性命垂危之際,他最希望守在他病榻邊的,應該也隻有那三人。


    可如果他死了,一切終止在這一刻,那麽她確實永遠再能問他——


    我阿娘,對你而言到底是什麽?


    「我去。」她低聲道。


    錢晉塘指尖夾著一隻黑子,放置在棋盤上,封住了對手大半活路。


    文二爺一頓,他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年輕人行事狠辣深沉,有太多時候完全叫人看不透——


    四皇子要用他,可更要防他!


    「晉塘,德勝侯的毒……」文二爺沉吟。


    錢晉塘撚起另一子,卻不忙下。「二爺,無論這毒是誰下的,對於四皇子隻有益無害。」


    文二爺餓眉頭。「這怎麽說是有益處?你可知因著這一迴,我們就丟失了驍騎營的主控權,若非有人自作主張打草驚蛇,陛下又何至於——」


    「文大爺都不慌,二爺也不需要太過張皇了。」


    文二爺臉色沉了下來,眼神忿毒,冷冷道:「錢公子,莫以為四皇子如今倚重你,你就當真以為自己是他身邊頭一號人物了。」


    對四皇子來說,這些人都是可供以驅策的臣子,但他可是四皇子的親娘舅!


    待大業功成,臣子可用即留,不可用者,自是狡兔死走狗烹,但親人就是親人,四皇子心中明白,誰才是他一生助力的幫扶可靠之人。


    錢晉塘挑眉,「錢某自然不是四皇子身邊頭一號人物,也不想做這頭一號人物……況且有二爺在,不是嗎?」


    文二爺被他嘴角的微勾笑得心頭有些莫名發涼,穩了穩心神,沉聲道:「錢公子深受四皇子器重,更該知道什麽話能說不能說,話要是傳出去,文家有了警覺,你以為我們還能這般便宜行事嗎?」


    「二爺放心,錢某和您都是在同一條船上,又怎會做出鑿穿自己船底的蠢事來?隻不過提醒二爺一句,這迴折的多半是文大爺的親信人馬,二爺不過賠進去區區一個嬌妾內弟,這筆帳由四皇子算來,還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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