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三層樸拙古風建築,頗有魏晉之風,一樓大堂內中央高台上便有琴師奏古琴,一曲「慶太平」歡樂悠遠,意趣動人。


    趙玉溫柔地攙扶著她,拐彎由後間的暗梯上了三樓隱密雅室,掌櫃已在樓口恭敬相迎。


    「老奴參見主子,主子娘娘。」


    「免禮。」趙玉淡淡笑。「陳老,人可到了?」


    「迴主子的話,盛公子已恭候多時。」


    ——盛公子?盛?


    李眠敏感地望著丈夫,心口沒來甶地怦怦,小手握得他更緊了。


    門一推開,裏頭久候的秀麗青年已單膝跪下見禮。


    「微臣盛清揚拜見太子殿下,參見太子妃。」


    「起吧。」趙玉微笑,牽著妻子隱隱汗濕的小手,夫妻倆在上首茶榻坐下。「盛卿也坐。這是太子妃頭一迴見表兄長,今日可算是小家宴,你若不入座,太子妃也不會自在的。」


    盛清揚強抑著激動感傷之情,領命起身,猶是謹慎謙恭地在下首坐下。


    居中黃花梨木茶案上,有各色小巧精致的茶果和鹹食,趙玉取過一盅他早前就交代好,熬得辛辣生香,軟燜酥爛的羊肉湯端到李眠跟前。


    「先喝幾口暖暖身子。」


    李眠望著他。「殿下……」


    他繼一笑。


    李眠心下微定,低頭喝了兩口,抬頭時已神態平靜。「表兄……外祖家中可都好?」


    盛清揚眼眶微微發熱,喉頭發哽,麵上卻笑得溫和。「迴娘娘的話,盛家多年前遷迴嶺南舊居,雖說不若京師繁華,卻是山清水秀風光宜人,家中子弟耕讀詩書,家中長輩安然自在。」


    她沉默了片刻,輕聲地道:「那就好。」


    語氣裏有著欣慰和一分飄忽的悵然。


    盛清揚如何感覺不出她的惆悵和隱隱疏離,心口一痛,愧疚更深了。


    幼時的小李眠並非沒有偷偷希冀期望過,外祖家能有親人來看她,外袓父外祖母,兩個舅母,哥哥姊姊們……隨意哪一個人能登門上德勝侯府,不用給她帶好吃的好穿的,隻要能來看上她一眼……


    ……可她等了十多年,那麽多的日子,還是什麽都沒有盼來。


    並非沒有怨過惱過,每當缺衣少食孤獨無依,尤其是李湉的母家有人來侯府後,李湉總愛穿戴一身精織珍貴可愛,捧著一堆叮叮咚咚的好玩物事兒來跟她炫耀——


    哪樣是她舅舅買來給她玩的,哪樣又是姨母給她添置的,還有表兄表姊給她帶來的好吃茶果,都是坊間市麵上鮮奇難得的。


    瘦巴巴的小李眠往往隻是揪著衣角,小聲喃喃:「我、我有嬤嬤做的獅子滾繡球。」


    「嗬嗬,姊姊說的該不會是那個髒兮兮的布偶吧?」小李湉打扮得宛若小仙女,一臉刻意做出的同情,卻是滿滿惡意的嘲笑。「姊姊好可憐,你不是也有舅舅嗎?怎麽不叫你舅舅買好的給你……啊,聽說你外祖你舅舅他們都辭官了,給攆出京城做破落戶……姊姊,破落戶是什麽意思呀?」


    看著麵前那粉雕玉琢猶如玉娃娃的李湉,小李眠感受到的經常是恐懼與害怕。


    她知道這個小妹妹才是德勝侯府的金枝玉葉,和李湉相比,她隻是被隨意扔在牆角的破磚瓦。


    李眠閉上了眼,過往種種……不是不痛,但她更想當它是一場做了很久的噩夢。


    是自嫁入東宮後,被殿下寵著護著疼惜著,就再不曾出現過的噩夢。


    到如今,自然也不再去追想為何盛家辭官遷迴故裏,就再也不關注她和她娘,難道她們不是盛家的骨肉至親嗎?


    因她已經長大了,曆經過這些那些的艱難與無奈,深知每個人活得都不容易。


    尤其肩負一大家子的外祖、舅舅們,麵對勢大的德勝侯府,恐怕也是有心無力居多。


    趙玉摟著突然陷入沉默的小妻子,臉色微微一沉,盛清揚後頸寒毛直豎,感到主子渾身逬發的凜冽威勢危險,他麵色白了白,起身欲跪下告罪。


    「表兄,你今日進京和殿下當有要事相商吧?」李眠已收拾好心情,溫言地道,「知道外袓家大夥兒都過得好,我想娘親在天之靈也能放心了。」


    「娘娘……」


    「我也很好。」她坦然真誠地道,「如果外袓有問起,還請表兄代為轉告,也請他老人家保重身子——」


    「娘娘,祖父囑咐過,如下官有朝一日得幸拜見娘娘,定要幫他向娘娘稟告一聲……對不住,都是盛家虧欠娘娘和姑母。」盛清揚聲音喑啞錯然,終究還是躬身下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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