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現今宜靜不宜動。」心腹宮人隻能好言相勸。


    俞德妃煩躁地揉著眉心。「還要你多嘴?本宮這不是都忍下了嗎?」


    想她一個驕傲跳脫的威遠大將軍千金,卻被皇後壓在頭上二十多年,又有文家賤人時時給她添堵,如果不是戀慕陛下至深,如果不是為了珽兒的大業前程,她何至於低頭憋屈到現在?


    等著吧,最後,她會一項一項都討迴來的!


    東宮錢良媛染上時疫,病歿的消息傳到工部尚書錢府時,錢夫人當場暈厥了過去,再醒來哀哀槌胸啼哭不止,一直扯著在榻前侍疾的長子嚎道。


    「塘兒……都是娘害了你妹妹……當初、當初就不該讓你妹妹進宮啊!嗚嗚嗚……」


    「那就是個吃人的地界兒,你爹滿腦子隻想著他的官權富貴,根本是逼你們兄妹給錢家賣命填坑啊……」


    身材高大濃眉俊目的錢晉塘緊抿著唇,眼睛微微泛紅,神情卻很平靜。「娘,妹妹沒有白死,也不會白死,她既已替家族做出了選擇,我們錢家就該知道,該傾盡全力走上哪一條路了。」


    錢夫人淚眼模糊地望著眼前原是明朗疏闊,如今卻一年年變得陌生的兒子,顫聲道:「難道你……你不心疼你妹妹?你也覺得家族榮光比你妹妹的命還重要?」


    「娘,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得權勢,又何來尊嚴?」錢晉塘低眸,苦澀而諷刺地道:「娘,您忘了您經常對兒子耳提麵命的話嗎?」


    錢夫人滿臉震驚。「你、你這是還在怨娘……斷了你和……塘兒你清醒一點!難道你還惦記著她?可她都已經是——」


    「她原可以不是!」錢晉塘語氣還是很冷靜,唯有急促唿吸出買了他內心的動蕩。


    「塘兒……」錢夫人忘了哭。


    「您放心,我沒有再惦記不該惦記的人,她於我而言,不過是少年時曾經盼過,卻不曾實現過的夢罷了。」錢晉塘淡淡地道,「可我也永遠不會忘,沒有權勢和力量的人,是沒有資格留住自己想要的任何東西的。」


    他出身官宦富貴之家,是家中精心教養也寄予厚望的長子少爺,自幼名師教習,文武雙全,性情開闊爽朗熱忱,在京師官家子弟中,也是翹楚人物。


    十七歲之前的錢晉塘,人生光明敞亮誌向昂揚。


    而後,現實狠狠摑醒了他,撕裂了所有曾經他以為的嚴父慈母、家風清正……實際上隻是未曾觸及利害關係的平寧祥和假象。


    他無視錢夫人淚眼狼狽,「妹妹的事,我不信娘不知其中內情,早在她進東宮又和四皇子糾纏不清的時候,她不就已成為家族的籌碼,您和爹手中的一枚棋子了嗎?」


    「你胡說,娘從來……從來沒想事情變成這樣的!」錢夫人倉皇地閃躲著他的目光,不禁又悲從中來。「你爹和你妹妹都是主意大的,他們執意做的事兒,又有家族仗勢,我一個婦道人家又能如何?如今倒全都成了我的罪過……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他麵無表情。「妹妹病逝,東宮還是要操辦喪儀的,說不得皇後娘娘還會傳娘進宮安撫一二,娘還是養好身子為先。」


    錢夫人一顫,哭紅腫的眼倏然瞪向他。「對!我也要進宮去問問——她,究竟是什麽樣歹毒的心思,難道當年你看顧她的一片情誼都喂了狗了嗎?便是要避嫌,可私下也該多照拂你妹妹……可看看她都做了什麽?把持東宮,獨占太子,無德無賢還無所出,幸虧當初我們錢家沒有娶進這一個喪門星——」


    錢晉塘皺起濃眉,終究覺得胸悶不快,打斷了母親。「娘!仔細隔牆有耳!」


    錢夫人隨即噤聲,喘息後又複嗚嗚咽咽起來。「兒啊……娘就是舍不得你妹妹,可憐我顏兒大好年華,竟葬送在了東宮,如今連性命也沒了……娘心痛啊……」


    始終在門外臉色難看不發一語的錢尚書終於走進來,錢夫人一見到丈夫,縱然滿腹酸苦怨氣,可也不敢對著丈夫發泄,隻得別過頭去掩袖暗自垂淚。


    錢尚書看著兒子,沙啞道:「四皇子來了。」


    錢晉塘眸光微閃,略一頷首,放下藥碗便起身往小書軒走去。


    假山後,小書軒——


    錢晉塘看著一身黑衣神色憔悴的英俊青年怔怔地望著窗外,他轉身關上門,便聽見英俊青年喑啞地喚了他一聲——


    「……那藥,確實不會有人查得出嗎?」


    錢晉塘隻反問:「聽說伺候之人也染上時疫,昨夜俱以大火焚去驅疫……太子的手段,向來斬草除根,如此恰好替咱們滅了痕跡,殿下還有什麽可擔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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