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過譽,愧不敢當。」她挑眉,似笑非笑。


    又是一陣長長的僵凝靜默……


    「西山大營長蛟軍虎符,換此二椿事等一筆勾銷,足否?」最終,李炎聲音低沉道。


    長蛟軍為西山大營右翼軍,兵員雖僅有八千,卻個個悍勇無雙,皆是以一當十的精兵強將,正統領為皇上心腹,可沒想到虎符卻在德勝侯手上。


    她這個父親,果然藏了好幾手。


    李眠的笑容消失了,眼神複雜地看著他,不發一言。


    李炎深深吸了一口氣,起身到多寶格上一處,隨手輕輕一拂,動作快得令人全然不及眨眼,就見手中多了一方溫潤古樸的黑色虎符。


    她看著遞到自己跟前的大手,那掌心靜靜躺著的虎符,上頭描繪舞爪騰飛著的長蛟形狀……


    ——各方勢力爭相奪取的京師近郊幾股兵力中,最為驍勇善戰的長蛟軍就這樣落到自己手裏?


    交出得如此輕易,德勝侯又想動什麽心眼了?抑或是……


    見李眠眼底的謹慎與驚疑戒備,李炎沉默了一瞬,將虎符再往她麵前一送。


    她驀然抬眼,清澈渾圓杏眸直勾勾地盯著他,李炎心一緊——


    「本侯沒有陷害娘娘之意。」他僵硬地道。


    李眠目光悠遠,隔著敞開的書房門望出去,雨幕不斷自屋簷落下,濕冷寒意團團襲來,她打了個冷顫,忽爾想起久遠前的過去。


    也是這樣一個下雨的午後,也是在這間熟悉又陌生的書房內,侯府二小姐李湉不小心砸壞了多寶格上一隻珍貴的血玉狻狔,李湉的貼身丫鬟山茶卻誣陷是從來沒能「有幸」踏進過書房一步的她。


    滿眼呆楞惶然無措的她,在高大威嚴冷漠的父親麵前拚命搖頭,囁嚅呐呐試圖解釋,可下一刹甩在她臉上的熱辣辣劇痛,卻打斷了她所有的辯解與希望。


    「——你愧為長姊,不知以身作則、維護弟妹,竟還有臉麵說遭人陷害?」


    那重重的一巴掌,打得年僅十二歲的李眠臉頰瘀血紅腫,足有半個月右耳幾乎聽不見,更遑論被罰到祠堂跪了三天三夜……


    事後,德勝侯因公離府大半年未歸,她則高燒幾日不退,奶嬤嬤抱著她哭得險些斷氣,求到姚氏跟前找大夫,隻換來姚氏身邊的劉嬤嬤淡然又輕蔑的一句——


    ……自來賤命最硬,燒不死便也就活了,何須看大夫?


    後來還是奶嬤嬤拿她最後的隨身嫁妝——一隻銀手鐲,買通了後門小廝,這才能偷偷弄幾帖藥進來,一點一點熬了給她灌下。


    她李眠死不了,不是命賤,也不是拜他德勝侯血脈所賜,而是因為這世上還有一個人疼愛她。


    李眠眨去眸底突然翻湧而起的熱霧和酸澀,竭力鎮定心神,對上德勝侯那雙黝黑深沉如淵的眼神,緩緩地站了起身,昂首擦肩而過欲走出書房。


    「侯爺的『誠意』自向殿下交代吧,本宮,從來就信不過你。」


    「娘娘——」他忽然疾聲喚了——


    她腳步一頓,卻沒有轉過身來。


    「——娘娘也同樣該對殿下留一個心眼才是!」


    她心一震,小臉冷冰冰地肅然迴首,目光如寒霜。「德勝侯爺,你以為太子殿下是你這種薄情寡義絕恩之人嗎?」


    李炎負手而立,眸光晦暗閃動,低啞道:「娘娘永遠不要小看一個追逐權力的男人。」


    她心跳得又急又重,太陽穴又似隱隱悸痛起來,聞言譏誚一笑。


    「侯爺請放心,如果本宮錯信了殿下,至多下場便如同我那母親一樣,」她冷冷地道,「——再壞,不過如此。」


    李炎僵住了。


    直到李眠離去,他才微微動了動,低頭看著自己大掌裏的兵符。


    「……為何嶽父總能辜負孤的托付?」


    他猛然抬頭,虎軀繃緊,麵色複雜地單膝跪下行禮。


    「參見太子。」


    高大頎長俊美無鑄的趙玉神情陰沉,緩緩自密室中走了出來,銳利如鷹隼的目光落在李炎身上,隻盯得身經百戰的德勝侯也冷汗涔涔。


    趙玉慢條斯理優雅從容地在他麵前主榻上坐下,冷光如電。「你答應過孤什麽?」


    李炎喉結吞吐了一下,低沉地道:「是臣無能。」


    「你不是無能,」趙玉冷笑。「是太有能了,所以貪心過巨,總想著事事周全盡如你意,可嶽父大人,你哪來那麽大的能耐呢?連孤都辦不到,得不到的,你又憑何能盡數到手?」


    李炎不發一言,腰杆挺直如標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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