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需要重新考慮這件事了。


    她得和閃閃聊一聊。


    -


    黎星川這幾天過著神仙般的生活。


    討厭的人走了,家裏的空氣變得清新。


    因為季望澄在家,他還能以“要迴去照顧客人”為借口,提早結束例行的走親訪友,和煩人親戚的相處時間大打折扣,他甚至恨不得季望澄每年都來他家。


    玉城的初五要“破五”,這天得吃餃子,外婆一大早就開始準備皮和餡。


    黎星川:“包餃子去?”


    季望澄:“…………”


    季望澄愣住,沒人告訴他過年還要包餃子,不是包紅包就可以了嗎?


    黎星川自己會,也默認別人都是會的,拉著對方洗幹淨手,坐到桌邊。


    接著,季望澄開始了他的表演——現學現賣。


    外婆和黎星川的餃子,規規整整的,排在一起非常好看。


    而從小季同學手裏出來的,不僅每一隻個頭差異大,還非常醜,像個發育不完全的雲吞,餃子邊弧度堪比蕾絲裙擺。


    季望澄:“……”


    他默默放下了餃子皮。


    是手的問題嗎?


    黎星川:“你不會啊,早說嘛,你去看電視吧。”


    外婆解圍:“你小姨到現在都不會,光曉得吃,小季做的蠻好的。”


    黎星川大聲嘲笑:“哈哈是蠻好的,抽象派餃子我也第一次見!警惕文化入侵。”


    外婆:“你第一次做也做不好呀。”


    黎星川:“哪裏有,我天才。”


    門鎖“滴”一聲響,黎夢嬌迴來了。


    她就大年夜和家人吃過一頓飯,之後的四天不見蹤影,黎星川對她的工作強度膽戰心驚。


    黎夢嬌喊了聲“中午吃什麽啊?”,接著換鞋放包,熟練往沙發上一躺,毫無心理壓力地看電視。


    季望澄悄悄鬆了口氣。


    原來“包餃子”也不是必備技能。


    他發現很多規則比他想象中要簡單,不懂就問,不想做也可以直接說。


    “新年”有許多種演繹方式,當他還在季家的時候,保姆會提前做好一桌子菜迴家休息,然後賬戶上多一筆錢;


    另一種新年,是和閃閃一起吃飯,睡在同一個房間,一起出去玩,買亂七八糟的東西,等閃閃走親戚迴來吐槽親戚,晚上打遊戲。


    他開始喜歡新年。


    本來是準備讓隕石掉下來的,並且還想施加一點助力,在籌備的時候閃閃突然敲響了家門,所以沒有繼續做下去。


    幸好停止了。


    否則世界會很亂,大家沒有心思過年。


    被開除包餃子權的季望澄,決定做點別的事。


    他走到陽台邊上。


    外婆閑時會擺弄花草,但並不是純粹的愛花人,什麽都種,就是喜歡看東西慢慢長出來的快樂。


    陽台上有花也有蔥,莫名喜感。


    冬天,水仙、君子蘭和風信子都會開,給春節送上花團錦簇的祝福,外婆提前幾個月過來準備,那些花兒早就萌芽了。


    但現在,本該姹紫嫣紅的花朵們,此時蔫了吧唧的,葉片也跟著卷邊。


    外婆注意到季望澄的動向,說:“小季,你不用管花的,它們好像有點不行了。”


    黎星川:“我記得迴來的時候好像開的還可以啊。”


    外婆:“伐曉得為什麽,估計天太冷了,感覺今年是冷很多。”


    季望澄心虛,背影一僵。


    黎夢嬌冷不丁開口幫腔:“最近空氣汙染很嚴重,pm指數高了不少,估計它們也不想開。”


    黎星川:“花都想不開了,哈哈哈哈。”


    外婆:“呸,大過年的,不好講這種話。”


    季望澄盯著那幾葉垂頭喪氣的花,生出了“抱歉”的感覺,事實上他在割斷黎淑惠脖子的時候都沒這麽想過。


    磁場就像容貌,由基因決定,不采用特殊手段,是沒辦法輕易改變的。


    隻要他活著,會唿吸,就會帶來或大或小的災厄。


    災厄嚴重程度隨著情緒遞增。


    放在家裏的那口“賽博棺材”,就是為了削弱這種影響,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禁製。


    季望澄想,他應該迴去了。


    再繼續留下來,花死掉,外婆的身體可能也受到一些影響——閃閃會傷心。


    閃閃不能傷心。


    他觀察了一下耷拉著腦袋的淺紫色風信子,思考挽救它的方法,三秒之後得出結論:並沒有這樣的辦法。


    動植物承受天災之力,要麽變異,要麽死亡。


    至於人類,要好一些,隻不過是變成任他操控的、空有思想的行屍走肉。


    黎淑惠靠著他的力量維係生命體征,但渾身上下,除了自我意識什麽都不屬於她。


    季望澄讓她做噩夢,不斷夢見自己死去。


    夢是現實的折射,她怕什麽,就會夢到什麽,而她見過玄而又玄的死法很多,所以在夢裏將那些一一經曆,一次又一次地體會死亡,永無止境。


    對季望澄來說,朝任何目標施加痛苦和災難,如同唿吸一樣自然。


    但讓蔫頭蔫腦的花朵們恢複活力,卻是那麽困難。


    季望澄垂著眼睛,眉目清寂,嘴唇抿成一條線。


    他做不到。


    ——就像無法使時間倒流,他也沒辦法逆轉已經造成的傷害。


    季望澄穿一件黑色的薄毛衣,陽台移門邊上站了好一會兒,冷白燈光鋪撒在肩膀上,像窗外常青樹枝頭抖落的白霜。


    黎星川抬頭一看,對方背對著他,許久沒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像是北冰洋上的浮冰,快要被風吹遠了。


    他洗了手,走過去,拍了拍季望澄的後背,把這塊準備飄走的冰拽迴來。


    黎星川:“看什麽呢?這花蔫了吧唧的,有什麽好看?”


    季望澄默不作聲。


    片刻後,季望澄說:“我……”


    ——我該迴去了。


    “我知道了!”黎星川恍然大悟,“你……是不是……”


    季望澄目光閃爍,眼底深藏忐忑。


    黎星川:“你想學黛玉葬花!”


    季望澄:“…………”


    黎星川開始唱:“玫瑰花的葬禮,埋藏關於你的迴憶……”


    黎夢嬌:“我滴老天爺啊,大白天的別鬼哭狼嚎,行不行?”


    黎星川嗆聲:“付錢,聽我唱歌得付錢!……真的好美麗,那天的煙花雨……”


    他一邊唱,一邊提起澆水壺,給這些半死不活的花撒了點水;接著蹲下,像摸幼兒園小朋友的腦袋一樣,一個個摸過那些枯敗的花骨朵。


    “感覺也還好?”黎星川說,“應該能活下來一部分。”


    季望澄視線漂移:“……可能活不下來。”


    黎星川:“那就化作春泥更護花嘛。”他突然警覺,“怎麽,你真想葬花啊?”


    季望澄:“…………”


    -


    按照家裏的習慣,餃子晚上吃。外婆一口氣包了很多,沒吃完的放到冷凍櫃裏,能吃上一個月。


    黎星川今天一直感覺小姨怪怪的,時不時看一眼自己,好像有話要說。


    等到十點多,外婆歇下的時候,她果然找上了他,說是“隨便聊聊”。


    客廳昏暗,隻開了一盞淺黃色的餐燈,小姨坐在他的正對麵,表情稍顯嚴肅。


    黎夢嬌組織著措辭。


    她很想和他聊一聊關於母親的事,表達自己這些年來作為長輩不盡責的歉意,可貿然提起,又怕戳人傷口。


    她越是不知道說什麽,表情就越冷漠,看起來甚至甚至有些冷酷無情。


    黎星川:“這個氛圍,感覺好像在審犯人啊。”


    黎夢嬌:“?”


    黎夢嬌開了罐汽水:“閃閃,你有沒有考慮過以後做什麽?”


    黎星川警惕:“你先說你想幹什麽?”


    黎夢嬌“嘖”了一聲:“別那麽警惕,就問問你職業生涯規劃,趁著現在有時間,替你參謀參謀。很多名校生都是大一就開始實習了,你難道半點想法都沒有?”


    何止,許多人高三的暑假都沒有放鬆過,上語言班、技能班,生怕卷不死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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