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起站到學長麵前。


    學長看著兩人,表情稍顯茫然,像台運算量過大而卡機的電腦,正處於藍屏狀態,沒法即刻迴應。


    過了一秒鍾,他才露出友好親切的笑容,報上自己的名字:“你們好,我是林恩澤。”


    “學長好,我叫黎星川。”他拍了下季望澄的肩膀,笑吟吟道,“這我發小,也準備報玉大計算機。”


    林恩澤點頭,恍然道:“黎同學,我知道你。我看過你打籃球,沒想到學習也那麽優秀……”


    他說話語速不快,似乎是一邊迴憶一邊說的,誇獎便顯得格外誠懇,誇得黎星川都覺得不好意思。對方目光時不時落在他身邊季望澄身上,聊了會兒,狀若無意地問道,“你發小也是我們學校的嗎?”


    黎星川將他這種打量理解為‘認人’,並未深思:“他不是,他在首都上學。”


    林恩澤欣然接話:“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我沒什麽印象。”


    兩人你來我往地聊了幾句,加上社交軟件好友,季望澄全程興致缺缺,在邊上扮演不會說話的移動製冷櫃。


    黎星川隻對玉大有意,其他學校與之相比都是白米飯蚊子血,不考慮多加了解。和學長聊完,他就準備拉著季望澄迴去,卻在這時,諮詢台前來了一個熟人。


    那位在畢業小聚那天覺醒了超能力的汪文淵。


    他和母親一起來的,平時還挺囂張一個人,此時像隻雞崽似的,乖乖輟在雞媽媽身後。


    汪母拉過塑料凳子坐下,看起來十分急切:“老師,我兒子沒發揮好,隻考了六百四十多分,還有沒有希望……”


    語氣活像是兒子得了怪病,問醫生要怎麽調理。


    黎星川被自己的聯想逗樂了。


    汪文淵這貨,為人差點意思,但學習上是一位十足優秀的做題家,平時穩定在班級前五,衝刺top2也有希望;這個分數對他來說,確實慘遭滑鐵盧。


    幾秒後,汪文淵注意到他,直勾勾看過來。


    他更幸災樂禍了,一邊往外走,一邊問季望澄:“中午吃什麽?”


    季望澄:“都可以。”


    “喂,黎星川。”


    汪文淵喊住他。


    黎星川沒想到居然還有人主動到他跟前找嘲諷。對方三兩步走過來,態度狀似十分強硬,神情惱怒,步子每一下都踩得很重。


    “我沒考好,你要笑就笑吧,不用裝出這副沒把我放在眼裏的樣子。”汪文淵硬氣地迴擊了一句,“一次高考罷了,以後會怎麽樣還說不準。”


    黎星川驚到咋舌,不僅不生氣,還笑了一聲。


    傻逼常見,如此熱愛虛空索敵的傻逼倒是稀罕。


    這副態度,如同一粒墜入火裏的油滴,瞬間點燃汪文淵的怒火。


    他怒道:“有什麽好笑的?!”


    “你以為自己很厲害嗎?鬼知道是不是你讓你媽給你做法,或者是給別人下……”


    說到這裏,他泄了氣似的,也知道自己沒占理,越說越小聲,“說不定,我沒考好,就是你讓她……讓她……”


    黎星川斂起笑意,目光冷下來,對方嘴唇囁嚅,在這冷冰冰的表情中逐漸啞火。


    平時向來嬉皮笑臉的人,隱怒時的神態,讓人覺得格外不安。


    沉默降臨,周遭人聲縈繞。


    場館內冷氣開得很足,汪文淵突然打了個冷戰。


    “行。”黎星川漫不經心地挑眉,“我現在就去告訴你媽,你兒子考砸是因為我給他下了降頭,這不怪你。等著啊。”


    說完,他真向汪母方向走去,驚得汪文淵立刻去拉他的胳膊,勸阻道:“別——”


    在黎星川抽走胳膊之前,季望澄的動作要更快——他反手推了把汪文淵,後者踉蹌幾步,拉開一點距離。


    季望澄神情冷淡,懨懨的,眉宇間是不加掩飾的不滿。


    收迴手的時候,他掌背貼至黎星川被那人碰過的小臂皮膚上,很快劃過,借著收手動作,相當自然的、輕輕的擦了一下,仿佛幫他撣去灰塵。


    黎星川怔愣。


    ……有點癢。


    季望澄的體溫好低。


    被推開的汪文淵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好半天,吐出一句蚊子般的呐呐:“對不起。”


    聞言,黎星川迴神。


    他原本有些不爽,經季望澄這麽一打岔,突然想不起自己在氣什麽。


    反正,是個不重要的人。


    他盯著對麵心虛的汪文淵,半晌,突然抬腿踩上對方的白色鞋麵,鞋尖用力攆了兩下,留下灰撲撲的印子。


    不疼,但侮辱性極強。


    由於這個動作,兩人看起來貼得挺近,就像關係還不錯的朋友,正麵對麵寒暄聊天。


    黎星川無所謂地笑了笑,將聲量壓在他和汪文淵之間,滿不在乎地反問:“我什麽時候把你放在眼裏過?”


    -


    汪文淵呆望兩人離去的背影,杵在原地,怔愣片刻。


    十幾秒鍾後,他深吸一口氣,尷尬到無以複加。如果他現在位於無人角落,都想抱頭蹲在地上打滾,緩解內心的抓狂。


    ——怎麽迴事,剛剛是瘋了嗎,為什麽會說那種話?


    汪文淵和黎星川的矛盾,要從高一開學說起。


    玉城一中,全名玉城高級中學,是省內升學率位列前茅的學校。


    年少的好學生身上多少帶點傲氣,汪文淵無疑隸屬其中。他玉城初級中學出身,自負是個‘一中嫡係’,無師自通了‘出身歧視’。


    班級裏的同學們大多畢業於幾所耳熟能詳的名牌初中,隻有黎星川,來自紀律出了名差勁的九中。


    按照汪文淵的設想,黎星川這個人應該位於班級無形鄙視鏈的最底層,大家都不樂意搭理他。


    然而,對方人緣極佳,沒人因為他初中的學校差而看不起他,反倒成了加分項,偶爾會圍著他問一些九中的‘傳說’是否符合實際;總垮著張臉的數學老師點名要黎星川當課代表,連汪文淵暗戀的女孩子,都會主動找他聊天。


    不滿的情緒日積月累,汪文淵越發看不慣他。


    汪文淵的母親是望子成龍專業戶,平時要麽在雞娃的路上,要麽就去求神拜佛祈禱上天保佑兒子被名牌大學錄取。某天,她認識了一位據說作法百試百靈的神婆,當晚便帶著兒子上門拜訪。


    也就是那一次,汪文淵見到了與學校裏截然不同的黎星川。


    被稱作‘神婆’的女人極度失態,衝他怒吼:“我以後再也不想看見你!”


    而黎星川斜背單肩包,齒間銜一支煙,煙尾正輟著一簇微弱的猩紅,那點紅猶如點睛之筆,反襯他皮膚白得剔透,眉眼更鮮明。


    他頭也沒迴,僅是抬起手,對著背後輕輕擺了擺,吊兒郎當地迴敬道:“行啊,你就當沒我這個兒子。”


    十足的不良少年。


    汪文淵原本看不慣對方,自那天後,是看不慣黎星川又不敢惹他,生怕對方糾集一群兄弟收拾他,平時隻敢暗搓搓地陰陽怪氣。


    他是真的覺得黎星川這人太邪門了,能夠輕易擁有他渴望的良好人際關係,總是浪費時間在玩樂打籃球上,成績也不差。他明明那麽努力,卻處處輸黎星川一頭,不能不厭惡對方,將此人視作自己的頭號勁敵。


    前些天,汪文淵確實認為自己擁有了一種能在劃拳中百戰百勝的超能力。


    最開始,一次兩次純屬巧合,不值得在意;十次二十次,也算是運氣好。


    但經過他的嚐試,五十次、一百次、三百次,對上任何人,他猜拳壓根沒輸過,自然而然地飄了起來,認為自己從十八歲開始變得與眾不同。


    但是,這種與眾不同並沒持續多久,再次輕易粉碎在黎星川的手中。


    汪文淵時常惡意揣測他,可那些想法,他也自知荒謬理虧,一次都沒有說出來過。


    可就在剛剛,控製情緒的閥門突然失控,憤怒和惡意一同湧出來——莫名其妙的,他再也忍不住脾氣,將心中想法脫口而出,並招來一頓嘲諷。


    汪文淵歎了口氣。


    可能是考得太差,影響心態了吧。


    -


    經過謹慎研究,黎星川中午吃火鍋。


    雖然這個謹慎研究過程,也就是他搖骰子決定上哪家火鍋店,然後季望澄點頭。


    鴛鴦鍋端上來的時候,他推了推鍋柄,把清湯那一麵轉向季望澄。


    夏天必須坐在空調房裏吃火鍋,還要配冰鎮西瓜汁。


    季望澄問:“剛剛那個人是誰。”


    黎星川茫然地看了眼給他們上菜的女店員,剛想迴答‘我也不認識啊’,好在把話說出口之前反應過來——季望澄說的應該是汪文淵。


    他聳聳肩,不甚在意地迴答:“不熟的同學,路人汪。”


    辣鍋比清湯滾得快,清湯還風平浪靜,紅油已經翻滾著泡泡,饞人的香味絲絲入扣地飄進鼻腔。


    黎星川當然沒吃早飯,眼睛放光地盯著紅湯,祈禱它沸得再快一點。


    這家火鍋店主打山城風味,裝修也同樣致敬山城特色,桌子是四四方方的木桌。


    肥牛毛肚早已在冰上就位,等著表演鐵鍋煮自己。


    季望澄坐在沒靠背的長板凳上,脊背依然挺得筆直,姿態從容。


    他睫毛長而薄,垂下眼時,投落一小片淺灰色陰影。


    半晌,紅湯滾了,他也突然開口。


    “他討厭你。”季望澄陳述這一事實,又正兒八經地把主語補充上,“路人汪。”


    黎星川頓時樂了,撈毛肚的動作一抖,兩滴紅油彈到桌上。


    光是汪文淵這麽個關係不融洽的普通同學,是無法給他造成什麽影響的,他沒心沒肺慣了,對別人的好意惡意照單全收,多得是人看不慣他。


    黎星川打趣:“誰討厭我,我就得給他眼神嗎?這眼神分得過來嗎?我遲早得散光兩千度。”


    季望澄執拗地盯著他:“他惹你生氣了。”


    黎星川摸了摸鼻子:“是嗎?”


    季望澄:“是。”


    瞞不過他。


    剛剛那人讓他想起母親,他的心情便稍微變得黯淡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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