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也許和我平日裏飲食習慣、作息生活有一定關係。但醫生說,年紀輕輕得肝癌的,還是占小部分的。


    檢查結果出來那天,我坐在醫生的診室,宋西川站在我身邊,和我一起聽醫生對我的ct片指指點點,說一些我聽不懂的專業術語,可宋西川居然時不時還能接上一兩句。


    這一來一迴,他好像對我的病情是了解了,我卻還一頭霧水。


    總之......就是不嚴重吧。


    正是因為不嚴重,我緊繃的心情也變得如雲般輕飄,風一吹就完全不見了。


    生病也沒什麽可怕的。


    如果能治好。


    如果有人陪著我。


    我懷著這樣的心情走出醫院,站在路邊等宋西川開車過來接我時,還發了會兒呆。


    直到宋西川搖下車窗,叫了我的名字,我才恍然迴神,小跑過去拉開車門,坐上車,宋西川又很自然地傾身幫我扣上安全帶。


    車發動了,窗外的場景開始退後。


    我摳起手指,抿著嘴又神遊起來。


    “......”


    “......”


    “......何知?”


    “嗯!?”我猛地鬆開手,偏頭對上宋西川的視線。


    宋西川似是鬆了口氣,重新目視大道,問:“你還有病假吧?”


    “有。”


    宋西川嗯了一聲,食指在方向盤上輕敲三下,說:“等醫生定下來住院時間和手術時間,我們就收拾收拾去住院進行術前檢查,你記得提前和單位請假。”


    “哦,知道了,”我嘴上應著,腦袋裏突然反應過來,“等下,什麽手術?”


    “微創,腹腔鏡手術,醫生說你現在情況還算穩定,病灶不大,比較適合做微創,後期恢複也會比較快......”


    宋西川說著說著,戛然而止,奇怪地瞟了我一眼,“何知,你剛剛都在聽什麽?”


    瞧他那指責的眼神,我也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不太靠譜,聽醫生講自己的病情,怎麽能左耳進右耳出呢?


    但我關於幾十分鍾前的記憶確實變得有些模糊,像是被捂了一層霧,飄渺下看不清實狀。


    也許我真沒認真去聽。


    為了防止宋西川繼續控訴,我適當服軟:“這不是有你幫我記著嘛。”


    宋西川甚是無奈,“真不知道你當時自己一個人是怎麽過來的。”


    “就那樣過來的,”其實他不知道的事情,我同樣也不知道,我隻能發表自己的觀點,“自己一個人的時候,總是無所不能的。”


    宋西川沉默片刻,久到我以為他下一句出口的就是反駁我的語句,因為這句話確實存在原理性的漏洞,連我說出後都覺得不可相信。


    可他卻說:“當然。”


    第50章 假設不成立


    不是當然。


    我努力將自己置身於未來何知的角度,去看待這個問題。


    一個年僅二十七歲的社畜,家人不在身邊,有存款但並不豐厚,某天突然得知自己患上肝癌,甚至檢查出時已是中晚期,不僅要經曆漫長痛苦的化療或靶向治療,還要麵臨渺茫的存活幾率。


    住院後,似乎一切都變得灰蒙,眼前像是被鉛筆描繪出的畫麵,毫無靚麗的顏色。


    朋友相繼的慰籍也隻是短暫的愉悅,人倘若走不出自困的牢籠,就永遠會被疾病死死壓製,得不到片刻喘息。


    後來被告知小妹住院,需要錢動手術。是的,小妹需要錢,何知也需要錢,那這二者,哪位該被置於前列?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衝突,何知或許不會把自己生病的這件事告訴父母,這就意味著他在父母眼裏成了個大大的不孝子。不過他應該不介意,因為一直以來,他都不在乎父母對自己的看法。


    於是,他開始漫長的住院,而後在某天碰見了推門而入的、西裝革履的往昔愛人,宋西川。


    他或許想都沒想到,刻進他青春五年中的這三個字,他花費六年時間得以勉強移除,而最後功虧一簣的敗筆,竟就是住院的那短短幾個月。


    宋西川又一次將自己,強硬地塞進何知生命中最後的時光。


    *


    “如果我不在,你打算怎麽辦?”


    那晚,宋西川靠在床頭親我的臉頰,黑色的眼眸直望著我,這樣問。


    “假設不成立,”我笑道,“你不在的話,我就不知道自己生病了,現在肯定還每天樂嗬嗬的,去局裏處理事情,有機會再下個鄉,走訪走訪,做點群眾調查,或者實地考察。生活會有序進行,隻是沒有你這個人而已。”


    宋西川皺眉,有意要逗弄我:“聽起來不是什麽好事。”


    我單手攬住他的脖頸,又撫過他的軟發,親在他嘴角,“有你當然是一件好事。”


    我從高二那年起,就一直覺得擁有宋西川是一件幸事。盡管後來和他分手,這樣的想法也從未更改。


    青春的迴憶著實美好。


    但我似乎隻擁有了青春的迴憶。宋西川穿著校服的每個樣子我都見過,當然不僅是校服,球服、休閑服我也熟記於心,隻是唯獨少了宋西川工作時的模樣。


    一直以來,都是宋西川下班了來接我,看著我累如老狗般從環保局走出,他心裏肯定把我笑過成千上百次。


    而我呢?居然連他的工作照都沒有!


    要是可以,好想把他開會的模樣錄下來啊……


    這個想法充斥大腦時,我正在和桂望通話。前一秒我還在和他聊新店的情況,後一秒話題便被我硬生生拐到美好校園時光。


    桂望表示很遺憾,因為他和鍾慶雲是工作後才認識的,就少了那些動人的青春迴憶。


    桂望說:“迴頭我向慶雲要一張照片,看看他高中的時候是什麽模樣。”


    我歎氣道:“我還想瞧瞧宋西川工作時的樣子呢,一定很讓人心動。”


    桂望在電話那頭笑了幾聲:“看來你最近想得很明白了。如果決定了要和他一起走下去,就一定要好好的。”


    “嗯。”我垂眸道,陽台沙盆裏的烏龜爬來爬去,我伸手點了點它的頭,它猛地一縮,又很快探出來眨眨眼,靈巧可愛得仿佛能通人性。


    “我會的。”


    *


    因為這隻是個微創手術,我沒有大動幹戈告訴身邊的朋友,隻是局裏的同事不知從哪裏聽來的消息,個個都問我怎麽要請病假啦?


    “要去做一個小手術,”我解釋道,“生了點病,不過不礙事,你們不用擔心我。”


    “何哥,你要趕快好起來!我還等著天天看帥哥來接帥哥呢、唔”


    小王眼疾手快捂住小芽。畢竟這周圍可多人了!不止是自家人啊,還有別的辦公室的同事!


    接收到小王的眼神,小芽漸漸停止掙紮,自覺給自己的嘴上上了封條。


    小王緩口氣,看向我時眼中都是難以掩蓋的擔心,她對我說:“何哥,你是不是工作太累了,平時要注意身體,不要錯過三餐。等你做完手術,我一定去醫院看你。”


    “放心,”我保證道,“我肯定不會有事的,你們不用擔心,該幹活都幹活去吧。”


    其他同事寒暄幾句,再添些祝福的話,陸陸續續便散了,迴到自己的工作崗位繼續兢兢業業。


    等待醫院通知的這幾天,我的生活都在照常運轉,沒有任何的奇怪與不適。


    癌症好像離我很近,又離我很遠了。他不止是一個網絡上經常看到的名詞,現在也是一個真真切切走進我身體裏的東西,不免讓人有些擔憂。


    但比起讓他作為懸掛在頭上的一把隨時會降落的劍,或許他提前插至我麵前,會好受得多,也安心得多。


    等到醫院正式通知住院時間,我挑了個合適的日子選擇入院,辦理好手續,宋西川一路陪我到病房,幫忙安頓,聽主治醫生交代具體事項。


    宋西川拿手機備忘錄,詳細地記錄了好幾麵,我和他就不一樣了,全靠耳聽,最後隻記住了關鍵要點後天開始進行為期兩天的全麵檢查,注意飲食和情緒。


    等醫生離開病房,我戳了戳宋西川:“手機給我看看。”


    他沒有半分別扭地遞給我,我定睛一瞧,嘖嘖,宋西川的打字速度可真快。


    “果然是有經驗的人。”我誇他。


    宋西川卻搖頭:“沒那麽複雜,比起之前,現在要注意的東西算是少的。”


    “有多複雜?”我問。


    他睥我一眼,“又不是什麽有趣事情,非這麽好奇?”


    我辯駁道:“畢竟也是曾經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那不是曾經,”宋西川糾正道,“是未來。”


    “反正都是我。”


    我聳聳肩,倒覺得這沒什麽區別。


    牛角尖鑽過就完了,也不能一直把自己困在其中,再說什麽他不是我,我不是他的話也很無趣。


    說我是何知的未來沒錯,說我是何知的過去也沒錯。因為沒人知道我所處的位置究竟是他軸線的延伸,還是一個完全嶄新的時間線。


    又或者,根本就不是一根線呢。


    沒再辯解。我拉開病房的窗簾,推開窗戶,一支樹枝竟歪斜地橫插進來,幾片綠葉隨其晃動而掉落在瓷磚上。


    我探出頭,發現這棵樹長得十分茂盛,而我的病房在三樓,較為低矮,不聽話的樹枝便伸到我麵前,像是殷勤的討好。


    遠處傳來女孩的笑聲,我循聲望去,是一個紮著麻花辮的小姑娘坐在噴泉池旁,手裏拿著一根棒棒糖,一個男人蹲在她身邊,估計是她的父親。


    看著那人的背影,我莫名覺得眼熟,是在哪兒見過呢


    “何知,”一隻手按上我的肩膀,思緒被打斷,宋西川投遞來詢問的目光,“這一節枝幹,要不要折掉?”


    “嗯?為什麽?”我不理解宋西川的用意,“這不是長得好好的嗎?”


    宋西川偏頭,與我對視,似乎在思考該不該和我說這個問題。


    這吞吞吐吐的模樣可不像是宋西川,幹脆果決不才是他麽。我有點不耐煩,催促他“快說”,他這才願意開口。


    “因為你以前說,嫌下雨刮風時那樹枝一直碰撞刮擦玻璃,聲音讓人煩躁,睡不好覺。”


    宋西川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意思,我愣神在他認真的神色中,下一秒反而問出了個毫不相關的問題:“他在醫院住了多久?”


    能住到體會四季輪轉,體會冬春交替嗎,體會那萬般惡劣的天氣,和永遠單調的、充斥著消毒水味和儀器聲音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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