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理由,沒有台階,宋西川就永遠不會前進,盡管他再如何思念一個人,他都不肯自己先邁出那一步。


    我算是明白了,宋西川和未來的何知是怎麽走到那一步的。


    何知沒有住院前,日子過得平淡如水,與先前的我別無二致。接著,他病情惡化住院,需要接受化療,宋西川不知從哪裏得來的消息,於是前去看望他。


    當然,這看望也許不是單純朋友間的看望。宋西川把這個機會當成他的“台階”,他可以以此為緣由踏出他希望複合的第一步,這樣就不會顯得他所有的行動都基於他自己內心的欲望,可以把借口引到其他方麵。


    比如,是因為“你”生病住院了,“我”才來看“你”,才來照顧“你”。


    而他不願意突兀地、主動地來找我,估計就是因為他那該死的自傲,該死的麵子。因為是他提出的分手啊,他怎麽會有臉麵時隔多年突然來找我複合?


    可見未來何知的事情對他的衝擊有多大,大到他可以完全拋棄臉麵,在kissing酒吧強硬要送我迴家。


    “好吧,你說什麽都是對的。”我說。


    可能感覺到我言語裏的敷衍,宋西川沒有說話。


    於是我告訴他:“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以後別提以前的事了。”


    他過了一會兒說“好”,又問我:“你想認識一下我身邊親近的朋友嗎?”


    宋西川很少用這種小心探尋的語氣,我見慣他強勢的一麵,對這樣的他就受用得很。


    “可以啊。”我隨口答應道。


    一言一語中,車很快就到了東莊路。


    一旁牆上的藍底白字鐵牌標著99號,往裏走看到2幢。宋西川停好車,提了行李箱,帶我走到門口,掏出鑰匙打開鎖。


    看著這樣豪華的居所,我終於忍不住感慨:“宋西川,你好有錢啊。”


    宋西川動作沒停,倒是轉頭瞥了我一眼,而那眼神裏明顯攬著笑意,似乎在說“還成吧”,又似乎在說“一般般”。


    我在門口停下,宋西川彎腰遞了雙嶄新的拖鞋,我穿上一看,喲嗬,和宋西川腳上那雙還是一對兒。


    室內其實非常簡潔,沒有多餘的擺設,一切看上去恰到好處。


    顏色單調,房間設計千篇一律,但怎麽說呢,也許在我看來會覺得缺少了生動,可這樣卻適合極了宋西川畢竟宋西川就是這樣刻板無趣的人,和這座房子一樣。


    “這房子是小獨棟,有兩層,進來就是客廳,左手邊是廚房,拐個彎是客臥,”他領著我上樓,“二樓這邊是書房,斜對麵是主臥......”


    “二樓我們得劃個房間當書房,要放個大書架!對麵是主臥,雙人床,可以的話來個飄窗,做起來肯定……”


    宋西川的聲音在我耳中變得愈發小了,與此同時變得不斷清晰的,是一段屬於我的聲音,在我腦中迴蕩,近乎與他的話語重合。


    那個過去的何知,在和宋西川一起挑選購買的沙發上盤著腿,興致勃勃地與宋西川談論,今後想買的房子該是什麽樣的。


    那瞬間,我好像完全能看見自己那張臉,那張充斥著快樂、幸福、溫軟甜蜜的臉,那雙盯著宋西川發光發亮的眼睛,並且在下一秒,即將吻上宋西川臉龐的嘴唇。


    *


    先前沒見過宋西川的房子,就沒有這種感覺,見到了才發現,這房子的布局分明和我們當時設想的一模一樣。


    當那時所幻想的美好真正呈現在自己麵前時,卻已然沒了想象中的驚喜和生動,我隻覺得不舒服,也不明白。


    我真不明白,他為什麽能做到整整六年忘不掉一個人,也沒試圖去忘記,還強硬地把曾經設想過的藍圖一一實現。


    實現來做什麽?自虐?讓自己去習慣?


    這似乎比我待在舊租房裏六年不搬走更過分吧。


    “你會住得慣這裏的。”宋西川的話將我拉迴現實。


    我張了張嘴,想問他為什麽,但很快發現沒必要去問一個連我自己都知道答案的問題,所以隻點了點頭。


    這一切都是我的設想,我怎麽可能住不慣。


    “客臥在一樓是嗎?我去收拾一下。”


    我走上前,想拿過我的行李箱,眼看手就要碰到拉杆,宋西川卻拽過它,行雲流水地輕輕往裏一推,輪子軲轆軲轆在木質地板上滑過好遠,最後嘭一聲撞在櫃子邊。


    ......做什麽?


    我疑惑地看向宋西川,緊接著環顧四周,那張潔白柔軟的雙人床映入眼簾,才意識到這裏好像是主臥。


    宋西川仿佛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麽問題,他直白地說:“客臥沒打掃,都是灰。”


    那意思就是我不能睡在客臥嘍?


    我笑了笑,“沒事,我在沙發上擠一晚。”


    “睡床吧,”宋西川無所謂道,“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那你睡沙發,我睡床。”


    “都在我家了,我還得去睡沙發?”宋西川笑了一聲,不太樂意,“我家沙發很小,不適合睡覺。”


    他靠近我一步,嗓音低沉而帶有弧線般的彈性,“放心,我不會對你動手動腳。”


    ......這話怎麽聽得這麽耳熟?


    “來之前不和我說清楚,你是故意的吧,”我乜了他一眼,他似乎認真得很,猶豫片刻,覺得爭執也是無趣,就妥協道,“算了,隨便你吧,反正我說也說不過你,力氣也沒你大。動都動過了,也不差這一晚。”


    於是宋西川乖巧地應下了,他拉開衣櫃示意我,“你的衣服可以直接放在這一半。”


    我走過去一看,一巴掌就朝宋西川身上唿過去。


    “你衣櫃都收拾好了!怎麽不幫我收拾收拾客臥呢!?”


    宋西川十分無辜地看著我,說:“那你就不能和我一起睡了。”


    “......為什麽非得和我一起睡啊。”我無語地迴看他。


    “因為我會失眠,做噩夢,”宋西川說,“隻有在你身邊才能睡好。”


    哦,想起來了。宋西川之前就是用這個理由把我搞得鬼迷心竅,最後同意他和我合租。當時還真是腦袋一糊塗,亂七八糟地就答應了。


    宋西川之前一直睡在客廳的沙發上,沒和我同床共枕。我知道他會做噩夢,但沒聽他嚷嚷著失眠啊。


    “你是不是騙我,宋西川,”我湊近他,試圖從他臉上找出破綻,“失眠是不是隻是你的借口?其實你根本沒失眠,你就是故意這樣說想讓我心軟是不是?”


    “不是。”他迴答得很快。


    不是?


    好吧。


    我寧願這隻是他的借口,他不會失眠也不會做噩夢,不會有精神上的困擾,不用吃阿普唑侖片,每天都能精力充足。這樣的宋西川才是宋西川。


    宋西川可能還想說什麽,但被一串鈴聲打斷,他接起電話往外走。


    見他走遠了,我才放心大膽地打量起這間主臥。可很快就發現,這裏麵真是空空白白毫無可觀賞的地方。


    明明是睡覺的地方,閉眼前是它,睜眼後也是它,如果漂亮些,生活中心情都會好許多。


    我決定改天問問宋西川,如果他願意的話,我就稍微替他買些東西,淺淺裝飾一下。


    在原地思考了幾秒,剛想打開我的行李箱,就聽宋西川在一樓叫我,說搬家公司的車到了,讓我下去看看。


    宋西川在一樓大廳指揮這指揮那,我靠在一邊,突然眼尖地瞟見那個原先擺在客廳裏的大沙發,正是我好幾年前和宋西川一塊兒買的。


    我走過去驚訝地戳了戳他,“你連這個也搬來了!?”


    “啊,這個,”宋西川眉頭都沒挑,理所當然,“這不是我們一起買的嗎?當然要搬走了。”


    可客廳裏沒有可以閑置這麽大一個沙發的空位了。


    “但你往哪兒放啊?”


    宋西川朝他自家裏擺著的沙發抬了抬下巴,雙手環臂,氣定神閑說:“把它扔掉。”


    “真皮沙發......說不要就不要了。”我一陣唏噓。


    宋西川看著我,笑了笑:“你不是喜歡這個嗎?顏色也是我們當時一起挑的,大小合適,也不容易弄髒......”


    他的話語越往後,咬字越曖昧。他的臉在我眼前放大,溫熱的手掌扣住我的左肩,他親昵地用鼻尖蹭了蹭我的耳垂,很小聲地笑了一下。


    我覺得癢,往後縮,他不讓我後退。


    但好在宋西川還有點羞恥之心,沒在搬家工人麵前過於放縱囂張,他不輕不重地咬了我的耳垂,就直起身,但手仍撫在我頸側。


    我掙了一下,罵他:“屬狗的。”


    宋西川勾了勾嘴角,沒反駁。


    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搬家工人的進度,宋西川說:“那個置物架往這裏擺,放在電視機旁邊。”


    “......”


    捏在手裏的手機屏幕突然就亮了,我低頭一看,是小王發的消息。


    【何哥,金昌那邊新開了一家火鍋店,周末有空嗎?我們一起去吧!】


    啊,約會邀請啊。


    我打上“再說吧”,靜了一會兒,又刪掉,打上“抱歉”,點擊發送。


    不要再說了,再說真不是什麽好詞。因為我突然想到,六年間,我和宋西川或許都在被“再說”推著走。


    推著推著,就沒有以後了。


    “迴誰的消息?”


    我下意識鎖了屏,抬頭的瞬間蹭過宋西川的發絲,又精準無誤捕捉到他深沉的眼眸。


    那其中一閃而過的情緒仿佛是我的錯覺,宋西川很快就重新掛上了笑意。


    我幹巴巴地迴答:“辦公室的同事。”


    “同事?哪個同事?”宋西川追問,“送你不倒翁的那個女生?”


    “對啊,”這沒什麽不好意思承認的,為了防止宋西川纏著我一直問,我想索性全都告訴他,“她想約我周末一起”


    “周末有空嗎,我們一起去,”宋西川張嘴,一字一句,畫弧似的,微眯著眼,“我們一起去旅行,怎麽樣?”


    我有些愣怔,不知道他的思維怎麽跳得這麽快。


    想說“你怎麽想一出是一出”,還想說“我的年假很寶貴的”,但最後隻是問:“......為什麽?”


    “覺得你想去。”宋西川說。


    “我哪有?”我一頓,而後突然笑了,“瞧瞧,你又把我當成他了。”


    宋西川好像有點惱怒,卻依然平著聲調說:“你和他沒有區別。”


    “是嗎,也許吧,”我收迴視線,淡淡道,“但我沒有很想去旅行,可能以後會想,但現在不想。現在隻覺得......你能在我身邊,挺好的。”


    他觸碰著我脖頸的手緊了緊,隨後泄力般滑至肩頭,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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