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會兒,我又添上一句,“其實他說得也沒錯。”


    等待良久,桂望的名字下方一隻顯示正在輸入中,我便鎖屏,重新將視線投進這夜裏的城市。


    為什麽要隔著網絡和屏幕,而不不直接當著我的麵講呢?


    他或許覺得這樣一來會讓我顯得體麵和不失態,實際上我真不在意這些。


    我要是在意他人的看法、他人的評價,高中那會兒就不會和宋西川在一起了。


    這條路不好走,我從第一步起就知道,但我當時對他的喜歡足以蓋過一切,未來的事情未來再說,我想和他多在一起一天是一天。


    但是越長大,考慮的事情就越多,也越容易被絆住手腳。


    不知過了多久,手中的手機一顫,我亮起屏幕,屏保頁躺著兩條消息。


    第一條是宋西川發的“我快到了”,剛剛。


    第二條是桂望發的“我從慶雲口中大致了解了那......”,7分鍾前。


    我點開桂望的名字,是一長段文字。


    “我從慶雲口中大致了解了那天晚上的事情,慶雲在酒吧把宋西川帶走,宋西川在車上很安靜,隻報了西苑路的地址,車開過花店那條道時他又叫慶雲停下,他要去買花,慶雲嫌麻煩,就自己來替他買了。後來在車上慶雲問他花買來送誰,他隻說送給他對不起的人,最好能討個原諒。


    “慶雲以為宋西川送完花就走了,特意好心在底下等了十幾分鍾,結果一整棟下來隻有你那樓過道的燈一直亮著,估摸著宋西川壓根沒進去,愣是在門口站了那麽久。這些是慶雲和我說的,他隻是覺得宋西川太憋屈,那天一下子看到你,話就沒刹住,不好意思。”


    ......


    我捏著手機,隻想問桂望一句“宋西川對不起我什麽”,但沒發出去,這事兒桂望怎麽會知道呢。


    桂望口中的宋西川,根本不像是我熟知的那個雷厲風行、充滿自信的宋西川,我甚至要懷疑這個宋西川是不是我大腦逸散出的幻覺。


    如果是幻覺的話,我會在做夢麽。


    如果是做夢的話,現在從天橋上翻下去,夢就馬上會醒了吧。


    我將手機和禮品袋放在腳邊,雙手抓著欄杆,腳隨即踏上高層的地塊,伸著腦袋往下望。


    夢醒後,宋西川還會是那個不苟言笑的宋西川,不會是對我死纏爛打的宋西川,也不會是知道我會得癌症的宋西川,這樣一來,我可以自己去做檢查,住院,手術,治療,然後康複。


    我不需要他。


    但這來往的車流和聲聲入耳的鳴笛實在太過真實,一瞬間我便恍了心神,荒誕的猜測開始立不住腳跟,又在溫熱有力的雙手觸碰到我的刹那煙消雲散。


    驟然迴神,發現自己已經被拉下來,站在天橋上,肩膀被捏得生疼。


    宋西川不知從哪裏衝出來,鳴笛聲都蓋不住他劇烈的喘息。


    我看清他時,他眼角通紅一片。


    “怎麽了?”我問。


    宋西川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喘著氣,好一會兒才說:“......你想做什麽?”


    “想跳下去。”


    “你瘋了!?活得好好的,為什麽想跳下去?”他瞪大了眼,“我哪裏做得不對,還是叫你不開心了?”


    也不是這樣......我隻是覺得......


    “何知、何知!”


    我堪堪迴神,“不是,我就是想試試跳下去會怎麽樣”


    “你看看會怎麽樣?”宋西川扯著我,按住我的頭逼我往天橋下看,“這麽多車,跳下去就摔死了,變成肉泥,你和我說說,你想怎麽樣!?”


    “想知道是不是在做夢,想知道你是不是我的幻覺,”我無懼地迴頂他憤怒的眼眸,“想知道到底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你疼嗎,”宋西川像是氣極了,緊攥的手鬆開,從胳膊移到我肩膀,又摁住扣緊,“我問你疼不疼。”


    “......疼。”


    宋西川像是得到滿意的答案,鬆了手,複又吻上我,動作很快,我來不及躲開。


    他蠻橫無理,仿佛在借由宣泄自己的情緒,宣示自己的存在,在我口腔內碾來滾去,吮吸得用力,咬我的唇,咬我的舌尖。


    我感覺到疼。


    後腦勺被扣住,無法退後,被頂在欄杆上,動彈不得,腿腳發軟,雙手隻能揪住他的衣服。


    這姿勢很熟悉,那時我第一次向宋西川表白,也是這樣被他壓住,一遍遍親我,一遍遍逼我對上他的眼睛。


    吻也許持續了很長時間。


    我腦袋空空,像隻擱淺的魚,死命唿吸著幹燥的空氣。


    宋西川附在我耳邊問我:“疼嗎?”


    “疼。”當然疼。


    “熱嗎?”他又問。


    我不知道他是問我熱還是他熱,是被親得熱還是他舌尖的熱,但我還是說“熱”。


    “我不是你的幻覺,”他說得很慢,像是想讓我聽清每一個字眼,“幻覺不會自作主張地吻你,幻覺也不會有我這樣的溫度。幻覺會很聽話很乖巧,我大多數時候也會,但小部分時候不會。”


    我沉默下來,眼睛盯著一處不動了。


    “唯一相同的點,也許就是你可以對幻覺做任何事情,也可以對我做任何事情。”


    宋西川手掌傳來的溫暖讓寒夜中的我貪戀,重新看向他時,他的眼角已經不紅了,眼睛裏卻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我本來就看不懂,沒逼著自己去懂。又一陣冷風吹過,我縮了縮脖子,他側身替我擋了一下,我仰頭,離他的唇更近了。


    他的唇微張,我遮掩的情緒就被按動開關,噴湧而出,咆哮著衝垮一切,張牙舞爪昭示並告訴我,他有這麽多、這麽多,沒辦法忽略,沒辦法剔除。


    宋西川也會這樣疼嗎?


    他會像我一樣疼嗎?


    我搞不懂自己為什麽這麽難受。


    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心疼。


    也許是很久之後。


    沒有任何動作,我聽到自己輕輕地、小心地、顫抖著問。


    “……可以親你嗎?”


    他盯著我,眼神晦暗,良久未動,久到我以為是風太大,卷走了我的聲音。


    算了吧。


    我終於熬不住沉默低下頭,腳欲向後腿,半步而已。


    宋西川卻像提線木偶突然活了過來,揉捏我的脖頸,溫柔地送上他的唇。沒帶任何言語。


    第27章 紫色風信子


    宋西川的吻多久沒有這麽溫柔過了?


    我全身上下隻剩下這一個疑問。


    時隔六年,那些在情緒動蕩邊緣帶著毀滅的欲望、鹹澀、複雜、悲悸的吻,都沒有這一個來得觸人心弦。


    他鬆開我時,我的眼前都模糊了,為了掩蓋失態,我把頭埋進他懷裏,手輕輕圈著他。


    淡淡的洗衣粉味。


    宋西川的胸膛隔著衣物都讓我覺得溫暖,他說話間,胸前一起一伏,我好像在跟著他一起微微顫動。


    “我知道即使我重來一次,依舊有很多無法掌控的事情,”他說,“其實我沒把握能把你留在我身邊,之前說的是騙你的。”


    宋西川說的無非就是那句“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也知道該怎麽做才能把你完完全全留在我身邊”,可能我的舉動嚇壞他了,讓他連脆弱無能後怕的一麵都露了出來。


    我哼了聲:“你騙我的還少嗎?”


    宋西川沒迴答,隻是說:“何知,乖乖待在我身邊。”


    我說“不能”,於是我們又陷入緘默。


    過了很久,我終於完全平複心情,直起身離開宋西川的懷抱,他順從地放下手,沒有阻撓。


    撿起放在地上的手機和禮品袋,我往前又走幾步,宋西川沒有跟上來,我就迴頭叫他:“宋西川,怎麽還不走?”


    他終於肯邁動他金貴的腿,跟上我的步子,碰了碰我拎著禮品袋的手,“這是什麽?”


    “是桂望送我的禮物,”我看他眼裏帶著探尋,就往他手裏一遞,“好奇?那你拆開看看。”


    宋西川沒接,“他送你的,你自己拆開比較好。”


    “沒關係。”我又一塞。


    他邊走邊看了我一會兒,終於願意接過禮品袋。


    耳邊傳來膠布撕裂和禮品袋鼓動的聲音。


    “一株花。”他說。


    “是什麽?”宋西川估計認不出來,我就探頭去看,“哦,是紫色風信子。”


    宋西川合上袋口,又問我紫色風信子的花語是什麽。


    “我是百度百科嗎?”我沒好氣地乜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你自己去查啊,人有求知欲是好事兒。”


    宋西川沒迴話,但我猜他心裏肯定已經默默把花名記了下來,準備一得空就去查。


    其實我知道紫色風信子的花語,但我不想告訴他。在我看來,這朵花愛人送和朋友送是不一樣的含義。


    我和宋西川走在天橋上,保持一個微妙的距離。


    “其實我家以前養過一條狗,是地包天的哈巴狗,很可愛,”我突然說,“但是後來小妹出生,它被送去收容所,不久後就死了。”


    燈光打在宋西川的後背,他微側過頭,眸色顯得更深,他的手指想勾住我,被我躲開了。


    “想養狗嗎?”宋西川說,“我替你照顧它。”


    “我後來一直想,既然會死,那還養它們做什麽,”我搖頭,對上他的眼睛,“陪不了自己很久,最後承擔悲傷的還是自己。”


    宋西川張了張嘴,沒說話。


    “你覺得呢?”我問他。


    他沒開口。直到我們走到平地上,宋西川才說:“如果我想養,當然會去養。養了開心,不養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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