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顏色由深變淺,從單調的藍色再添一抹橘紅和淡金,視線所及之處也在變得寬廣,太陽就快升起了。


    沒鹿天鳴跟梁南嘉的人搜尋了整整一夜,終究還是讓新垣異逃脫了。無奈之下,二人隻得迴到塗菁菁的洞府。塗菁菁一聽出了這樣的事情,氣得對沒鹿天鳴和梁南嘉二人破口大罵。


    “連這麽個豬狗不如的小妖都看不住,你們兩個是幹什麽吃的?沒鹿期怎麽生出你這麽個窩囊廢?還有你,你就是這麽統領我青丘八方兵勇的?難怪能被這三個妖作亂了這麽多天,殘害四五十條性命才將人捉住!兩個廢物!”


    兩人站在下方不敢辯駁一個字,硬生生被罵了一炷香之久。


    塗菁菁罵得累了,怒火傾瀉出大半,也慢慢平靜下來,喝兩口小妖呈上的花茶潤潤喉嚨。


    “梁南嘉,即刻去把隗瓔、隗珞提出來砍了,以免夜長夢多。”


    塗菁菁命令道。


    “是,屬下這就去。”


    梁南嘉拱手領命,隨即退下。


    “你,去找九嬰、長右,帶著那個風氏一族的小子,趕緊滾出我青丘山。”


    塗菁菁衝沒鹿天鳴說道。


    沒鹿天鳴沒有說話,隻是看了塗菁菁一眼,也轉身離開了。


    在小妖的引導下,沒鹿天鳴找到在翼澤之畔等待她的九兒、長右和風予淳。沒鹿天鳴跟九兒說起新垣異逃脫之事,雖然九兒也倍感惋惜,但她早就料到可能會有此一番波折,所以也沒有表現出多少意外。


    “你們先在這裏歇息一會兒。”


    九兒對長右和風予淳說,然後她又轉過頭看著沒鹿天鳴:“天鳴,我們去找些吃的吧,你是狩獵老手。”


    九兒朝沒鹿天鳴使了個眼色。


    以長右對九兒的了解,此番九兒怕是有什麽話要單獨與沒鹿天鳴說,所以他沒有多作反應,坐在原地靜候著。


    “我和你們一起去吧,怎麽能讓你們兩個女孩子動手,我們坐享其成呢?”


    風予淳卻領會不到九兒的意思,自告奮勇要來摻一腳。


    長右趕忙一把攬過風予淳的脖子,說道:“小子,我正有話要問你呢,你可別想跑。”


    風予淳被長右突如其來的這招弄得險些失衡跌落,隻得被長右拽著,眼看九兒和沒鹿天鳴走進山林的背影。


    九兒迴過頭,與長右和風予淳已經拉開距離,周遭隻剩下自己和沒鹿天鳴二人。


    “天鳴,我記得你說過,這把危月燕弓是你父母留給你的遺物。”


    九兒一邊走,一邊對沒鹿天鳴說道。


    “是。”


    沒鹿天鳴沒有看九兒,直勾勾地看著前方。


    “你母親是風氏一族離字門門人?”


    雖然四周沒有旁人,九兒依舊壓低了聲音。


    沒鹿天鳴像是怔住了片刻,隨即轉頭看著九兒。九兒的眼神中,似乎早就篤信這件事,她的眼睛就像一雙無底洞,能將人的魂魄吸進去。沒鹿天鳴看不出九兒的用意,但她心裏是相信九兒的,否則她也不會答應跟九兒出山。有時候,她覺得九兒的性情與自己相仿,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複雜的心緒,也不喜拖泥帶水糾纏不清,所以覺得與九兒有幾分投緣。


    沒鹿天鳴微微點頭。


    對,這就能說得通了。危月燕弓原本是逄蒙之物,因為風氏一族離字門門主封印逄蒙而落入離字門手中。沒鹿期與風氏一族女子糾纏,生下沒鹿天鳴,沒鹿天鳴從母親手中繼承了危月燕弓。也正因為沒鹿天鳴和風予淳一樣是離字門門人之女,所以離字門的結界對她沒有絲毫影響。沒鹿期害怕旁人知道沒鹿天鳴的身世,才將沒鹿天鳴藏在厎陽山中,讓沒鹿天鳴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這也就意味著,沒鹿天鳴不是普通的妖。父為神裔母為妖,是為妖神,母為神裔父為妖,是為狂神。


    神裔與妖之子,法力蓋世,可招滔天禍亂。


    想不到,風氏一族離字門內竟然不僅出了風予淳這個妖神,還有沒鹿天鳴這個狂神!


    九兒低下頭,一語不發。


    “想不到吧,妖族首領之女,竟然連一個完整的妖都算不上。我也是許多年之後才想明白,可能就像你曾經說過的,父親終究是厭棄我的,才讓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守在深山之中。”


    沒鹿天鳴這樣說的時候,滿眼盡是讓人心疼的落寞。這種神色,九兒還是第一次從外表剛強的沒鹿天鳴臉上讀到。


    天呐,原來沒鹿天鳴心中竟深埋著這樣的自卑。


    “你在說什麽傻話呢,天鳴?”


    九兒簡直不敢相信此刻看到的,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勇往直前、無所畏懼的沒鹿天鳴。


    她雙手握住沒鹿天鳴的兩隻手臂,注視著沒鹿天鳴的眼睛。


    “沒鹿期是在保護你,你竟然什麽都不知道。”


    “什麽?”


    沒鹿天鳴看著九兒,此刻無比期待著九兒能說些什麽,讓自己打消這些消極而愚蠢的念頭。


    “神裔與妖之子,法力蓋世。你天生就有扭轉乾坤的力量,竟然在這裏妄自菲薄、自怨自艾?沒鹿期之所以將你藏起來,是怕你被卷入無端的紛爭,淪為他人的棋子,你竟以為他厭棄你,他該是有多愛惜你?”


    沒鹿天鳴瞪大了眼睛,看著九兒。


    她的腦海中忽然迴想起從小到大與父親的種種,沒鹿期話不多,卻時常陪伴在她身邊,總是對他露出和藹可親的微笑。母親是神族後裔,享有與凡人相同的壽元,她眼睜睜看著母親老去、離世,她哭的死去活來,一夜之間發現母親與眾不同。後來,忽然父親就再也不來看自己了,她在夜裏輾轉反側,覺得自己是不是被父親拋棄了,終究自己的母親與妖是不同的,與父親也是不同的。


    知道新垣異謀害沒鹿期之後,誅殺新垣異幾乎成了沒鹿天鳴唯一的念想,仿佛因為這件事,讓她無暇自我否定,思索那些讓她困擾的問題。即便她心底認定沒鹿期厭棄自己,也可以假裝父親是因為被新垣異所害才沒能與自己團聚。直到上次沒鹿天鳴以為大仇得報,她的內心的寄托才再次被抽離,從前的空洞又顯現出來。


    沒鹿天鳴愣住了,她的眼睛開始泛紅,眼眶中滲出晶瑩的液體。


    這是她第一次親耳聽到,旁人說自己的父親愛惜自己。沒鹿天鳴感覺像是在千裏戈壁苦行幾百年,忽然遭遇了一場傾盆大雨一般,從頭到腳落個酣暢淋漓,浸濕了肉身,滋潤了靈魂。父親終究是愛惜自己的,隻要一個這樣簡單的答案,哪怕是蒙騙,沒鹿天鳴也願意相信它是真的,而滿心歡喜。


    這當然是真的!沒鹿天鳴知道這是真的。


    所以,她才覺得如釋重負,興高采烈,普天同慶。


    沒鹿天鳴感到有一點暈眩,力量虛弱,於是就近倚靠著一棵樹站定。


    過了許久,沒鹿天鳴才從翻江倒海的情緒中緩過神來。


    “謝謝你,九兒。”


    她低聲說道。


    九兒可能永遠都想象不到,在沒鹿天鳴的心中經曆了怎樣的波瀾。就像別人永遠都不會知道,我們自己始終在被怎樣的執念折磨著,痛徹心扉,心力交瘁,卻無力反駁。我們迫切想要解脫,卻困頓在自己腦海中的迴聲裏,如果不是忽然半路殺出的不速之客,狠狠抽我們己一耳光,把我們打到牆上頭破血流,我們可能永遠無法從那個“牛角尖”裏鑽出來,深唿吸一口別樣的空氣。


    因為九兒的那番話,沒鹿天鳴第一次感受到了解脫,籠罩著她心底的烏雲漸漸消散了,她抬頭看天,才能見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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