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舍剩下的這間房裏,隻有一個狹長的通鋪,一張又小又簡陋的桌子,和幾張凳子。房間的盡頭是一扇透風透氣的小窗,正對著歸舍雜亂的後院,也就沒有什麽景致可言。


    媯翾飛的樣子顯得有些不同尋常,似乎是進入了歸舍之後,他就變得緊張不安。他起身到門口,確認門外沒有其他人,然後小心將門關上。


    “怎麽先前也沒見你這麽警覺?”


    逄蒙注意到媯翾飛的神情,笑著問男子。


    “歸舍,是媯氏一族的人開的。”


    一聽到歸舍背後是媯氏一族,逄蒙收起笑意。


    “那你還帶我們來這裏?”


    “我說了,歸舍就是鹿蹄山下唯一的客舍,若不住這裏,你們就隻能去睡大街了。”


    逄蒙看了九兒一眼,九兒似乎並不介意下榻在鎮妖世族經營的客舍一事。反正逄蒙自己是神族,與鎮妖世族之間沒有什麽直接衝突,所以他也就不再多說什麽。


    “媯氏一族不像風氏一族那樣家大業大,歸舍往來的商賈、旅人便是我們打探消息的主要來源之一。從鹿蹄山到三川一帶,大家都心知肚明,要找媯氏一族就來歸舍。”


    媯翾飛壓低音量,對九兒和逄蒙說。


    “你打算怎麽做?”


    九兒問媯翾飛。


    媯翾飛低著頭,他還沒拿定主意,一時間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要一個什麽樣的結果。


    “你要是想報仇,把仇人找出來殺了他便是。若是想重新開始,可以與我們同行,到個心儀的地方,淡出去過逍遙自在的日子。可如今你既下不了決心手刃仇人,又戀戀不舍難斷過往,這隻會讓你自己內心煎熬。”


    九兒看得出來,媯翾飛還是在瞻前顧後,難有決斷。


    聽到九兒說要殺了自己的同族兄弟,他心中一顫。他痛恨背叛自己的親人,但是想到要動手殺了他,他還是驚駭,不敢想象能有這樣的結果。


    “不。”


    媯翾飛擺擺手。


    “我怎麽能對自己的同族痛下殺手?”


    他一口迴絕了這樣的可能性。他做不到,即便同族兄弟串通妖困了自己十餘年,也不到要手足相殘的地步。


    “那你想要什麽?奪迴了當家的地位?”


    九兒看著媯翾飛。


    此刻男子腦海中越來越混沌,竟不能尋常思考。


    “依我看,要不咱們先去大堂吃點東西,順便也聽聽看都能打探到一些什麽樣的消息。”


    見九兒咄咄逼人,媯翾飛被逼問得招架不住,逄蒙趕忙開口替男子解圍。


    三人在歸舍大堂的角落裏,找了一張空桌坐下。此時剛入申時,住在客舍人們紛紛出來用餐,也有一些外麵來的人,歸舍大堂變得越來越熱鬧。


    九兒一行一邊在享用歸舍提供的麥飯,一邊聽到鄰桌的交談。


    “三哥,你這次帶迴來的貨,東家很滿意,他要全都買下。”


    “那好,這樣我就不必再跑一趟去三川了。”


    “東家讓我把錢帶來了,一會兒石頭他們過來,我就提貨迴去交差。”


    “行,這樣明早我也好動身迴去。”


    “別呀,明日東家女兒出嫁,東家特意交代了請你也去喝杯喜酒。”


    “那真是要恭喜王公了。不知道王公千金夫家何地?”


    “宜陽。”


    “不遠,不遠。可有請媯氏一族前來送親?”


    “那是自然,上個月東家特意派我過來請的,媯氏一族當家的說,到時請媯婉兮小姐隨行。”


    “好,好,那我就上王公府上討杯酒喝,到時我一定備上一份禮。”


    媯翾飛特意迴頭看了鄰桌交談的人兩眼。


    “怎麽了?”


    九兒問男子。


    “沒什麽。”


    媯翾飛端起茶杯,喝下一口茶。


    迴到房裏,媯翾飛顯得比之前更加焦慮不安,他一時不由自主地焦急來迴踱步,一時又雙眼呆滯地思索著什麽。


    “你這又是唱哪出?飯菜不可口?”


    逄蒙調侃著問男子。


    “他們要出手了。”


    媯翾飛一臉嚴肅地看著逄蒙。


    “誰們?”


    “我有不好的預感。”


    媯翾飛的嘴角抽搐著,他想了許久,越想越覺得不妙。他的臉看起來像是帶著一抹笑意,實則是這十餘年在芊玄岩的牢房裝瘋賣傻,留下的怪異遺症,越是緊張難耐,越是想要大笑出聲來。


    “他們要出手了,一定是的,要出手了。”


    媯翾飛嘴裏重複著這些話,不像是迴答逄蒙的提問,倒更像是自言自語。他此刻的神態如同一個瘋魔的人,雙眼直勾勾看著前方,沉浸在自己的意象之中。


    逄蒙和九兒對視一眼,這個樣子就跟在監牢的時候一模一樣。九兒原本以為他這副樣子隻是佯裝的,現在看來,隻怕是十餘年暗無天日的監禁,早已重創了他的心智,他多多少少有一些失控。


    “對誰出手?”


    九兒試探地問道。


    媯翾飛猛地一轉頭,瞪大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九兒,那眼神有很強的攻擊性,讓人不由地心中一驚。


    “婉兮,我的婉兮。他們想要對我的婉兮下手。”


    說到“婉兮”的時候,媯翾飛原本銳利的眼神是瞬間柔和了許多。


    “他們說的媯婉兮,是你的什麽人?”


    九兒又問道。


    媯翾飛低著頭,他雙手捂住臉,像是又陷入了一種深深的自責情緒之中。


    “婉兮,他是我的女兒。”


    這個時候,男子忽然哭了起來。哭了兩聲,他又開始傻笑,接著又嚎啕大哭,如此往複。


    也許是媯翾飛的哭聲太響,也許是傳出一個男子的哭聲這事太稀奇,過了沒一會兒,就聽見小廝在外麵輕輕叩房門。


    “客官,你們可還好?”


    小廝問道。


    “沒事沒事,我朋友喝了點酒,有些醉意。”


    逄蒙趕忙迴應。


    聽見這陣響動已經驚動了歸舍的其他人,媯翾飛趕忙收斂起來,避免引起更大的騷動。他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這費了他好大一番功夫。


    “你如果實在擔心,明日我們可以跟在送親的隊伍後麵,確認你女兒無恙走出鹿蹄山之後,咱們再做打算。”


    九兒走到媯翾飛身邊,壓低聲音對男子說。


    媯翾飛來不及表達感激,反倒是更加陷入了內疚之中。


    “都怪我沒用,炁脈封絕,現在就如同廢人一個,竟然連自己的女兒都保護不了。”


    媯翾飛急促地啜泣,渾身一軟,坐在地上,像個孩童一般。


    “沒關係,我們可以幫你。”


    看到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竟然被折磨成了如今這副樣子,九兒有點同情差一點成為媯氏一族之主的媯翾飛。若不是事情到了他心愛的女兒身上,或許他還是可以掩藏住早已七零八落的心智,情到深處,所有的愛護才會成為本能,即使他現在一無所有,依舊不忘對女兒的關心,關心則亂。


    “炁脈封絕也不是沒有辦法解除,我與逄蒙先前也都被人封絕了炁脈。”


    “是啊。”


    逄蒙也附和九兒。


    媯翾飛將信將疑地抬頭看著二人。


    “真的?”


    媯翾飛滿臉淚水,披散下來的頭發隨著臉頰上的淚,緊緊黏在身上,顯得狼狽極了。


    “騙你做什麽?隻要你不放棄,一定可以變迴跟從前一樣。”


    九兒發現自己錯了,她之前不應該逼著媯翾飛做決斷。媯翾飛跟自己和逄蒙不同,他是神族後裔,享有跟凡人相同的壽元,對自己來說十餘年不過是一眨眼的光陰,可對他來說每時每刻都是折磨。她應該早一點想到,媯翾飛表麵的安然無恙,隻是假象,到這一刻她才真正看清媯翾飛的內心。


    現在遍體鱗傷的媯翾飛,最需要的或許隻是支持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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